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關於鐘樓的秘密

▲海德格爾

聖誕夜過後的凌晨三點半左右，敲鐘童就來到了教堂司事的房屋。司事母已經在桌上準備好了牛奶咖啡和蛋糕。桌子旁邊立著聖誕樹，杉樹的芳香和聖誕夜燭光的氣息在溫暖的房間里彌散。司事屋裡的這一時刻，敲鐘的孩子們已經期盼了幾個星期了，如果不是一整年的話。它神秘的魔力在哪裡呢？這些男孩子們冬夜這麼早就來到這房子里，肯定不是為了這些「好吃的」。他們家裡或許還有更好的東西等著他們。神奇的是這間屋子，這非同尋常的瞬間，和對鐘聲和節日本身的期待。孩子們在司事的屋子裡就開始興奮了，尤其是在他們吃飽後在走廊里點燃燈籠時。燈籠里點亮的是祭壇剩下的蠟燭，司事為此專門把蠟燭搜集在一個收藏室的箱子里，而我們司事童則從中拿出些蠟燭給我們自己的祭壇，然後我們煞有介事地「做彌撒」。

▲冬日雪景 (弗里德里希, 1811年)

燈籠準備好後，敲鐘童由他們的頭領著，蹣跚地走過雪地，消失在鐘樓里。鍾，尤其是大鐘，會在鍾房裡敲響。激動人心的時刻是之前大一點的鐘的「搖擺」，鍾舌是鍾繩固定住，然後才「放開」，這需要特殊的技巧，尤其是當鍾已經完全擺動起來時。這樣做是為了每個鐘一個接一個，充分發出自己的聲響。只有有經驗的耳朵才能分辨出，是不是每次鐘聲都是準確地敲響；敲鐘的結束也是以同樣的方式，只不過次序反過來。大鐘的鐘舌在全速的擺動中被「收住」，而如果一個鍾童技巧不夠嫻熟，讓鍾「脫落」，那可就慘了。

聖誕節清晨的四點的鐘聲響過後，最小的鐘就開始響起——「三號鍾」，這麼叫是因為每天下午三點鐘這個鐘都被敲響。這差事也是由司事童負責的，為此，他們下午在庭院花園或市政廳前「市場小橋」上的玩耍總是被打斷。通常，尤其在夏天，孩子們把他們的遊戲移到鍾房裡，或者鐘樓最高一層塔鐘的鐘面上，那裡有烏鴉和燕子築巢。「三號鍾」也是喪鐘，敲響它是報喪的「信號」。「信號鍾」是由司事本人來敲。

▲海德格爾故鄉Me?kirch的鐘樓，左二為海德格爾故居

四點的「驚醒鍾」是開始(小城裡的夢中人從睡眠中被「驚醒」)，在「三號鍾」後是渾厚、甜美的鐘聲「奧爾福」，然後是「童鍾」(是給兒童、基督教誨和玫瑰經文祈禱時敲的鐘)，然後是「十一號鍾」，也是每天都響，多由司事本人來敲，因為鍾童們這個時候都在上學，接著是「十二號鍾」，也是每天十二點都敲響，然後是「響鐘」，由時鐘錘來敲，最後是「大鐘」。隨著它渾厚、沉重、悠揚而綿長的鐘聲，這個宣告盛大節日來臨的敲鐘儀式才結束。旋即就響起了聖母彌撒的鐘聲。這種鐘聲總是在節日前的守靈夜敲響，司事童也在場的，而平時他們則是履行祭司童子的職責，當然到了合適的年齡就成了高級祭司侍從。他們不是正式的敲鐘人，儘管他們比那些專門敲鐘的孩子所敲的鐘可能更多(「敲」在施瓦本方言里也有受苦的意思)。

除了提到的七個鍾之外，在通往鍾房的最後一節台階上還掛著一座「銀色的彌撒鍾」，其細細的鐘繩穿過整個塔樓，一直到儲藏室門口。司事通過這個小鍾給上面鐘塔里的敲鐘人信號，通知在聖餐過程中什麼時候敲鐘，什麼時候停止。

司事童還不能缺少的場合是「搖鼓」。從復活節前的星期四到星期六是不能敲鐘的，在做禮拜和祈禱時，搖鼓就派上了用場。由一個曲柄帶動的一排木槌敲在硬木鼓面上，發出的聲音與復活節肅穆的氣氛正相配。在「四方陣」里，搖鼓在四個角落敲起，首先在市政廳對面搖鼓被搖起來，然後有鼓童逐次一個一個地搖轉。

此時，早春已經在大地上涌動，怪異的是，暗中的期待卻已經夢想著夏天的、遠方的塔樓。

▲在遠方的鐘聲里晚禱 (米勒, 約1857年)

在這神秘的聚合中，宗教節日，節前的日子，四季輪迴，每天清晨、正午和傍晚的時辰交織聚合一起，這樣，總是有一個鐘聲穿過年輕的心，夢想，祈禱和遊戲——也許正是這種聚合中蘊藏著鐘樓最迷人，也最完好而持久的秘密，不斷更新且不可複製中被饋贈，直至最後的鐘聲飄入存在的山巒中。

【本文選自《海德格爾文集：從思想的經驗而來》】

《海德格爾文集》中文版總目錄

孫周興、王慶節 主編

1《早期著作》

2《存在與時間》

3《康德與形而上學疑難》

4《荷爾德林詩的闡釋》

5《林中路》

6《尼采》

7《演講與論文集》

8《什麼叫思想？》

9《路標》

10《根據律》

11《同一與差異》

12《在通向語言的途中》

13《從思想的經驗而來》

14《面向思的事情》

15《討論班》

16《講話與生平證詞》

17《柏拉圖的〈智者〉》

18《時間概念史導論》

19《現象學之基本問題》

20《形而上學的基本概念》

21《荷爾德林的頌歌〈日耳曼尼亞〉與〈萊茵河〉》

22《形而上學導論》

23《謝林：論人類自由的本質》

24《巴門尼德》

25《論哲學的規定》

26《宗教生活現象學》

27《存在論（實際性的解釋學）》

28《哲學論稿（從本有而來）》

29《鄉間路上的談話》

30《不萊梅和弗萊堡演講》

《從思想的經驗而來》

[德] 馬丁·海德格爾 著

孫周興 楊光 餘明鋒 譯

商務印書館2018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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