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也看葡萄牙啊？」「嗯隨便看看。」
文/六神磊磊
以前有一陣，很討厭一個人。當時感覺AC米蘭的球迷最多，我就跑到米蘭的論壇上去，註冊了一個和他本人同名的號，上去大罵馬隊和加圖索。
看到回帖里米蘭球迷狂懟：「***你個傻*」，我就很開心。
我一度以為自己會是一個AC米蘭球迷。大概在95、96年的時候，男同學們忽然都一窩蜂穿上了各種球衣，紅黑豎條的，藍黑豎條的，黑白豎條的，像一夥轉基因的斑馬，個個宣稱自己是某某隊的球迷。
為了合群，我也打算給自己選個隊。選個強的吧，那一年意甲冠軍是AC米蘭，而且據說最牛逼的巴喬也轉會米蘭了，於是到處揚言自己是米蘭球迷。
然後，米蘭的成績就庫衩一聲掉坑裡了。
自從我宣稱是米蘭球迷之後，米蘭一瀉千里，平了輸、輸了平。那時我的眼睛已經近視了，看電視都站在熒幕前看，記得《足球之夜》做了一期節目，就叫「AC米蘭怎麼了？」我是揪著心貼屏看完的，完全不理解一個白富美怎麼就忽然變成了破產姐妹。
記得那年米蘭意甲只排第11，巴喬也轉會走了，球隊的顏值坍塌了一大塊，我就水性楊花地暗中脫了粉（直到後來安帥時代才厚著臉皮回來）。今天公號後台常有人來說「我不喜歡你了」，我很理解他們，97年我對米蘭就是這麼乾的。
隨後，就是幾年浪蕩的看球的日子，東家瞅瞅西家逛逛，一直沒找到自己的球隊，俱樂部和國家隊都沒有。包括98年，貝克漢姆帥出天際，我也不喜歡英格蘭，而且越來越討厭。這是後話。
記得當時有一副撲克牌，大王是羅納爾多，小王是巴蒂斯圖塔，但這倆人的國家隊當時我都沒瞧上。那時的自己就像是姑娘十六七，半懂事不懂事，得瑟，眼界高。
直到2000年歐洲杯。
那年我高考，吃晚飯的時候，電視機里的一句話飄進耳朵：「凌晨葡萄牙對英格蘭，是當世兩個頂級右路——菲戈和貝克漢姆的對決……」
於是，凌晨，我貼屏站在了電視機面前。那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看葡萄牙隊，第一印象是他們的球衣紅得不正，一股子鐵鏽色，長相也晦氣色，頭髮總覺得濕漉漉的，遠沒有英格蘭白裡透紅，像吃多了藥酒。
很快地，英格蘭就2:0領先，感覺沒懸念了，突然間金鼓大振，葡萄牙開始反擊，菲戈中路拿球疾進，不等坎貝爾甩著腚追來，迎著兩個後衛一腳爆射，球鑽了亞當斯的襠，像炮彈一樣進網，1:2。
接著葡萄牙又進兩個，實現了大逆轉。
於是，在一連串的「卧槽」聲中，差兩個月16歲的我正式入坑葡萄牙。
這以後所有的大賽，對我來說，都變成了鐵鏽紅色的顏色，和濕漉漉的黑頭髮。
說回歐洲杯。很快的，第一次挫折和傷痛就來了。葡萄牙半決賽輸給了法國，因為一個加時賽點球。球員發瘋一樣圍住裁判，戈麥斯對裁判襲胸，裁判要掏紅牌，被沙威爾一記虎爪抓了手，保羅本托則去搶紅牌。這哥仨全部被禁賽。
後來蘇亞雷斯咬人禁的是9場，而葡萄牙這哥仨當時分別被禁6個月、8個月、9個月。
時光飛逝，稀里糊塗到了大學。羅納爾多那時才正式成為我的NO1、唯一，直到今天。但我的主隊一直是沒太高人氣的葡萄牙。
順便說一句，比我還孤獨的是同宿舍的廣東仔。因為廣東轉播英超早，他們都喜歡曼聯和英格蘭。而大家都討厭英格蘭。所以每當大賽，我們就群懟他。
廣東仔並不大反擊，只是臉上笑嘻嘻心裡mmp，喝著他的易拉罐啤酒，專心看屏幕，偶爾說兩句「丟類」「頂你個肺」之類。有時候同班的青海人懟得太凶，什麼「紈絝子弟」、「偽強隊」、「垃圾」之類，廣東仔也會像孔乙己一樣爭辯，額上綻出些青筋，道：「……懂什麼！」然後便陷入沉默。
更多的時候，葡萄牙的球，我是一個人看。04年歐洲杯，葡萄牙又贏了英格蘭，抱歉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欺負英格蘭。這場球踢得天崩地裂、蕩氣迴腸。最后里卡多罰進點球，光明球場山呼海嘯，黃金一代終於進了決賽。
當時我很想喝酒，又確實不會喝，最後給自己煮了碗面慶祝。
關於守門員，你們的英雄可能是托爾多、布馮，是卡恩、諾伊爾，我尊敬他們，但我的英雄是里卡多。我寫過布馮的稿子，卻從來沒有給里卡多寫，心裡的事多了，反而會無從寫起。
十天後，葡萄牙決賽輸給了希臘。我還是給自己煮了碗面。C羅在場上哭，菲戈摸他的頭：哭什麼，下碗面給你吃要不要。
後來幾屆大賽，葡萄牙成績都不好，但我情緒穩定，心態安詳。喜歡一支偏冷的球隊久了，你就會慢慢變得佛系，會很看得開，因為勝利了沒有太多人和你分享喜悅，失敗了也沒有太多人分享痛苦，你要學會自己體味。
漸漸地，C羅崛起了，金球獎一個接一個，成了「雙驕」，給葡萄牙拉了很多人氣。有時候會被問：「啊你也在看葡萄牙啊？」
我一般會回答：「隨便看看。」
時光如水，一切都在變。比如當年的「歐洲桑巴隊」，而今居然被攢稿的編輯隨筆叫做「活兒糙」、「粗又黑」，比如佩佩如今居然會被人肘擊，像個受氣包，比如在我的後台，前些天還有很多人湧上來罵：「一看你就是羅黑！薩狗！」
造成這些的都不是誤會，只是光陰，流逝的光陰。
最後還是要說那一年，16年歐洲杯，葡萄牙奪冠。
比賽之前，我已經準備好了麵條，拿好了雞蛋，切好了蔥花。我已經全身心準備好了去擁抱一場失敗。那是法國的主場，我感覺法國實力也更強一些，可最後居然贏了。
沒有太多狂喜，只有一種平靜、安寧的感覺。我也沒有更新任何文章，只想一個人享受那私密的片刻。雞蛋很嫩，麵條的熱氣蒙了眼鏡，看出去一片白茫茫，就像足球節目里的金句：當他N十多歲的時候站在球場邊，滿眼望去，都是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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