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體實驗發現了氯仿麻醉,從此無痛分娩為產婦解除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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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產痛」——一個幾乎會讓所有育齡女性感到恐懼或心有餘悸的詞語,同時它又常常伴隨著新生命的誕生和巨大的幸福。在19世紀中葉以前,女性受孕所經歷的危險和苦難都會被宗教里「原罪」一詞得以很好的解釋,人們也理所當然地認為產痛是每一位正常女性在一生中必須經歷和承受的事情。但自從蘇格蘭出了一位名叫詹姆斯·楊·辛普森(James Young Simpson)的產科醫師以後,這一切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幾千年來讓女性備受煎熬的臨產陣痛被科學的無痛分娩術所消除,人類文明也由此前進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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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如痴如醉的「氯仿」晚會
1799年,英國化學家漢弗萊·戴維首次通過自體實驗,感受到氧化亞氮(又稱笑氣)的麻醉性能。1846年,美國牙科醫生托馬斯·莫頓對乙醚所作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實驗,更證實了藥物麻醉緩解疼痛的功能。但是在施行外科手術時,要求血中的乙醚濃度要維持一定的水平,若不慎繼續吸入而麻醉加深,進入延髓麻醉期,可能致使患者因呼吸麻痹而死。
紀錄片《另類醫學自體實驗史》
一年後,蘇格蘭愛丁堡大學年輕的產科主任詹姆斯·辛普森(1811~1870)決定尋找一種可以替代乙醚用於肌體麻醉的治療劑。實驗首先在愛丁堡皇后街42號辛普森家進行。在晨用起居室的的橡木柜子里,擺放著一瓶瓶不同的化學品。辛普森先讓助手詹姆斯·馬修斯·鄧肯去聞嗅不同的瓶子,然後將選中的化學品倒入玻璃杯和茶碟中,由自己、鄧肯和另一位助手托馬斯·基思醫生再來聞嗅。辛普森的朋友和同事詹姆斯·米勒則在次日早晨進去,看昨晚的實驗做得怎樣。
1847年11月4日,鄧肯花了一個早晨去聞嗅一隻瓶子,後來,他把當時的感受告訴了辛普森:「覺得自己很愉悅地從昏睡狀態中慢慢醒了過來,時鐘顯示這昏睡大約持續了一刻鐘。」辛普森同意當天晚上對他聞嗅過的化學品進行實驗。
晚餐後,辛普森、鄧肯和基思將要進行實驗的化學品注滿一隻只玻璃杯,開始聞嗅。很快,聞著芬芳的香味,他們有了輕鬆發笑的感覺。辛普森的妻子傑西、她的侄女皮特里小姐和辛普森的內兄看著他們聞嗅之後,一下子變得興奮、快樂和多話,而且覺得他們的交談特別富有智慧。再後來,他們都平靜下來了:辛普森就倒在地上,先是打了個滾,相信「這可是遠比乙醚厲害,比乙醚好」;鄧肯趴在桌子上大聲打呼嚕,完全沒有意識;基思則躺在地上,兩腳兩手在踢打桌子。
鎮靜了一會兒之後,三人又開始聞嗅。後來輪到皮特里小姐。皮特里小姐聞嗅之後,反覆叫著:「我是一個天使!我是一個天使!哦,我是一個天使!」隨後便陷入昏睡。
有了這樣的感受之後,第二天,辛普森就要求愛丁堡化學家登肯和弗洛克哈特給他提供他們實驗證明的這一化學品——1831年合成的三氯甲烷,一種味甜、有特殊氣味的無色透明液體,俗名氯仿。據說,為了辛普森的需要,登肯和弗洛克哈特徹夜製作,使辛普森在此後的十天里,將氯仿用於大約50例外科病人。
其中一次頗具戲劇性的成功正是將氯仿用於產婦分娩。1847年11月9日,一位年輕的產婦即將第二次分娩。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在她骨盆變形、做了手術之後三天才產下的。這次,辛普森在她宮縮三個半小時之後,將半茶匙氯仿倒進手帕捲成的圓筒里,對她使用麻醉,10至12分鐘後又以同樣劑量使用一次。過了25分鐘,這位母親終於在無意識狀態下產下一個健康的寶寶。在她蘇醒過來之後,起初竟不相信這個嬰兒是她自己生的。能這樣生下孩子,使這位母親感激不盡,後來她給孩子取名「Anaesthesia」(麻醉之意),作為紀念。
11月10日,辛普森在愛丁堡醫外科學會上報道了此次麻醉的情況。11月15日,他出版了一本小冊子《一種新的比硫酸乙醚更有成效的麻醉劑》,幾天之內就賣出4000冊。他還通過他的朋友薩瑟蘭公爵夫人哈莉特寄了一冊給維多利亞女王。辛普森在這本小冊子中稱:「我還沒有機會將氯仿用於外科大手術,不過它(氯仿)在拔牙、切開膿腫、消除痛經和神經痛,和因卵巢水腫而激烈疼痛的電穿刺等方面,都證明十分成功。我還完全成功地將它用於產科手術。」辛普森聲言他已經將氯仿用於大約15例病人了。到11月26日,《倫敦醫學雜誌》報道說,辛普森已將氯仿應用了「大約80例病人」。
貳
一次失敗手術引發的爭議
但是一例不幸的手術讓氯仿麻醉遭受到了來自大眾的指責。
接受手術的漢娜·格林納是一位15歲的私生女,小時受盡虐待,兩腳總是痛得難受。1847年10月,她曾在泰恩河畔紐斯卡爾的一家小醫院,在乙醚麻醉下拔掉一隻腳趾甲。拔除的時候,她並不感到痛,只訴說腦袋很沉重。1848年1月28日,她又要拔第二隻腳趾甲了,這次是用氯仿麻醉。外科醫生托馬斯·納撒內爾·梅吉森和他的助手勞埃德醫生在她家為她做了治療。不幸的是,這一次,漢娜在手術中死去。後來,梅吉森在1848年2月3日的《泰晤士報》上回憶當時的情況說:
「我讓她坐到椅子上,將一茶匙氯仿潑在一塊桌布上,用它捂住她的鼻子。她吸了兩口,就把我的手拉下來。我告訴她自然呼吸,她這樣做了。大約半分鐘,我發現她臂上的肌肉僵硬起來了,呼吸也稍微加快了一些,不過沒有打呼嚕。我探她的脈搏,肌肉沒有僵硬的時候都很正常。此後脈搏有點微弱,也並不都是這樣微弱。我跟我的助手勞埃德醫生說,可以開始手術了,於是他做手術,拔除她的指甲。在作半月形的切口時,她掙脫了一下,或者說是抽搐了一下。我以為是氯仿的作用不足,但我也沒有增加。她的眼睛閉起來了,我撐開她眼皮後,發現眼睛不再閉回,而且她的嘴巴也張開了,嘴唇和臉色都變得慘白。我再看她的眼睛時,發現兩眼充血。我讓拿水來,往他臉上噴了一些。沒有作用。我給她一些白蘭地,她很困難地咽下一點點。後來我讓她躺倒在地板上,試圖在手臂和頸動脈上給她放血,但只放出一湯勺。她已經死了。我相信她是在我試圖給她放血的時候死的……從她第一次吸入氯仿到她死,時間不會超過3分鐘。」
漢娜的死上了英國影響最大的媒體《泰晤士報》,引起了醫學界的普遍關注。泰恩河畔紐卡斯爾皇家醫院的醫生約翰·法伊夫爵士在醫科大學講師羅伯特·莫蒂默·格洛弗的協助下,對漢娜的屍體做了解剖。
此前,格洛弗曾用氯仿對動物做過實驗,這項工作讓他贏得威廉·哈維學會的金獎。這次,格洛弗在屍解中最驚人的發現是漢娜·格林納的兩肺嚴重阻塞,這與他在動物實驗中觀察到的老鼠被氯仿麻醉後死亡相吻合。於是,根據格洛弗的報告,陪審團的結論是「漢娜·格林納死於應用氯仿引起的肺阻塞」。但是辛普森對陪審團的裁定提出了異議。辛普森爭辯說,不是氯仿,是噴水和白蘭地引起漢娜窒息。麻醉學家約翰·斯諾在詢問過梅吉森有關漢娜的呼吸詳情之後,認定漢娜的死是因為氯仿應用過量,對心臟產生毒性,才導致死亡。
爭論一直在持續。只是,儘管早有警告,說氯仿麻醉具有危險性,且在漢娜·格林納之後,1848年一年裡又有6例氯仿麻醉的死亡事例:英國1例,美國2例,法國3例。但是斯蒂芬妮·J·斯諾在《麻醉的福祉歲月:麻醉劑如何改變世界》中說:「不論在英國或是多數歐洲國家,都沒有回過頭去應用乙醚,這是醫學史上最有趣、最令人驚異的事件之一。」
除了醫學界的質疑,辛普森還要面對的更大的挑戰則是來自宗教界。
辛普森在產婦分娩中成功應用氯仿,在當時招致了宗教人士的強烈反對。他們援引基督教經典《聖經》中「加增懷胎的苦楚」的教導,聲稱產痛是「神的旨意」,或者說是神的懲罰,不可違抗。這種聲音甚至跨越到太平洋對岸的美國,最有代表性的反對派是美國的梅格斯教授。
查爾斯·梅格斯(1792—1869)祖先是英國人,1647年起移居美國康涅狄格州。查爾斯本人從1841年任菲拉德爾菲亞傑弗森醫學院的產科和婦科教授和主任,直至1867年退休;他還是《北美醫學和外科雜誌》的創刊編輯,並出版有《菲拉德爾菲亞的助產醫術》等著作,被認為是19世紀最有影響的美國醫生之一。
1856年,梅格斯就曾警告說:「醫生採取的任何手段,只要違背了神力註定的自然和生理勢能,無論我們享受還是受苦,其性質都是值得懷疑的。」他堅信,分娩是一個自然過程,極少需要醫生介入。他還說,麻醉是有風險的,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醫學侵擾。
但是辛普森並不這樣看。早在第一次做了產科麻醉後的1847年12月,辛普森就曾出版過一冊小書《答反對在外科和產科中應用麻醉劑的宗教異議者》。7個月後,他在給倫敦的產科醫師普魯瑟羅·史密斯的一封長信中再次闡述了他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他說,當他得知會有病人和其他的人強烈反對分娩時應用乙醚或者氯仿麻醉時,他就感到十分的驚愕。他說,他知道,他們反對是基於《聖經·創世紀》中的教導。但是,他指出,《創世紀》中寫道:「耶和華神使他(亞當)沉睡,他就睡了。於是取下他的一條肋骨,又把肉合起來。耶和華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個女人。」由此可見,「神自己就曾使用過麻醉」。因此,辛普森認為上帝也不會斥責女人用麻醉來緩解生育時的疼痛。他還提醒同事說,事實上,長期以來,醫生們就一直都在用鴉片緩解病人的疼痛。另外,辛普森甚至宣稱,麻醉本身對病人是有益有效的,只要施用了麻醉,外科病人的病情就恢復得更快。為了支持這一看法,他發表了一份統計材料,表明截肢手術的病人中,施用麻醉的死亡率從50%降低到25%。他把這歸於是應用了麻醉,才防止了病人在外科手術中經常出現的神經緊張。
雖然辛普森的解釋頗為在理,仍不能說服信奉《聖經》的英國人。但在兩位名人產婦採用麻醉分娩之後,事件有了新的轉機。
漢娜死於氯仿手術
叄
最先受益麻醉分娩的人:詩人妻子和維多利亞女王
芳妮·阿普爾頓·朗費羅,是著名美國詩人亨利·朗費羅的妻子,她是美國第一個在分娩時實施麻醉的女人。
還在辛普森最初宣布他在分娩時實施麻醉後不久,朗費羅夫婦便設法了解到這項程序,因為芳妮的預產期即將到來,但是在波士頓,找不到一個醫生願意為她做乙醚麻醉。於是,朗費羅找到了哈佛大學的牙科主任內森·庫利·基普。正是在基普的幫助下,芳妮於1847年4月7日順利產下她的第三個孩子。
事後,朗費羅在日記中記述說:「因為有乙醚,她最後時刻感到十分輕鬆」,而且「全程都極其愉悅」。芳妮也給朋友和家人寫信,讚揚分娩麻醉。她熱情洋溢地說:「我未曾如此舒暢,度過一次如此安全的分娩,我為我成為這一讓可憐、無助的人類減少痛楚的先行者而感到驕傲。」她特別跟他們提到,說他們原來擔心麻醉的安全性是根本沒有必要的。她還批評了波士頓醫生們的「顧慮」。
另一位名人來頭更大,她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從1840年生第一個孩子維多利亞公主時起,女王就覺得懷孕會「很難受」,對產後的憂鬱更是頗有感受,尤其在產下前兩個孩子之後,她就感到「偶爾會情緒低落,並且會想哭」。在薩瑟蘭公爵夫人哈莉特把辛普森的那本小冊子帶給她時,女王正第六次懷孕,並經歷了一次不平常的難產之後,生下了露易絲公主。因此,當她在1849年11月懷她的第7個孩子時,她就給剛在氯仿麻醉下生了女兒的薩瑟蘭公爵夫人哈莉特寫信,表達了對麻醉的關切。當時,皇家御醫們意見也不一致,女王的產科醫師查爾斯·洛科克曾向具有高超麻醉技巧的約翰·斯諾醫生諮詢,說自己不敢為這位特殊的病人施行麻醉,要求斯諾能在女王下次臨盆時來為他代勞。另外,漢娜·格林納的死,使御醫們對氯仿抱有極大的懷疑。結果是謹慎獲得了勝利:女王在1850年5月1日第7次自然分娩。不過在女王1853年4月7日生她第8個孩子里奧波特王子時,斯諾擔當起了這項任務。事後,斯諾記述說:
「12點20分開始,在一塊摺疊起來的手帕上灑了大約15滴氯仿,(女王)每次疼痛都讓她吸一點兒。在分娩的第一階段快要過去時,氯仿起作用了。陛下因此表露出極大的寬慰。子宮收縮時,還稍微有點兒痛,但是整個收縮期都十分輕鬆自如……嬰兒在氯仿吸入53分鐘之後的1點13分出生。幾分鐘後,胎盤脫落。女王似乎非常高興,對氯仿的效果甚感滿意。」
御醫們對女王的這次氯仿麻醉守口如瓶,但消息還是被泄露出去,並在醫學界掀起一場風暴。《醫學協會雜誌》的編者宣告:給女王施行氯仿麻醉「毫無疑問是醫學界的一件大事」。
維多利亞和她的大女兒,攝於大約1845年
差不多1個月後,著名的醫學刊物《柳葉刀》發表了該刊的創刊編輯托馬斯·韋克利寫的一篇尖銳的社論。作者批評女王的御醫們用一種危險的藥物,拿女王的生命冒險,僅是為了緩解生育時的疼痛,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響。社論宣稱,氯仿「在外科手術中是極其重要的」,但是如在「良好的自然分娩」時應用,則是「危險的做法」,應受嚴厲譴責。
對此,無論是女王本人還是她的御醫們,都沒有公開回應。但在3年多後的1857年4月14日,維多利亞女王生下第9個孩子比阿特麗斯公主時,斯諾再次為女王做了氯仿麻醉。美國佛羅里達大學醫學院教授唐納德·卡頓在《氯仿的恩惠:1800年至今醫學界和社會上對產痛的反響》中這樣寫道:「這次,沒有騷動,也沒有社論,因為婦科麻醉的應用只是一個醫學上的爭議點了。」這就是說,由於作為全國教母的維多利亞女王的垂範,終結了分娩麻醉的宗教譴責,餘下的只有技術上的問題,即醫學界雖然「認識到它(氯仿)的潛力」,但懷疑涉及兩個方面:「一是產痛的醫學意義,產痛對疾病是有害的,還是健康所必須的。二是麻醉的安全與應用氯仿的風險和重要性,以及風險的價值。」
維多利亞女王和她的九個兒女
此前,在將氯仿用於產科麻醉之後不久,辛普森就曾樂觀地預言,相信病人們「會促使執業醫師應用它(氯仿麻醉)」。如今,事情果然如此,正如卡頓所說:「婦女們表現積極,反映了時代的總體潮流。」維多利亞女王在接受第一次分娩麻醉之後曾提到「氯仿的恩惠」。當她的大女兒維基(維多利亞)1859年第一次分娩後,女王評論說:「她受氯仿何等的恩惠啊。沒有它,我認為她的身體會遭受很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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