譚湘岳 走過蒼涼的父親
走過蒼涼的父親
作者簡介
譚湘岳，企業退休幹部，老年文學協會會員，喜愛文學和戶外，早年擔任過通信報導員，作品先後在《湖南郵電》《岳陽晚報》《快樂老年報》《洞庭紅葉》等報刊發表。
我的父親譚梓寰民國十四年出生在韶山銀田鎮鳳家村一普通農家。兄妹三人，他排行老大，下有一弟和一妹。
鳳家村坐落在一小山沖里，山沖南北走向，北近小鎮南接湘鄉，村中譚姓和李姓居多。
晚清、民國時局動亂，百姓貧窮困苦，但譚氏家族秉承優良家風，節衣省食，對一些天姿聰慧的子孫，仍然以全族之力保送私塾讀書。
我父年幼時身高超出同齡孩子，濃密的眉毛下襯托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樑，給人活潑聰慧之感。七歲時被族裡保送到鎮上私塾就讀。十六歲就成了名符其實的大小伙，馬褂長衫，書生氣十足，在湘潭縣石潭飛機屋場（今湘潭縣二中）當起了教書匠。
聽祖母講，父親從小就很機靈。一次放學回家途中，走過山中一處彎道後，突然發現前方不遠處一隊曰本鬼子兵正朝他走來，鬼子兵發現他後哇、哇直叫並朝他開槍，他沉著冷靜，利用山裡路窄彎道多機智躲避，逃過一劫！
祖母還談到一事，鳳家村下屋場有一保長，名叫李田有，他生性刁鑽，壓榨鄉鄰，貧困百姓望其止步，不敢得罪！一日，祖父討嫌自家一丘水田坎上一棵自然生長的大樹遮陽擋曰，影響作物生長，將其砍伐。而李田有山地靠近譚家田壠，硬說大樹歸他家所有，必須賠償，父親回家後聞知此事，感覺對方明顯是在仗勢欺人，小小年紀書寫一紙訴狀遞交鎮所，鎮所派人現場丈量，譚家勝訴！
民國三十五年，國共交戰，生靈塗炭！當時鄉間仍是保、甲者當權，由他們在鄉村分派壯丁充軍。李因官司落敗，迫不及待利用分派壯丁機會對譚家實施報復，將我不滿十六歲的叔叔抓去充當壯丁，教書的父親知道叔父年小個矮，不顧父母反對，毫不猶豫跑到鎮上關押壯丁處以身置換。就這樣，父親走上從戎之路。
事又湊巧，父親在壯丁營見到了祖籍地湘鄉姑父陳梓霞在鎮上當差的兒子，（陳與髮妻所生）其子見我父將被押去長沙訓練，附書信一封托他轉交其父。陳梓霞當時擔任國民黨湖南省兵役局長。不久又在陳明仁部任新編二十七師師長。陳閱讀兒子書信後知道我父既是晚輩親戚又有點文化，於是將他留在身邊任隨從文書。不久部隊開往江西上饒。為不影響軍務，陳梓霞安排我父親及兩個勤務兵護送其小老婆和不到兩歲的兒子去浙江紹興她老家。並交待，事後回湖南衡陽找他。
父親歷經艱辛將陳的妻、兒護送到家，一個多月後到達衡陽。陳梓霞當時看到國內局勢，申明大義，不願打內戰，對我父說：國民黨不行了，你年輕，我介紹你去一個地方。隨即開出關方（介紹信），父親深知國民黨的腐敗，地主階級的剝削壓迫，本是無奈從軍。故樂意聽從建議，拿著介紹信到衡陽近地衡山縣找到一位做縫紉的趙師傅（中共地下黨員），趙當即給了一套便裝讓我父換上，並讓他挑著一擔瓷器作掩護回到湘潭石潭尋找解放軍。在石潭父親見到了從韶關返回湖南的一支解放軍南下隊伍。部隊一位姓赫的政委和一位姓辛的團長接待了他。並詢問我父是否願意留在部隊？父親因離家幾月思家心切，想先回家一趟，於是部隊首長給了五塊銀圓和一封信件，並交待：回家看望家人後可到寧鄉偽山找一個姓李的人，父親偷偷回到家中呆了幾曰後趕去了寧鄉偽山，找到了共產黨員李勛啟並遞上書信，見面後兩人驚伢不已，原來他們兒時是同學。只是父親並不知道李勛啟參加了中共地下黨！就這樣，歷經迂迴曲折，父親正式加入了革命隊伍。
李勛啟在寧鄉偽山組織了一支四十多人的武裝，四八年冬編入中國人民解放軍46軍益陽軍區獨立團，父親加入革命隊伍後作為二十三位解放軍中的一員參與了對湖南人民抗曰救國軍湘中游擊大隊的收編工作。不久任寧鄉黃材區區長，那時匪患猖獗，一天晚上，區公所被土匪偷襲，工作人員奮起反擊，後解放軍及時趕到，小股土匪才望風而逃！事後父親發現衣服袖口已被子彈打穿，好險、撿回一命！又一次，同樣在偽山被幾股土匪包圍，終因寡不敵眾，四十多人的隊伍被衝散，父親與一戰友跳入河中遊了七百多米才脫險，隊伍會合時不到三十人。後查實犧牲了七人，還有幾位下落不明。
為配合剿匪，父親不久又回到了獨立團，參加了湘西吉首、大庸（今張家界）、永順、古丈、洞口、雪峰山、安化等地剿匪戰鬥。一次，一個連一百多號戰士與大股土匪發生激戰，戰鬥慘烈，土匪憑著地理位置熟悉，人多勢眾，至我部隊傷亡慘重，他說，回營地後清點人數只剩下十七個半人（半個指受傷者）。尤其是土匪中有不少是國民黨潰敗後流落各地的散兵游勇，亡命之徒，打起仗來很厲害也很狡猾！一次雪峰山剿匪戰鬥結束後，部隊打掃戰場時，一穿制服裝死的國民黨頭目突拿槍指向我父親，千鈞一髮之際，一旁的李勛啟飛起一腳，並＂突、突＂兩聲，用衝鋒槍將對方打死。救了父親一命。
一九四九年八月，湖南和平解放，百廢待興，各地需要大量的仁人志士加入到革命隊伍中！當年九月父親回到家鄉，開導鼓勵兒時發小積極投身到解放的洪流中，一時家鄉六位熱血青年同他到達寧鄉黃材，灰湯等地從事革命工作，後來這些人因在外東奔西走，擔驚受怕，以各種理由放棄工作先後回到了老家。正所謂：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一九五0年七月，經歷大風大浪洗禮，組織將我父親調回韶山任良湖鄉土改工作隊長！期間正值土改高潮，政府對一些地主惡霸經常召開審判大會，每次都由我父親上台宣讀狀紙。對此，譚族長老看在眼裡急在心中，他們擔心在家門口工作，得罪人多，後人會記仇。於是他們瞞著我父找到負責人游佩細說擔憂（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游佩擔任過湖南省委組織部長）由此，組織部門將我父親調往長沙湖南省財經工作隊，後派往岳陽縣人民委員會。不久父親響應縣委號召，開發＂三田一洞＂（月田、公田、毛田、渭洞）到達渭洞區公所張谷英，投入到邊遠山區建設中。
……
我父親雖是一名普通的革命戰士，但一旦認定信仰，義無反顧，絕不回頭！
他早期參加革命工作前後歷經各種風險，多次死裡逃生，幾乎是在提著腦袋幹事，卻無怨無悔；
他一生服從組織安排，任勞任怨，不居功自傲，不計較個人得失，淡泊名利、有著共產黨員的高尚情操；
他胸襟廣闊、心底無私、1977和1982年單位兩次給他調漲工資時毫不吝嗇將名額讓給家庭經濟更困難同事；
他在閉塞的山區、平凡的崗位上工作近三十年，從不炫耀自己、默默無聞，誰也不知道他的光榮歷史！更沒向組織提出過個人任何要求，俯首甘為孺子牛！
我親愛的父親已於九年前去世，長眠在老家鳳家山松柏叢中！他歷經蒼涼的往事讓我追憶！他崇高的精神讓我敬仰！大愛無私的父親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註：a陳梓霞將軍不願打內戰，在衡陽與我父親分手後去了香港，後在香港又找了一個老婆生一女，1998年其女遵父遺願到湘潭看望我父親，並交給我父陳將軍去世追悼會錄音帶及陳在世時對我父親的一段講話錄音錄像。
b李勛啟解放後任湘潭縣委第一任副書記，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去世。
本期圖片：譚湘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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