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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作家 二伯◆張愔

作者簡介

張愔,陝西禮泉人。中學高級教師。自由撰稿人,多次在陝西農村報,小康導報,咸陽日報發表教育教學論文,隨筆和新聞通訊稿件數十篇。先後在《大西北詩人》《作家美文》《中國詩歌精品微刊》《北方詩歌》《豫北文學》《現代詩歌》等平台和刊物發表詩作近百首。

二伯【原創】

二伯死了,我趴在靈棺前泣不成聲。

其實,二伯得病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多次帶他到縣醫院做檢查,遇到那位坐診且又挺和善的老中醫,他總是見我直搖頭,顯得很是無奈,說這個病太麻纏,情況大概不妙,還是回家給老人準備後事!醫生的話,讓我的心裡「咯噔」一下,頓時亂了方寸。看著滿臉憔悴的二伯,還有那雙似乎流露出異樣的眼神,我真的怕告訴他真相!

也許是天意吧,二伯歿的時候,剛好是個禮拜天,我正休假在家。那天早晨,二伯像往常一樣,不貪覺,很早很早就起了床,拿上掃帚,將院子飄落的樹葉聚攏一塊,然後倒入後院的柴堆。掃地,已經成了二伯平時生活的習慣。做完這些活後,二伯把我喚到跟前,眼裡透著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神秘,他一字一板的對我說,娃呀,伯今個出趟門,找你爺爺去!說完,便轉身進了他住的屋子。我不明白二伯說話的意思,他今天怎麼啦,言語總是怪怪的,讓人琢磨不透。早飯熟了,我朝屋子喊二伯吃飯,一連叫了幾聲,他都未吱語。等推開房門,我驀地睜大了眼睛,只見二伯不知何時,把原先為他準備停當的老衣,從頭到腳整整齊齊給自己穿全,躺在床頭。我慌亂起來,意識到什麼,下意識的撲向一動也不動他。使勁的搖晃著,哭喊著。

大哥第一個衝進屋子,他惡狠狠的責備我:先別哭,快!趕緊找人,先把頭剃光!(我們這裡,老人去世有個風俗,臨歿的那刻,一定要剃光頭,意思老人必須走得光光堂堂)隔壁的五爺是村裡剃頭的好手,匆匆忙忙趕過來,我緊緊的摟抱著二伯,他三下五除二剃完二伯最後一綹頭髮絲。不一會,我感覺到懷裡二伯的頭,正在變得越來越冰冷。於是,我實在控制不住情緒,嚎啕大哭起來。任前來的鄰里鄉親如何拉扯我,我死死地抱緊二伯,嗚咽不止。

幾天後,二伯被放進棺槨里。在他起靈的這些天,我整日整夜跪倒在他的靈柩跟前,以淚洗面。

二伯在他嫡系兄輩中排行為二,村裡人習慣稱呼他「老二」。

他天性木訥,看起來有點傻氣,可心裡啥都明白,誰對誰錯,他比任何人分的都更清。這也許是他不糊塗之處。他不像別人傳說的那樣,一生光桿桿。其實,二伯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就娶過妻,並且生有一個女兒。我的二媽,是甘肅某縣乞討流落到我們這兒的一個女子,經人撮合嫁給了二伯。後來,我們公社清理「黑人黑戶」,二媽便被遣送回了原籍。二媽臨動身的時候,懷裡還抱著吃奶的女子,滿面淚水,她哭叫著乞求公社的人,而公社的人斷然的拒絕了她;她下跪哀求我的祖父,幫幫她,讓她別走,可祖父儘管心軟,卻迫於公社的壓力,除了唉聲嘆氣,也無可奈何。二媽不是說捨不得離開生活了幾年的家!離開二伯!因為她內心知道,她這一走,最後受可憐的只能是二伯!二媽流幹了眼淚,她不停的囑咐二伯:我走了,你自己學會經管自己!你放寬心,孩子呢,凡事不用你操心,我儘力養大成人!說完,二媽狠狠心,鐵石心腸,跟著押送她的人,消失在村南面的大路里。村旁的大槐樹下,二伯眼淚汪汪,盯緊二媽遠去的背影,久久的站在那裡,紋絲不動。據村人回憶,那一天我們全族的男女老少,都來送別二媽,一見這讓人揪心的難受場面,於是,幾乎全都落淚了。二媽走了以後,一直到現在再無音信。

最讓二媽擔心的事情,終於演變成了現實。從這以後,二伯前半生的苦命就真的開始了。

前面我已經贅述過,二伯稟性有點傻,但並不瓜。只是為人老實,痴鈍罷了。二媽離開了二伯後,那時,由於我祖父祖母在世,不過他的一向生計,可以說衣食無憂。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全憑祖父做主,祖父把舵。二伯只不過,靠一身好力氣,在自家農田裡,使勁不斷的勞作。農活繁多,像他這樣的人,精細活路根本不在行,更無眼色,那些重活,累活,只要使喚好他,都會用盡全力去干,無休止的忙活。

不久,我的祖父祖母相繼而亡,送埋了兩位老人之後,二伯就像飄零的落葉,失去了依靠的大樹,整天垂頭不語,神經兮兮。這樣的悲慘人生,一直持續了好多年。

家醜不可外揚,寫到這裡,我不能不提到關於二伯以後生活問題的一些爭執和糾紛。

二伯一共四個親弟兄。除了我大伯和小叔父兩家在外地工作外,農村家裡只剩下我二伯與我父親務農。對於二伯後路之事當時他弟兄們,也經常甚是憂慮。也曾屢次坐在一塊,大家協商過他今後的著落問題,可是反反覆復,思來想去,仍然互相爭論不休,並遲遲不能有滿意的法子。相反,因我的父輩連同嬸娘們各懷心異,人人只想推個凈盤子,何必引火燒身,增添自家不必要的麻煩。結果便導致父輩們為此事鬧得不可開交。自此二伯就如斷線的風箏,任其游來游去,家族裡再也沒有人過問了。

為了糊口,更確切的說,為了混口飯吃,填飽肚子,遇到哪家打牆蓋房,總是拉上二伯,而他不惜力氣,肩膀架起一輛笨重的架子車,從村西頭很遠的土豪,爬坡頭,下溝坎,一車車往人家裡拉土!手,被轅把磨破了,從不哼一聲,直累得氣喘吁吁,更不叫喚一句。蓋房和泥是,在農村是常有的事情,而這種活計最傷人身體,但二伯為著活命,他一天天,一家家不停的擔水,和泥,翻泥,還要給幾米高的屋頂一杴臉一杴的摸泥!看了直教人心裡發酸!

二伯在拿命換取別人「施捨」的飯食!寫到這裡,我幾度哽咽,難以下筆。就是不至於餓肚子,二伯比乞丐還乞丐!我敢肯定的說,我們全隊人家裡蓋好的房屋,流滿了我二伯的血和汗,是他用掙命換過來的!

時入冬季,二伯更是苦不堪言。他有自己的樁基地,一間破舊的廈子土方,四面透風,難以遮寒。多少個冬天,他一個人蜷縮在沒有燈光,寒冷如冰的土炕上,一張薄薄被子,就是他過冬的所有家當。

寒冬臘月,天地農活少了,村民們再沒人請二伯幫忙搭手幹活。沒有活干,等於缺失一口熱乎的飯,當時的生活立馬陷入窘境。冰涼干硬的饅頭,也是我母親實在看蓋不過眾鄉親的眼,不間斷替他鍋蒸停當的,這就是他冬月平時的飯食!凄慘景象可想而知。

二伯東家混口,西家蹭食的悲苦日子,一過就是十年!我簡直不敢想像,那十年,他是怎麼渡過的!

後來,到了他六十歲時,年紀慢慢的老了,他的兄弟們,也就是我的父輩,不願意因我二伯問題受村裡人戳戳點點,再一次召開家庭會議並商討二伯的後事。那時大伯、小叔父考慮他們長年在外地工作,有心無力照顧二伯。再說我父親在農村,料理二伯比較方便,最後計議的辦法,他倆承允,二伯百年之後一切葬埋費用,甴他們擔負。雖然,二伯的生計問題,暫時得到穩妥的解決,也總不是長久之計,而究竟固定哪一個侄子去贍養,具體經管二伯,不料,我和父母之間又產生了不同意見。

那個時候,我已經分家另過活,多次與同妻子交談過二伯的事,經過慎重考慮,覺得二伯最好甴我來贍養。一個理由,大哥,弟弟家孩子們多,負擔太重,增家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再一個理由,我有穩定工作,照顧起來方便。於是我把我的想法,向父母合盤托出,可是一聽這話,我母親立即不允了,更是氣砸了。她一把鼻涕不一把淚,哭她的傷心,她指著我,將我丑罵了一頓,說:你沒良心!我養了你這麼大,容易嗎?!吃糠咽菜哄你上學,參加工作,掙錢養家,我沒享你一天福,到頭來你連你媽也不要了!

其實,真的我很了解我的母親的為人處世,也明白母親的心,兒子陡然去養活一個無家的伯父,對於滿頭花白頭髮的她,她肯定心如刀割,無法接受。一時想不通,但畢竟我的母親,刀子嘴豆腐心,你看她儘管平時勸阻我弟兄幾人,在二伯這些事情上,千萬別插手,而惹得父輩有了芥蒂,可是她母親只要看到二伯在村上,孤苦伶仃,人不人,鬼不鬼般的境況,也常常黯然神傷,嘆息不止。

母親最終被我的苦口婆心所打動,於是我親自把二伯接到我的家門。從那日起,直到他去世,二伯和我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八年!

二伯他前半生受盡了無數的凄苦,而後半輩子卻享盡了人間天倫之樂。這十八年是二伯一生最幸福的歲月時光,我之所以做出選擇,為他養老送終,畢竟他是我的至親,與我有血脈之情!基於這一點,我們幾乎把全部的愛,送給他的晚年。我付出於他的愛,比起孝順我的生身父親母親,實在要重千百倍!

寒風習習,烏雲低垂。我的二伯就要舉行安葬了儀式了,這是他即將離開人世間最後一次惜別!我在無盡的綿思里,只能用淚水,作為對他悲喜人生的最後告別。

儘管我的父輩們,曾經作出的許多承諾,此時此刻,已經無法兌現了,或許他們心有苦衷,迫於無奈,而違心的食言來了。我並不記恨他們,對於我而言,誰對誰錯,沒必要斤斤計較;那些所謂的莫須有的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陣陣的哀樂響了起來,我佩麻帶孝,端起紙盆,走在送行隊伍最前面。這時淚水噴泉而出。在送行的親戚和鄉親們簇擁下,在零散的雪花里,二伯的欞車,一步步徐緩的走向墳熒。

二伯大半生像牛一樣不哼不哈的勞動,今天,身為他一個微小的侄子,用十八年來的朝夕相處,水乳交融,來給他最後的時刻辦一場分風風光光的葬禮!讓他像別的老人一樣,風風光光離開這個世界!我想,他黃泉有知,定會欣慰的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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