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物價品讀唐詩意幾多

看了中國詩詞大會備受感染，心血來潮也跟風讀起唐詩來，發現唐詩中有春花秋月冬雪，有呼朋引伴對和，還有衣單食缺和玉食錦羅，內容格外豐富。

在感嘆之餘，發現唐詩中竟還零星散落著些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物價。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大詩人都曾留有描述當時社會物價的詩句。從唐詩中讀到物價，再從物價的角度品讀唐詩，對唐詩的理解不知不覺中就多了幾分底蘊。雖說詩不可兼史，但這麼對比擴展一番也倒是其樂無窮。

一、金樽清酒與濁酒一斗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李白《行路難》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李白《將進酒》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王維《少年行》

街頭酒價常苦貴，方外酒徒稀醉眠。 速宜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杜甫《逼仄行贈畢曜》

《行路難》作於744年，當年，李白因狂放傲慢被唐玄宗賜金放還離開長安，朋友備美酒佳肴為他餞行。這送別餐宴放到今天的標準來看，都絕非一般的豪，豪到什麼程度呢，席間清酒一斗價值十千，美食珍饈價值萬錢，連盛酒飯的樽和盤都被描述為金質玉琢，實在是奢華耀眼極了。

李白是浪漫主義詩人，其詩詞浪漫誇張的句子可信手拈來，如白髮三千丈，天台四萬八千丈，欲上青天覽明月等等，由此同理推來清酒每斗十千應該不是精準售價。的確如此。

但如果繼續加以分析，回到當時的社會場景中，從李白那時的名氣咖位和交往的朋友圈來講，飲的還是上等清酒，每斗十千價錢也就不算是十分誇張的價格了。

美酒斗十千在古詩中還有多次出現，最早出自陳王曹植的《名都篇》，其中有「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將進酒》中的「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是李白二次化用，借來描述自己和朋友相聚的飯局。飯局上飲酒興起，且盡杯中興緻，對著十千的美酒，無畏酒價格高，五花良馬和千金皮裘都要用來換取美酒，盡顯李白的瀟洒風格。

還有與李白同時期的王維，有「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的詩句留下，詩佛王維年少得志，可謂是有名有錢有地位，其詩風少誇張色彩，筆下的美酒也價值一斗十千錢。

再來看杜甫的《逼仄行贈畢曜》，這首詩作於758年，寫的是杜甫晚年生活，時年正值安史之亂，整個大唐風雨飄搖，江山動蕩，杜甫攜家人顛沛流離，靠人接濟勉強支撐生活。

杜甫詩中酒字出現的頻率很高，如濁酒尋陶令，蒼苔濁酒林中靜，樽酒家貧只舊醅，酒債尋常行處有，潦倒新停濁酒杯等等。細心比較下就會發現，杜甫筆下的這些酒是沒有經過過濾含有酒糟的的濁酒。

杜甫詩中的濁酒比起李白的清酒和王維的新豐美酒要低許些等次，再結合李白杜甫的生活狀況綜合對比一番，300文銅錢的濁酒和10千的清酒，這古代酒在價格上的差別也就可以理解了。

感覺單純相比兩個酒價貴賤有些單薄，我翻閱資料查到了唐開元天寶年間的米價和絹價，米價約15文一斗，絹價每匹在200文左右。把酒價與米價相比，濁酒一斗可以換20斗米。可見，濁酒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奢侈品。杜甫大詩人一斗濁酒（摺合2000毫升，4斤左右）喝到肚子里等於一家人好幾天的口糧了，還有就是杜甫詩寫他家的布衾被嬌兒惡卧踏里裂，如果用一斗濁酒換成絹或布的話，也足夠做兩個被面和被裡了。

二、賣炭與買花

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白居易《賣炭翁》

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白居易《買花》

關於唐朝宮市欺凌霸市，韓愈在《順宗實錄·宮市》中記載過農夫毆宦的故事，講宦官拿幾尺絹換農夫的柴，農夫不堪被欺壓毆打了宦官，事情上報到宮廷，最後皇帝賜給農夫十匹白絹了結。半匹紅綃一丈綾和一車炭，各自價值多少，白詩仙沒說具體數值，恰好為我們留下了無盡的感嘆和解釋空間。

唐朝多次有令「命市井交易，以綾羅絹布雜貨與錢兼用」。絹帛等絲織品在交易中可以當貨幣使用，半匹綃和一丈綾也是貨幣。到底雙方的的物品價值相差多少呢？

回看《賣炭翁》的創作時間，大約在唐元和初年。據史料記載805年一匹絹的價格約為1500文，米一斗（約12.5斤）不到50文。唐交河郡市估案中一匹夾綠綾約為1.5倍白絹價錢，同比例計算的話一匹綾價值2250文左右。從伐薪到燒炭歷經七八個人至少要半個月的辛苦勞動，也就是能換到約30斗米，算來怎麼也難以養家糊口，難怪白居易要抨擊宮市的這種公然搶奪行為了。

《買花》的創作時間在元和五年810年前後。灼灼百朵想來是虛指，五匹白絹應是大致交易價格，按時間折算五束素的價格應該在6000文左右。五束素約等於十戶中等人家的稅賦，《買花》的主題意在通過牡丹花的價格反映人民稅賦之重。

稅賦有多重呢，繼續用大唐的通用貨幣絹價來算一下吧。兩稅法實施初期（780年）一匹絹3500文，如果稅戶納稅額為10千的話，只需要納絹不足三匹就可以了。隨著絹價和米價逐漸回歸，稅額不變，805年一匹絹1500文，要近七匹絹才能繳足稅；而到了元和十五年820年一匹絹價格回落到800文，要納12匹絹才能繳足稅。

結合著中唐物價水平的變動讀《買花》可以看到更為真實的社會場景，戰亂結束了，社會生產逐漸恢復了，大唐中興了，物價回歸了，百姓的稅賦實際上卻加重了。

除《賣炭翁》和《買花》之外，白居易還有類似的現實主義詩作，如《觀刈麥》中有他自己的工資薪金吏祿三百石，《捕蝗》中有粟斗三百錢。縱觀白居易從少年時長安米珠薪桂居之不易到大唐中興物價回歸期間的詩作，都應了其文章詩歌合時事而作的思想。

從白居易向前追溯，詩史杜甫也是如此，其晚期詩作對安史之亂的描述更是讓人唏噓不已。李白雖屬於浪漫主義類型，但其詩作也記載了他遊俠般的生活，折射著當時大唐的強盛。

唐詩中有大唐物價，反之我們結合著大唐物價水平來品讀唐詩，物價與唐詩互映，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則是一個更為豐富有厚度和多層次的大唐。(杏簾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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