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笑，只有花轎里那個女孩在哭泣……
編譯| 蘇書默（讀史專欄作者）
故事來自《初刻拍案驚奇》，讀史近期將持續給大家編譯《三言二拍》經典故事，歡迎關注。
01
元朝大德年間，有個宣徽院使叫做孛羅，色目人，是前宰相齊國公之子。家世背景極好。自己又會些書文，文化素養很不錯，人又不自傲，禮賢下士，名聲很好。
他家住在海子橋西邊，他家有一座後花園，稱杏園，取「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的寓意。亭榭之美，小橋流水，到了鮮花盛開，隨著流水鋪滿院落，美不勝收。
每逢此時，宣徽家女眷就會邀請鄰居來院落里觀賞，園中設鞦韆，稱作「鞦韆會」，從二月末到清明，宴會才結束。
02
一天，一個樞密院帖木兒不花的公子叫做拜住。騎馬從花園牆外路過。
花園裡，笑聲不覺。
拜住直起身子朝院子里瞅了一眼，看見一院子的女孩，容貌皆不凡。
拜住勒住了馬，藏在柳蔭下，向院里偷看。
官門的老僕聽見有馬鈴響起，走出來看，正好看見一個騎馬的小哥獃獃地朝院子里偷看。老僕認出了是同僉（官職名）的公子，於是私下報告給了宣徽。
等宣徽再派人出來時，拜住已經溜之大吉了。
拜住回家時候對家裡人說了這事，母親取笑他，我們兩家門當戶對，你要是看上了，遣媒婆去求親不就好了？
拜住心動了，央求了個靠譜的媒婆去宣徽家說親。
宣徽笑說，可能正是前日騎馬看鞦韆的少年，於是答應讓拜住來家裡看看，要是才貌都不錯，就可以商談婚事了。
03
第二日，拜住就登門拜府。宣徽看他樣貌俊朗，心裡已經有些喜歡。
樣貌這一關是過了，那就得試試才華了。
「少年你不是挺喜歡看鞦韆的么，不如就以此為題，賦一首《菩薩蠻》的調。」
拜住，心領神會，想起了前兩日院內鞦韆搖曳，文思泉湧，一揮而就。
紅繩畫板柔荑指，東風燕子雙雙起。誇俊要爭高，更將裙系牢。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釵墜。推枕起來遲，紗窗月上時。
寫的真好，七步沒到就成詞了。宣徽很喜歡這個有才華的少年，於是邀請他入宴席，喝起酒來。
宴席過半，宣徽突然想，剛才這少年吟詠的鞦韆詞這麼流利，是不是前兩日看了鞦韆，心有所動，早就寫好了的。不如再試試他的文采。
正好，窗外一隻黃鶯婉轉，宣徽就對拜住說，「拜住呀，喝酒到興起，不如再賦一首，就將《滿江紅》調賦《鶯》一首。怎麼樣？」
拜住哪裡敢不答應，幸好真金不怕火煉，拜住提筆，揮灑潑墨，轉瞬就成。
嫩日舒晴，韶光艷、碧天新霽。正桃腮半吐，鶯聲初試。孤枕乍聞弦索悄，曲屏時聽笙簧細。愛綿蠻柔舌韻東風，愈嬌媚。
幽夢醒，閑愁泥。殘杏褪，重門閉。巧音芳韻，十分流麗。入柳穿花來又去，欲求好友真無計。望上林，何日得雙棲？心迢遞。
04
這詩真是讓宣徽非常滿意，詞句工麗不說，詞句里還暗藏了求婚之意。拜住拍案叫好，說，「我三夫人有個小女兒，叫做速哥失里，跟你很配哦。」
於是，拜住叫了三夫人和小姐上了宴席。
拜住一看，哎呀，這不是鞦韆會上最美麗的小公主么。拜住心裡樂開了花。
拜住心裡樂，速哥失里心裡也很開心。
老爹試探婿，可是讓所有的女眷都起了好奇心。各位小姐都偷偷在門背後縫偷看呢。看到拜住少年俊朗，文采又這麼厲害，好幾個都心動了。
畢竟身在侯門，婚姻容不得自己做主，像拜住這樣的年輕才子也是非常少見的。
後來聽宣徽喊速哥失里上宴席，其他小姐都知道父親是要把速哥失里許配給拜住了，都對速哥失里好生羨慕。
05
拜住回到家裡，跟父母說了這件事，父母也很喜悅，當下準備了好多貴重聘禮準備求婚。誰知道好事多磨，風雲不測。有個諫人（諫官）看見拜住家這麼富貴，娶個親這麼奢華，就好生氣，好嫉妒。於是上本，說拜住家貪贓枉法。
皇上說，那就好好查一下。拜住爹被收監檢查，誰知道卻染上了傳染病。監獄一看，傳染病啊，太恐怖了，太殘忍了，回家治吧。
拜住爹被安排回家治病，結果病得更重了，不久一命嗚呼。拜住爹死了還是小事，這傳染病卻擴散開來，一個月內，全家都染上了這病，很快全部命喪黃泉，只剩下一個拜住沒有染病。
這時候檢察官開心了，拜住家全死絕了，那就不用查了，隨便安個罪名查抄了吧。
於是拜住家的財產也被全部沒收。
好好一個書生意氣的少年郎，馬上要娶到美麗的姑娘。卻突然間家破人亡，好生凄涼。
06
宣徽有些心頭不忍，想要收了拜住在家成親，然後教他讀書出仕。但是宣徽三夫人不樂意了，他見拜住一無所有，就生了嫌棄。她看宣徽其他的女兒都許配給了富貴人家，要是自己女兒許配給拜住，那以後怎麼跟人家比。
不行，三夫人不開心，她不開心就讓宣徽不開心。
宣徽耳根子軟，受不了三夫人軟磨硬泡只好把速哥失里許配貴了平章闊闊出之子僧家奴。
拜住不久知道了這件事，但也知道自己近況凄涼，也不怪宣徽家，畢竟自己連頭馬都買不起了，怎麼去娶親。
07
平章家迎娶速哥失里那天準備了好了排場，花轎精緻，禮樂典雅。可是速哥失里卻不願上花轎。
因為來得那個新郎官，不是自己等的那個。
三夫人叉著腰，非要把速哥失里送上花轎。說，今天你不上花轎，也不許你再回宣徽家。
速哥失里拗不過母親，含著眼淚勉強上了花轎。
一街的喜慶，一個人的悲哀。
大紅大鬧婚禮，大悲大哀的痛楚。
全世界都在笑，只有花轎里那個女孩在哭泣，記憶里那個策馬而來的少年在沉默。
禮過半，伴娘開簾，等待再三也不見新人從花轎里出來。
撩開帘子。
香魂已散，冰涼的嬌軀在花轎里已沒了動靜。
速哥失里已在轎中解開纏腳的紗帶，縊頸而亡。
好好的幸福，被折磨成了悲劇。
宣徽家痛哭不止，速哥失里已經喚不回來，只能將入殮，寄放在清安寺中。
08
沉默的拜住以為不聞不問就會忘了傷痛，他以為會聽說速哥失里收穫了新的幸福。
誰曾料到，等來的卻是，速哥失里死去的消息。
速哥失里是為了自己才死的。
拜住掩面痛哭，原來不作為，只會讓痛苦放大。
拜住心裡凄涼，收拾起月色，趁夜到了清安寺。棺木已縫合，拜住連速哥失里的最後一面也難以見到，一封棺木陰陽兩隔，沒有再見。
「小姐英靈不遠，拜住在此。如有怨恨，就帶我一同直下地獄吧。」
「快開了棺，我活了。」
拜住沒想到，棺里竟然真的有了迴音。拜住聽得很仔細，確信不是自己真的精神恍惚了。
拜住連忙叫來寺里侍僧，「棺里的小姐，是我的愛人。剛才棺里開聲，說她又活了過來。麻煩各位師傅幫忙，起了漆釘。」
侍僧互相看看，「這裡面躺的是宣徽院小姐，誰敢私自開棺呀。」
拜住拍著胸口說，「我一力承擔。若是小姐真的活過來了，棺里的陪葬財物與師傅們共分享。」
09
僧眾們一聽說有財物，也就懂了心，幫襯起拜住起開了棺木。
蘇哥失里依然穿著嫁衣，腮紅掩去了虛弱，美艷不可方物。拜住扶速哥失里起身，拜住獃獃地愣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速哥失里重見天日，經過死亡後，心如明鏡。果斷地脫下了手上的玉鐲和頭上的首飾，謝過僧人。棺中的陪葬略微算來還有萬金左右。
拜住和速哥失里商量，「本來這事應該跟宣徽大人說的，但是死而復生太過微妙了，直接說怕是有變數。現在有些財物，我們不如私奔，把棺材漆好，神不知鬼不覺。」
於是兩人趁夜裹著財物私奔到了上都，苦盡甘來，生活一天天好了起來，小夫妻兩人也舉案齊眉，不知覺也過了一年。沒人曉得他倆一個是宣徽之女，一個是同僉之子。
10
再說宣徽喪女之後，心神難安，總感覺什麼都沒勁。不久，聖上有旨，拜宣徽做開平尹。宣徽帶著家眷赴任，宣徽要請個先生幫自己記些札記，可這極北偏遠的地方哪有什麼儒生呢。
宣徽訪查多日，一天有人跟宣徽說，有個士子，從大都全家遷到了這裡，也是個色目人，很有學問。宣徽聽說這個事，很開心，讓人寫了個帖子請人上門。
不用說，這個士子正是拜住。
拜住上了府門，故人相見。
宣徽先是驚異，然後聊了聊往事，觸景生情，感傷了起來。
「過去，是我們家辜負了你，反而連累我女兒身亡，真是後悔莫及。不知道拜住你娶親了么？」
拜住想了想，雙膝跪下，對著宣徽拜了三拜。
「速哥失里沒有死，我們已經成親了。」
拜住將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說了一遍。
11
宣徽趕忙去拜住府上接來速哥失里，三夫人一見女兒，連忙哭作了一團。
「女兒，這一次，就算你是鬼，我也捨不得放你走啊。」
人嘛，只有到了失去了才後悔，想必這一年三夫人也一直後悔自己當初那麼心狠。宣徽是個讀書人，終究不太信起死還魂之說，偷偷遣人去清安寺一探究竟，果然棺內空無一人。
宣徽感嘆也許是前世的緣分，才讓兩人生死相許，死生契闊，發生了這樣的奇事。
此後，拜住夫妻兩人住在了宣徽家，宣徽和三夫人對拜住也越來越親熱。搞定了丈母娘，拜住自己的事業也慢慢敞亮了起來。
初刻拍案驚奇有詩云：
平章府轎抬死女，清安寺漆整空棺。
若不是生前分定，幾曾有死後重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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