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繼明/天災之年

最新 06-19

西

垂

文

苑

天災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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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卜繼明

石迎春，我的初中同學，今年滿四十，正是一個人趨於成熟的年齡節點，但他臉上卻沒有大多數同齡人的深沉氣色，「反季節」的一張娃娃臉，天生和顏悅色，很有親和力。

他家位於藉口鎮北山上一塊坡凹地，東林村大隊麻子溝自然村，世居於此，代代為農。到了迎春掙光陰的時候，開始做小生意，打零工，形成了「半農半工半商」的家庭經濟結構，雖不能發大財，小日子過得倒也和諧美滿。6年前迎春把同村親房的閑置承包地返租下來，準備擴大農業經營規模，「當地主」，因為親房們在外地安了家，老房子成了「空巢」，迎春看出長期租種的可行性，於是簽了合同後打算種果樹，蘋果，花椒，櫻桃這些目前效益較好的種類他都種，就這樣，連同自家的十餘畝地，他的果園面積短短三年里達到了二十幾畝，雖算不上「大地主」，也能算個種植大戶。

我和他畢業後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他全部栽植完果樹的第二年。我在鎮上經營著一間農資店，正好能滿足他採購農資的需求，於是重又「續緣」，多年未見，自然異常興奮。彼此了解了對方的近況後，便大談特談果樹經營管理方面的話題。

讓我驚詫的是，時過多年他竟然絲毫未變，還是那麼陽光熱情，談話間就能感到「不改本色，不忘初心」，任何時候都積極樂觀，我對此很受感染。他告訴我，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實在不宜在外打拚了，應當立足並紮根於土地，走出一條依靠現代規模農業發展致富路。他詳細給我說了他的致富計劃，現在條件成熟了，規模是有一點，果品經濟效益好，進入盛果期後預計畝純收入8000元左右還是能做到的，算總賬每年收入將近二十萬還多，到那時還有「二期項目」，再租種100多畝，進一步擴大規模。

我很欣慰他能有這樣的雄心壯志，一個有理想的農民實在難得，但還是提醒他，種果樹是有風險的，並且要懂技術，技術經驗可以學，風險不可控，尤其這幾年天災頻發，搞不好一年的辛苦和投資就白費了，要是連續兩三年天災，你承受不起啊！但他不為所動，還是滿不在乎，好像任何不利因素都無法打敗他。

我很讚賞他的自信，只是仍然有些擔心他的經濟狀況，目前他的果樹沒有到收益期，只是年復一年的投入，連同一大家七口人的日常生活支出，無疑是「壓力山大」，能不能捱到果子賣錢的那天？

擔心歸擔心，我以實際行為幫他解決了一些實際問題。我不斷地用果樹新技術和先進經驗教他在投資方面如何省錢，現場指導他如何做好果園管理，教他避免走彎路，他對我也是「言聽計從」，「執行方針不過夜」，抵制了周圍的「耳旁風」的干擾。

就這樣堅持了幾年，終於小有收穫，並且看到了將來的希望。這當中有一年也遭遇了較嚴重的雹災，但那時的掛果量並不大，損失也就不大，算是輕輕地給迎春一個教訓，而他依舊是他，受了損失也不改笑容本色，好像真的沒什麼能打敗他的樣子。

到了大豐收那年秋天，迎春臉上笑得更燦爛了，洋溢著無比的悅色。最後一車蘋果賣完那天，迎春特意來我店裡找我，先是報喜，再是請教果園采後管理技術，我也是非常高興，既為他也為我高興，幾年的共同努力終於有回報了。他主動告訴我，今年形勢大好，櫻桃收入兩萬多，蘋果收入四萬多，除去農業投資和家庭支出，凈收入短5萬元，隨著果樹一年年長大，明年肯定要增產，收入有望突破十萬元大關。我也是聽得異常興奮，說實在的，今年行情並不好，雖然躲過了天災風險，卻遭遇了市場風險，果價低迷，情形恰似我倆上中學時學過的《多收了三五斗》，但這看起來絲毫不影響他成功的感覺。因為他的宏偉計劃馬上要實現第一步了，而這中間有我一份功勞，一種成就感同時也湧上我的心頭，那一刻真是體會到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好，「和則共贏」，「合作創造價值」等這些市場營銷學中學到的名詞得到了解釋和證實。石迎春的創業致富路是成功的走完了成功的第一步，值得慶賀！

轉眼過完了春節，到了果樹開花期，不出意料的是花量果然比上年增加了一倍還多，迎春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麼祥和，就像那正開得潔白熱情的櫻桃花一樣。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連續兩個凌晨低溫冷害，將帶著果農所有希望的花朵摧殘得零落一地。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瞬間改變了人們的經濟生活計劃，有的年輕人當晚就聯繫在外地打工掙錢的親友熟人，第二天一大早就背起行囊離開村子了。有詩為證：

為謀生計離家走

行囊幾無下肩頭

每到年節團圓季

愁似滿地污水流

接下來的幾天里，年輕人陸續走光了，中年人聯繫在附近打短工，早出晚歸，整個村莊幾乎因一場天災變成了「空心村」。

可是更讓我感到意外的不是天災，而是石迎春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的面貌，遭受了這麼大的天災，花椒絕收，櫻桃損失90%，蘋果損失60%，對於一個農民來說，那相當於「碎娃娃跌進大水缸——滅頂之災」啊，但他笑容依舊，完全一副打不敗的精神狀態。

不久迎春便打發大女兒去南方打工掙錢了，面對天災他無能為力，但也不想束手就擒，他要放手一搏，想方設法彌補天災造成的損失。

好在一月後人們發現，老天爺並沒有「下死手」，蘋果損失不像預估的那樣大，每簇花有五朵，只要有一朵好花就能有足夠的果量，這使得人們泄了氣的信心重又鼓起來了，開始忙著各種農事活動，石迎春家的蘋果園地處冷涼地帶，凍害來臨時大量花尚未綻放，因此殘存的花比別人更多些，座穩果後基本沒什麼損失。這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常一起探討果樹管理技術，他也是一如既往的樂觀積極，嚮往生活。老天也是相安無事，風調雨順。

然而好景不長，農夫們再一次遭遇「過山車」式的命運，誰知道老天要把果農逼成什麼樣子。正當果子膨大期，一日忽然狂風大作，雷電交加，不一會兒下起了「白豆」，就像天上的王母失手打翻了珍寶盒，人間頓時遍地白玉珠。但這只是苦於無奈的自嘲式比喻，可憐幼嫩的果面，哪裡經得起這般摧殘，頃刻間遍體鱗傷，同時也打傷了果農的心，這部老天自編自導自演的悲喜劇太多反轉了。

《雨災》

怒雨擊地萬民憂

駭雷驚夏百姓愁

一寒二霜三旱澇

災害連連幾時休

這次天災過後是一個好蘋果都沒留下，每個果子上的疤痕少則兩三個，多則十幾個，據以往經驗預估，往年賣到2——3元一斤的果子，今年只能賣到5——8毛了，還得求情下話甚至托關係才能賣得出去。

石迎春家估產了3萬斤蘋果，意味著7萬多元的收入變成了不到2萬，再加上之前預計能收入3萬的櫻桃現在賣了不到1萬，預示著今年農業收入只有2.6萬，因災受損達7——8萬元。這足以擊垮一個脆弱的農民家庭，和他有相同情況的全村哪家不是呢？

相逢無語慰問君，所遇皆是淚眼人！

當我了解了情況後，本該給老同學打個電話加以安慰，但傷心事怕重提，我也只好隱忍不言，也許時間才是治傷良藥，等過一段時間他會接受這個現實的。

大約一星期後，我正在路邊散步，忽聽後邊有人喊我，於是我們又一次見面了，我們就在路邊閑聊，令我大跌眼鏡的是他居然沒有半點的我預想的那樣表情凝重，還是那樣熱情洋溢，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天災能打敗他似的。一見面他先說了一些受損情況，然後說了下一步的打算和決心。

他老婆自從雹災過後感到「壓力山大」，就自己聯繫到鎮上一家手工作坊，做各種手工針線工藝品，就像端午節娃娃們帶的香包繩圈之類的玩意兒，工資計件，倒也不是很辛苦，做好了每月也能有2千元的收入。但迎春總覺得這活兒飄忽不定，說沒就沒，於是聯繫在鎮上小學當校長的老同學，看能不能謀個給學生加熱營養早餐的活兒干，老同學答應了，說一有空缺就讓他老婆來。迎春老爹也坐不住了，面子放一旁，自己找以前給干過活兒的鎮上的某包工頭說情，看能不能有適合他這歲數的人乾的差事，大概對方也是看在當年給他幹活兒老實的份上，還真給找了個工地看場的活兒，工資還比較可觀，一月2千，這活兒適合他干。

迎春自己當然也有計劃，他打算蘋果賣完了到市裡找老朋友聯繫點活，他倆以前一起搞過裝修，人家都成大老闆了，還在這一行干著。他想利用這兩個月的時間好好乾一把，運氣好了也能掙萬把元。到了快過年的那個月，倒騰點年貨趕集賣，掙個五千元還不成問題。他的決心是無論怎樣都要掙個去年的收入水平。聽著他的這一「復興計劃書」，我徹底被他的熱愛生活的精神感染了，是的，天災於他來說，早已是過去的事了，也無所謂傷痛。

這之後，我們再沒見過面，但經常電話聯繫。他說他老婆那個差事校長幫著給辦成了，他老爹還在工地看場，他賣完蘋果沒去老朋友那兒干裝修的活兒，而是和以前的生意夥伴聯手做了幾單蔬菜批發生意，賺了一萬，後來又給快遞公司幹了一月，掙了五千。我說那你目標都完成了，就回家過年唄，早點回來，還能趕年集做點生意賺倆過年錢。他說今年過年不回家了，原來在南方打工的大女兒在廠里幹得好，老闆特別照顧，她就乘機推薦迎春過年期間給廠里當保衛，老闆正愁找不到人哩，就當場拍板答應了。

後來我才知道，石迎春大女兒知道了家裡受災後，心急如焚，一心想著如何幫家裡排憂解難渡過難關，看到一起的同事網上賣家裡的土特產，便苦苦學習電商微商操作技能，家裡那些受傷的蘋果靠她朋友圈裡賣出去不少哩。

我倆再一次通電話是過完年的某一天，迎春顯得特別興奮，告訴我他在回家的路上，家裡的果樹等著他過完年去拾掇管理，他要準備東山再起，要我幫他指導指導，我很愉快的答應了。他又告訴我一個更大的計劃，說是等今年收成好了，他計劃租種本村更多的閑置土地經營果樹，我問他怕不怕天災，他說他已經有辦法降低天災風險了，閑談之中我了解到，當保安這短短月余，他一直在學習果園經營管理技術。

天災不但沒能打敗他，反而愈戰愈勇……

看著伴隨絕望的雹雨，

農夫們人人充滿恐懼。

才埋葬了凍死的花器，

又將收拾打爛的殘局。

仰天長嘆無能為力，

低頭不語暗自悲泣。

苦過哭過怨過恨過後，

還得噙著淚水向前走。

祖輩們開拓的這片天地，

經歷了太多的傳奇，

給我們留下了生存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