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安大山深處的土陶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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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白泥,放在轉盤上,68歲的鄭仁榮雙手握住,不到5分鐘,一個罈子土坯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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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鋒區小井鄉小井村,鄭仁榮做土陶已經50多年了。鼎盛時期,他做的手工陶罐供不應求,廠里還請了10多名工人,每年生產土陶器具20萬餘件。時過境遷,如今,窯罐廠只剩下鄭仁榮一個人,取土、制坯、燒窯、銷售都由他完成。
鄭仁榮明白,他的手工土陶抵擋不住不鏽鋼和塑料製品的衝擊,從蕭條到沒落,直至土陶廠關閉,是遲早的事情。只是,他心裡放不下,和泥巴打了一輩子交道,這些土陶就像他的「娃」,不能說丟就丟。
學藝16歲少年為生計學制陶
小井村流傳這樣一句話:華鎣山裡都是寶,就連泥巴都有搞(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井村人都明白,守著華鎣山脈中的王家梁子,要想賺錢養活一家人,還得在這片山頭做文章。
上世紀60年代,廣安第二輕工業局(簡稱二輕局)落戶小井村,在村裡依坡而建,開了一個大型的陶器廠。
二輕局能夠選址小井村是有原因的。王家梁子山裡有大量用於製作土陶的白泥,山頂還有制土陶所用的釉子原材料。
鄭仁榮的家距離二輕局不過300米,孩童時期,他經常跑到廠里去玩,看制陶師傅製作各式各樣的陶器。「一團泥巴在師傅們的手裡,很快就成型了。」那時候,鄭仁榮覺得,制陶就是一門藝術。
鄭仁榮有兄妹三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哥哥姐姐比他大10多歲。1966年夏天,父親將他叫到病床前:「要不你別讀書了,去學一門手藝養活自己。」正上初中的鄭仁榮沒有反駁父親的提議,秋季開學時,他沒有再進學校。
在父親的安排下,鄭仁榮找到二輕局的制陶人關興明,決定拜他為師。「那時二輕局裡的工人收入高,每月有50多元,普通家庭一個月收入只有10多元。」在鄭仁榮看來,那時學制陶,是一門有前途的手藝。
拜師那天,家裡請了兩桌客人,鄭仁榮跪在關興明面前,磕頭行禮,行了拜師儀式。關興明告訴他:師父領進門,學藝靠個人。制陶這門手藝,還要靠個人的悟性。
鄭仁榮沒有辜負家人和師父的期望,當學徒半個月後,已經可以製作簡單的陶器造型。年底發工資時,他領了200多元。算下來,每個月收入40多元。這對一名剛入門的學徒來說,這筆收入足以體現他的天賦。
有了穩定的收入,鄭仁榮為家庭帶來了變化。以前一個月吃不上一次肉,有了工資,大米、豬肉對於他家來說,不再是奢侈品。
輝煌手藝高超土陶供不應求
鄭仁榮說,世上有三苦:燒窯、打鐵、磨豆腐。只要堅持下來,把燒制技術學到手,才能在行業站穩腳跟。
制陶不僅是一門藝術,還是一個技術活。很多人學一輩子,都只能學點皮毛。制陶的每一個流程都有講究,選擇陶泥時,味道澀或甜都不行,必須將兩種味道的泥土混合起來,燒制時才不會爆裂。
選好的陶泥,晒乾後碾成粉,用水浸泡軟糯,方可用於製做陶坯。制陶沒有模具,全憑工人的手上功夫。制坯時,工人拿一根木棍,攪動轉盤飛速運轉,雙手將陶泥拉坯成型,再經過一番打磨,使其表面和內壁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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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陶成型後,還要經過最重要的燒制環節。很多人學會了制坯,但是不會燒窯,那就是學藝不精。
將土陶放入窯內,一定要注意擺放角度,一旦傾倒,就全部報廢。在燒制過程中,也要注意火候和燒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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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輕局待了3年後,19歲的鄭仁榮決定出去闖一闖。在他看來,技藝在手,走遍天下都能找到活干。他和其他幾個年輕人來到達州市大竹縣,受到窯罐廠老闆的重用。「每個月可以掙100多元,每次回家都買油、買肉。」鄭仁榮說,那個年代,手工匠人的社會地位很高,無論走到哪裡,都受人尊敬。
1983年,原來的二輕局陶罐廠外遷,鄭仁榮在村裡辦起了窯罐廠。窯子依山而建,共有大小窯孔9個,廠里有10多名工人。
鄭仁榮的窯罐廠開得正是時候。1985年至2000年間,現代制陶工藝還未普及,窯罐廠生意異常火爆,鄭仁榮迎來人生最輝煌的時代。
「廠里10多名工人時常加班趕工,窯孔幾乎沒熄過火。」鄭仁榮清楚地記得,當時他們一年要燒20多次窯,每次產出大大小小的陶器具1萬多件,他在廣安市各區縣共租了5個門市用於銷售,幾乎是貨剛到就被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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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火的時候,倉庫里沒有一件存貨。」鄭仁榮說,在陶器供不應求的時候,經銷商需要提前半年下訂單,不然是拿不到貨的。
說到這裡,鄭仁榮臉上露出了笑容。那些年,依託這個窯罐廠,他蓋了樓房、買了門市、投資了網吧、擴建了廠區、新招了工人……生意做大了,很多年輕人慕名而來,找鄭仁榮拜師,就像自己拜關興明為師一樣,鄭仁榮覺得,那樣的儀式嚴肅而莊重。
沒落在蕭條與堅守中創新求變
鄭仁榮曾以為,土陶這個行業不會衰敗。因為在農村家庭里,陶器是盛水、存儲糧食、腌菜的必需品。
然而,變化總是來得太快,甚至沒有給鄭仁榮任何準備時間。當他發現,街道上的五金日雜店多了起來,人們不再像以前一樣,在他的土陶店裡停留時,他恍然大悟:另外一個時代來臨了。
來自流水線上的不鏽鋼製品、塑料製品、陶瓷製品被擺在大街小巷的貨架上,比土陶製品工藝更高、重量更輕、價格更低、外觀更漂亮。2008年開始,鄭仁榮的窯罐廠訂單驟降,工人挨個辭工離開。「有一個徒弟捨不得走,最後我把他趕走了。」鄭仁榮覺得,讓徒弟再繼續待下去,會耽誤他的前程,畢竟外出打工,每月收入有幾千元,在他的廠里,工資不過幾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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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鄭仁榮沒有燒過一次窯,庫房裡擺放的陶坯也不多。「估計今年冬天還會再燒一次,看看有沒有人要。」鄭仁榮的話語間,透露著一絲傷感。從以前一年燒20多次窯,到如今一年只燒一次,有的窯孔已經長出了雜草。
鄭仁榮抱著一個剛做好的大罈子,緩慢地移動著,顯得有些吃力。「年輕的時候,一天可以做50多個罈子,現在做10多個都有些累。」鄭仁榮說的累,除了隨著年齡的增長體力有些跟不上外,還有市場帶來的壓力。
最近這段時間,小井鄉政府與鄭仁榮溝通,幫助他將土陶工藝申請為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鄭仁榮一開始不知道非物質文化遺產有什麼用,當他得知,申請成功後這門技藝不會失傳時,他高興地答應了。「不失傳就是好事,丟一樣東西容易,撿回來可就難了。」
坐在沾滿白泥的木板上,手裡揉著一團白泥。鄭仁榮說,最近這一年多來,他也在思考,他的窯罐廠出路在哪裡?
創新產品,是鄭仁榮最先想到的。既然傳統的土陶器具不好賣了,那就從工藝上改進,做一些土陶工藝品,例如茶壺、煙灰缸、仿古裝飾品……
鄭仁榮還想到了一條出路,如果旅遊能夠搞起來,把工廠變成體驗式廠區,讓遊客到廠里體驗做陶器,再由他燒制後寄給遊客。「有的年輕人說可以開網店賣陶器,我搞不來,不知道怎麼開。」鄭仁榮說。
鄭仁榮用自己做的土陶茶壺,往杯子里摻了半杯開水。「這麼好的東西,現在怎麼就沒多少人喜歡呢?」鄭仁榮右手舉起茶壺,目不轉睛地盯著,許久都沒放下。
來源:廣安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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