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時候，去海底看看

潛水，沉入無限的藍

蕾拉小姐

本文摘自《只有時間知道》

1像進入浩瀚無垠的宇宙

如果說旅行是為了躲開日常中的雜事，潛水則躲開了所有熟悉的生活方式。

在泰國的濤島拿到第一本 open water 潛水執照時，我很確定自己今後會走上潛水教練的路。

我不是個天生親水的孩子，小時候被帶去公共泳池練習游泳，一直學不會蛙泳時把頭抬起來換氣，而且也不覺得在人堆中撥開一條前進的路是件多麼優雅的事。每次的游泳課最後都成了嬉水時間。好在我膽子大，哪怕經歷過幾次溺水也沒有懼過它。第一次去東南亞的海島，當我進入海平面以下的世界，依然不會游泳更不會潛水的我像突然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滿眼的藍色、斑斕的魚群讓我驚得眼睛都不敢眨，流連在這個新世界連頭也忘記抬。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海浪沖了老遠，努力地往船的方向游，穿著救生衣的笨拙身體卻並沒有如我所想那樣在前進。幸好被同行的人及時發現， 拽著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拖回船上。結果人家一邊喘氣一邊替我後怕，我卻整個人沉浸在剛才的美景里，並暗暗發願要更加接近大海。

至今我也想不起來是怎麼學會游泳的，可能是被對大海的仰慕分了心，手腳順從水流和浮力亂比畫，結果就被大海包容了。考潛水證的時候，和大家一起住在學員宿舍里，每天伴著晨光出海。教練讓我們熟悉潛水設備的用法，學會自己計算水深、方位和停留時間。雖然還是個新手，但已經開始留心今後應該怎麼靠自己摸索潛水環境，適應各種水域。想到這個讓人痴迷的世界將對我敞開大門，體內就湧上一股很久不見的學習幹勁兒。

適應了每天出海的日子後，你就很難回到岸上了。這大概是每個熱愛潛水的人都會經歷的轉變，是把他們一次次帶回海邊的情結。不管是艷陽天，還是暴雨大風，水下的世界並不會受太多影響。在水下難得看到魚群風暴的那幾次， 恰是下著暴雨。潛水船在海上晃得厲害，頻頻捲起的浪把身上每一寸都打得很狼狽。穿潛水衣、戴設備的時候是被海浪折磨得最厲害的時候，船上嘔聲一片。那時候，你就只想拋開這亂七八糟的一切，鑽進海里。海水溫暖，慢慢地恢復體溫，下潛之後你就再也感覺不到天氣的殘暴，水下一片平靜。

有人說潛水時失重的感覺十分接近太空，四周蒼茫又安靜，水的浮力讓你輕易地躲開地球引力，就像在浩瀚宇宙間行走。每天觀察洋流的走向，擇一處海面泊船，讓自己進入到和陸上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說旅行是為了躲開日常中的雜事，潛水則是躲開了所有熟悉的生活方式。除了穿梭於魚群，看海里一落千丈的懸崖，很多時候我只是滿足於周圍那無邊無際的廣闊。四周是延伸向無限未知和無限可能性的另一個世界，水的顏色在腳下漸行漸深。有時候會盯著那個黑黢黢的遠方失神，腦子裡幻想這一片黑暗的盡頭會是哪裡，藏著什麼樣的生命和故事。當人身處地球上正確的位置時，才會認識到自己有多渺小。

2像包容一切的母親

海面上雲起雲涌，每一秒鐘都是不同的景象，可是藏在深深海面下的，才是生命的最初原點和一切意義。

如今已對海底上癮，每踏足一片新的大洋或者海域時，都會找機會去潛水。並不是每個地方都有最豐富的海洋生物，有時候海水冰冷到讓人哆嗦，有時候洋流大到沒有辦法保持平衡，但體驗不同的水下環境也是潛水的樂趣之一。特別喜歡夜潛，往往只有兩三個同行的人。潛導關了店，往船上塞進好幾瓶啤酒，船長把音樂開得巨響。出發的時候正是黃昏，海面反射著落日的光芒，一片金黃。當那個巨大的「鵝卵」漸漸落到海平面以下，天光像顏料染進吸水的紙一般，瞬息變幻了顏色。大海茫茫，避開了一切遮擋，讓天空像倒扣的碗一般把小船罩在海中央。那麼純粹的自然，從天上到水下，都只屬於你了。

夜幕降臨，魚群也變得安靜了。很多人不知道魚也會睡覺，它們睡著時就那麼靜靜佇立在海中，一整片海域都安靜極了，像時間被凝住存放進了博物館。你在手電筒的光柱中尋路，比平時更近地觀察魚群，並小心不去驚擾它們。有時候潛導會讓我們關了所有光源，黑暗之中有點點熒光浮上來。那是海中的微生物，在白天的光線里被奪去了光彩， 只有絕對的黑暗才讓它們妖嬈美麗。

大海像每一處陸上的環境，也有它的作息， 也有生物們默契地輪崗交替。我就這樣在神秘的黑暗裡沉醉，多麼想一夢不醒。

回到水面上，迎接你的正是漫天星斗。群星洋洋洒洒地掛在天上，用串聯起的光源把四周照得明亮。潛導給每個人遞上啤酒，大家躺在船頭，吹著海風， 聽他講述這些年是怎麼從一塊大陸遷徙到另一塊大陸，怎麼追逐著海洋更換居住地。我想我愛潛水不光是貪戀水下的景色，還是因了身邊的這群人。他們無所顧忌，把日子過得純粹。我們被圈養在社會裡太久，久得忘記了自己來自哪裡， 忘記除了這個社會膚淺又浮躁的規則之外，還有什麼更高的生命愉悅。而在海洋中尋找這些生命愉悅的人，應該比誰都自由。

一切的生命都是從海里孕育而來，大海是每個人最原始的母親。然而自從我們進化出四肢後，就和這片母親海域產生了距離，儘管再迷戀，也只能在氣瓶的氧氣耗光前回到水面上。每次上浮前的五米停留，是情緒最複雜的時候。頭頂的光線清晰可見，船長在不遠處等候，你知道水面上的世界一如往常，可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離開。

這就是吸引我們一次次回到海洋的情結，是每次看到海洋就覺得其閃閃發亮的原因。至今我都覺得，如果哪天厭倦了一切，至少可以回歸海洋，做一個以潛水為營生的簡單的人。海洋有一種包容的魔力，像一位母親，扮演著那個最後的避風港的角色。

海面上雲起雲涌，每一秒鐘都是不同的景象，可是藏在深深海面下的，才是生命的最初原點和一切意義。這是一種周而復始，也是亘古永恆，一切都合理得好似我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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