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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文學 廢墟之上

我在一個清晨經過北川舊縣遺址。

說是遺址,事實上已經幾近不可尋。曾經的斷壁殘垣早已被清理的乾乾淨淨,剩下的也已沉眠於萋萋的新草之下,晨風遙遙而過,篩過路邊婆娑的樹影。彼方有一塊碑靜默地佇立,成為時光的標記。

掰著指頭算一算,十年了。

當初那個打著手電筒看書的女孩也許已經成為別人的新娘,那個一次次返回廢墟救人的、說著「因為我是班長」的男孩也許正因生計而奔波。時間是最好的葯也是最鈍的刀,於是傷口被撫平,壯舉被遺忘,災難中人性的尖銳和柔軟最終都被磨成差不多的形狀。

突然,我的眼睛被什麼刺了一下。

那是一幢白色的樓房,一半被泡在江水裡,剩下的一半被陽光鍍了一層金。白漆剝落,窗格破碎,往後,是坍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山脊。

但它就那樣站著,站得搖搖欲墜,又站得固若金湯。

原來,有些東西改變了,就的確是改變了。

就好比頹圮的山脈,好比改道的河流,好比佇立著的金色房屋。那些在地震中掙扎過,哭泣過,也輝煌過的人們,他們的靈魂會被打上某種不可磨滅的印記,是傷疤也是勳章,而他們會帶著這樣的印記,仰起頭繼續驕傲地走下去。

所以廢墟永遠存在,哪怕物質上被侵蝕,被泯滅,但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那麼他的心中就會存留這樣一座廢墟,而中華民族無疑是最擅長也最樂於記憶的民族。

曾經柏楊先生批評中國人最愛「窩裡斗」。在我看來,這是錯誤的,至少是不準確的。平常我們或許是不夠團結,但當有凌駕於一切人類造物的災難降臨到這個國家時,每個人都會瞬間成為一塊磚,一個釘子,一個浩大的整體的一部分,一種勢不可擋的力量的一絲一縷。中國人總是太過含蓄,於是這種含蓄便變成了一杯水,一件衣服,一條搶修的公路,一個在經歷一切失去一切之後仍然明媚的笑靨。

當人和這個世界對抗的時候,就像一個小蟲子在瓶子里碰撞,就像孫悟空被扣在一個缽里,用盡了各種方法,但是都逃不走。沒有一種方法能解決生命的矛盾,因為逃走的努力本身就屬於這個瓶子,屬於這個缽。

這樣的抗爭彷彿飛蛾撲火,但——它們的感人不是因為它們的失敗或者成功,而是因為他們絕望努力的本身成為一個瞬間的永恆光明。

帕斯卡爾說,人之所以要比置他於死地的東西高貴得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對他所具有的優勢,而宇宙對此卻是一無所知。

所以人類所擁有的這樣偉大的情感——我們姑且把它稱之為愛吧——所具有的力量,不是摧枯拉朽,不是勢如破竹,它只是柔柔地照亮我們前進的道路,也照亮身後的廢墟和瘡痍。然後使我們意識到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前進的步伐,那些廢墟和瘡痍只是「在那兒」而已。

向前走吧,遺址終是遺址,前方已隱隱顯出城市的輪廓。

(四川省綿陽市綿陽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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