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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阿根廷與克羅埃西亞的對戰,讓我想起了98年世界盃的阿根廷

1998年6月30日,距離高考還有七天,自習課上,趙誠小聲對我說:「今天晚上阿根廷對陣英格蘭,咱們晚上溜出去看世界盃。」

1997年,我第一次高考失敗。在父親的逼迫下,我極不情願地回到縣一中,開始復讀。

灰頭土臉地重回故地,老師講的課依舊似懂非懂,偶爾鼓起勇氣請教成績好的同學,人家禮貌地瞥了一眼題目,「連這個都不會」,搞得我面紅耳赤,聽對方三言兩語講完題目,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

與此同時,我臉上此起彼落冒出紅紅紫紫的青春痘,比爛糟糟的學習成績更讓我感到自卑。課間穿過操場去廁所,總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臉上,恨不能掩面疾馳;和女生說話的時候,我盡量低著頭,害怕人家看清楚我的臉。

透明人一樣在班裡混了半年後,我和班上的趙誠漸漸熟識了。

趙誠喜歡足球,每天的晚自習是他的足球發布會時間,周圍簇擁著四五個頂著青春痘、油光滿面的年輕面孔。趙誠個子高,濃眉大眼,說到興頭激動地站起來,揮舞著手中冉冉冒煙的半截煙頭,似乎眼前就是綠茵球場,有一支球隊正在他的指揮下縱橫捭闔,決勝千里。

多年後,我看電視上的足球轉播時,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趙誠的解說。相比之下,趙誠的解說聲情並茂,理論結合實際,比電視台的足球解說員更具有感染力。

晚自習,白煞煞的白熾燈光灑落到每個人身上,教室里是兩重世界。前六排的學生把頭埋在課本和參考資料摞成的「U」字型城堡里,頭也不抬地做著習題。最後兩排,另一群人圍在趙誠身邊,目不轉睛地聽趙誠講解義大利的足球風格:

「義大利隊不擅長進攻,只會防守。對手朝著義大利的球門發動狂風驟雨一般的進攻,看似佔盡上風,小心!這就是義大利要進球的徵兆了。只要對手露出一個破綻,馬上就會被義大利的防守反擊一劍封喉!」

趙誠說得興起,拿起桌子上的書本做實物演示,「義大利隊的防守號稱混凝土鏈條防守,第一重防線被突破,防守隊員不會糾纏,馬上後撤,退到第二層防守的後面,這樣對方撕開了第一重防線,還有第二重等著……」

桌子上的書不夠用了,他順手從最後一排的桌子上拿了兩本,「陳宇,借你兩本書。」

陳宇 「嗯」了一聲。在我們的聒雜訊中,陳宇十分淡定做著習題。他是我們班典型的「怪咖學霸」,主動要求坐到最後排,棲身於我們這群學渣之中。做題累了,他也會抬頭聽我們說話,但是從不插嘴。

在趙誠的介紹下,我知道了歐洲的五大聯賽,開始喜歡上足球,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個有共同話題的圈子,可以暫時從「學業+青春痘」的自卑泥沼中脫身出來,在令人窒息的生活中找到一個可以喘息的出口。

因為對足球的熱愛,時間不那麼苦澀了,因為同樣喜歡足球,我和趙誠的關係日漸交好,加上我的老鄉程浩軍,我們三個在校園裡形影不離。

後來,我不再滿足聽趙誠講解,開始主動搜集和足球有關的知識,《體壇周報》成了我最重要的精神食糧。

當時的《體壇周報》每份五毛錢,周三會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的報刊亭。守著報刊亭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白胖女人,男生們給她起了個「大白饃」的諢號。

我每周三都會去問:「《體壇周報》到了沒?」過了一段時間,「大白饃」記住我了,沒等我張嘴就會遞出來一份新到的《體壇周報》,或是大聲說一句:「還沒到!」

我如饑似渴地讀著《體壇周報》,比讀課本用心多了。當時的《體壇周報》不單寫簡單的足球新聞,還介紹俱樂部的歷史淵源、足球巨星的平生軼事,國家隊之間的恩怨情仇,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寫的不是足球,寫的是文化情懷。

我有了最喜歡的球星——巴蒂斯圖塔,他是阿根廷第一前鋒,相貌英俊,眼神深邃,一頭長髮飄逸瀟洒,球場上所向披靡,享有戰神的美譽。巴蒂更為人稱道的是他的忠誠,他身披紫色戰袍,矢志不渝效力於佛羅倫薩隊,即便在佛羅倫薩慘遭降級之時,依然不離不棄。

為了致敬巴蒂,我偷偷留起了長頭髮,還當眾磕磕巴巴地給大家講巴蒂的忠誠和勇猛。剛開始因為害羞,我感覺臉上熱辣辣的,顆顆青春痘充血變得通紅,但是看著他們聚精會神的眼神,一種滿足感在胸膛中油然升起。我從來不知道在大庭廣眾下講話的感覺這麼好。

1998年的夏天不知不覺到來了。一中校園裡成排的白楊樹舒展著翠綠寬大的葉子,在熾熱的陽光下翻滾著,閃著白光。

距離高考只剩下一個月,世界盃決賽也開始了。

我們幾個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倍好。世界盃的比賽時間大都在半夜,趙誠負責熬夜看球賽,然後第二天向我們轉播賽況。

1998年的世界盃,貝克漢姆剛滿二十二歲,風華正茂。這位外形俊朗、腳法高超的英格蘭中場大將,彼時,因為高超的遠傳和自由球技術,小貝廣受讚譽。他踢出的弧形香蕉球角度刁鑽,落點準確,被譽為致命絕殺的「圓月彎刀」。

趙誠對他帥到極點的「圓月彎刀」嚮往不已,非常渴望能夠親自實踐一下。

那天下午第二節下課後,趙誠神秘地拍拍我的肩膀,拉著我和程浩軍來到學校最北邊的偏僻角落。這裡有一條窄窄的巷道,南邊是一排破舊的小平房,北邊就是學校的後院圍牆,有一個常年關閉的小鐵門可以通往校外。

趙誠不知從哪個角落掏出一個足球,得意地說:「以後咱們哥們就在這裡練球,這可是得天獨厚的練球場,獨貴尊享!」

他手裡的足球不知道從哪裡淘來的,球面磨損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還有點兒漏氣,扁扁塌塌的,十分難看。

程浩軍結結巴巴地說:「從……從哪裡拾來的破……破爛!這能踢嗎?」

「嫌不好?有本事,你去整一個來!」趙誠將破球往地上一墩,腳尖踩上去,單手叉腰,擺出一副要射點球的姿勢。

程浩軍脾氣好,嘟囔了一句不說話了。

趙誠拿起一塊碎磚在牆上畫了一個一米見方的球門,率先練起來。

「看我的圓月彎刀!」

只見他擺足架勢大力抽射過去,「噗」的一聲悶響,漏氣的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沒有飛出十米就墜落下來。

「破球!破球!」我和程浩軍笑得喘不上氣來,不知道是笑話破球,還是笑話他的破腳法。

劇照 |《歲月無聲》

雖然球破,腳法臭,但是我們三個踢得很投入。腳下磕磕絆絆帶球過人,朝著圍牆「砰砰」猛射門,為自己和別人的出糗哄然大笑,直到把學校教導處的毛主任吸引過來。

毛主任禿頭尖臉,兩隻眼睛習慣性向上吊起,天生一副兇相,學生們都很怕他。程浩軍一腳踢過去,足球正正朝著循聲而來毛主任疾飛過去。毛主任反應頗快,見一物迎面飛來,下意識伸手一擋,將破足球推開了。

「好身手!」趙誠不怕死地大聲贊了一句。

毛主任驚魂未定,定睛一看是我們幾個,登時怒從心頭起,兩隻眼睛越發吊得厲害,暴喝一聲:「逃課!還敢在這裡踢球!統統給我停課!」

毛主任經常給學生停課,上課搗亂,停課;遲到逃學,停課;打架生事,停課……所有讓他看不慣的行為,一概以停課作為懲罰。

我第一次高考考出那慘不忍睹的分數,很大原因就是和毛主任交惡太多總被停課。越是停課,我越跟不上功課,越跟不上功課就越不想學習,如此惡性循環,直到無可救藥。

我們被宣布停課一周,三人蹲在學校門口,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趙誠還好一些,他不用住校,可以每天假裝出門上學,放學按時回家吃飯睡覺。我和程浩軍是住校生,一停課就住不了寢室,只能回家。一想到我爹知道我又被停課了,那種暴跳如雷的樣子,心裡就難受得百爪撓心。

不想讓各自的家長知道,趙誠果斷拿定主意,「咱們自己去給毛主任送禮,多說好話,求他取消咱們的停課。」趙誠果斷拿定主意。

他從兜里摸出幾張紙幣,「先湊錢!」程浩軍說話不利落,出錢倒是不含糊,慷慨承擔了大部分的送禮費用。

我們買了一籃子雞蛋和一箱康師傅速食麵,遮遮掩掩進了一中家屬樓。趙誠早就打聽好了毛主任家住在幾單元幾層,趁著晚自習放學後的時間,在夜色的掩護下來到了毛主任家門前。

敲開門,毛主任一看我們三個,眼睛又要往上吊,趙誠很有眼色地將雞蛋和康師傅放進門裡,他的臉色才好了一些。

趙誠帶頭說了幾句軟話,我們跟在後面連連點頭,態度虔誠,毛主任態度比下午緩和多了。他看著我們嘆了口氣,先數落程浩軍,「……你爸和我是老同學,當初你上高中,現在又回來複讀,你爸來找我,左保證右保證,說你一定會好好學習,結果呢?」

程浩軍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毛主任又訓了我和趙誠幾句,才鬆了口,說取消我們的停課處理。

三個人連連道謝,出了樓道門不約而同一聲歡呼。

程浩軍問趙誠:「那……那個『圓月彎刀』,以後踢不踢了?」

「踢,幹嘛不踢!遇到這點困難就放棄了?」

1998年6月30日,距離高考還有七天。

只剩下最後一周,同學們修鍊成了樹精,把根牢牢扎在教室里,教室里寂靜而沉悶,書頁輕輕掀過,筆尖在紙上沙沙划過,這細微的聲音也驚心動魄。

我熱得無精打采,迫切想出去透透氣。趙誠小聲對我說:「今天晚上八分之一決賽,阿根廷對陣英格蘭,咱們晚上溜出去看世界盃。」

去哪裡看?我和程浩軍一齊看向他。趙誠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學校門口那個賣麥飯石(當時的一種保健品,看起來像小碎石,可以泡茶)的老頭,答應讓咱們晚上去他那裡看比賽,一晚上三十塊錢。」

「麥飯石」老頭身材幹瘦,整日守在一個黑洞洞的小旅館前,皺紋密布的臉上帶著教唆犯似的詭異笑容,每次見到我走過來,他都會故意放大聲音喊道:「專治年輕人的疙瘩豆,專治年輕人的疙瘩豆!」那蒼老嘶啞的聲音一路追著我搖搖晃晃的腳步,惹得路人都回頭看我,我恨不能回身掀了他的攤子。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我堅決吐出兩個字:

「不去!」

趙誠在教室里實在坐不下去,假裝中暑了,我和程浩軍則借口照顧他回寢室休息,向老師請了假,一走出老師視野範圍,三個人撒開腿一陣風跑向寢室。

一中的學生宿舍是七十年代建造的紅磚瓦平房,原來是用作教室的,後來建了新的教學樓後便改作學生宿舍。外牆是裸露的紅磚,年深日久爬滿了斑駁的青苔。內牆雖然抹了石灰,但是宿舍地勢低導致牆皮受潮脫落,再加上男生們隨意蹬上去的腳印,室內牆面早已經看不出本色,骯髒不堪。

教室大小的宿舍里住了三十多個男生,床挨著床,床摞著床,床上面是男生們從來不疊的被子,床底下是味道濃重的各式鞋子,陳年霉味摻雜著臭味。我們只能用煙味掩蓋這惡濁的空氣。

煙是程浩軍偷他爸的,癟癟的煙盒裡只剩下兩根。程浩軍搶先點了一根,我和趙誠罵罵咧咧,將剩下的一根煙一分為二。

我們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商議今晚溜出去看比賽的事情。

雖然和「麥飯石」老頭積怨未消,但是阿根廷和英格蘭的吸引力更大,在趙誠的勸說下,我終於同意去「麥飯石」老頭那裡看比賽。

正商議得起勁兒,程浩軍看到窗外人影一閃,叫了一聲:「不好!」他來不及細想,慌忙之下把煙頭隨手捻滅,塞到了被子里。

「又是你們!幹嘛不上課!」來人的大嗓門震得屋頂的白灰簌簌往下落。

不用回頭,我們也知道是毛主任。趙誠就勢往床上一歪,輕聲呻吟起來。我連忙站起來向毛主任解釋,因為趙誠中暑了,所以老師批准我們送他回來。

毛主任犀利的目光在哼哼唧唧的趙誠身上掃了一眼,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煙味讓他心生懷疑。不過轉念一想,只差一星期時間我們這些「小混蛋」就要滾蛋了,毛主任決定不再深究,放我們一馬。

毛主任轉身出去了,我們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空氣中的煙味越來越濃,我們開始還以為是幻覺,可是一縷縷淡淡的煙霧在身邊冒起來。

「糟了!」趙誠最先反應過來,猛地掀開身邊被子,一團濃煙撲面而來,沒有徹底熄滅的煙頭將棉被引燃了。

「卧槽!」我拎起一個暖壺,打開瓶塞嘩啦潑了上去。煙霧被澆滅後,被子也全濕了,留下碗口大一個黑焦焦的洞。

三個人面面相覷,出師未捷便先損失了一床被子,我們感到大受打擊。

十點以後男生陸續回到寢室,聽到我們將煙頭藏在被窩裡的光輝事迹後,爆發出一陣狂笑,紛紛大讚我們的「機智之舉」。

晚上十一點過後,寢室長短不同、粗細各異的呼嚕聲逐漸佔了上風。我努力睜著雙眼,等著趙誠出發的信號,覺得兩隻耳朵比以往敏感了許多。老舊的木質房梁發出神秘的炸裂聲,窗外的蟋蟀拚命振動翅膀,彷彿在我的枕邊鳴叫: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

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在我還是勤奮的優等生的時候,語文老師給我們講過這首詩。她說古時農人們數著月份,一年年周而復始地勞作,順天時出人力,到了收穫的季節自然而然地迎來豐碩的果實。

劇照 |《歲月無聲》

我在心裡打了個寒顫,再過七天就要迎來我的第二次高考了,難道這一年又要一無所獲、白白度過了嗎?

恍惚間感到有人在用力推我的肩膀,我渾身一激靈,徹底清醒了。

趙誠叫醒我和程浩軍,我們三個躡手躡腳出了宿舍,朝著學校後門走去。半夜一點多校園裡空無一人,只有風掠過,白楊樹嘩啦嘩啦拍著葉子的聲音。

我們從後牆翻出去,再走上一百多米,就看到麥飯石小門店前亮著的燈。

乾瘦老頭坐在門廳里眯著眼打瞌睡,聽到有人進來,擺擺手讓我們跟著他穿過門廳,走進裡面的小院。小院狹小如同天井,有一架鐵鑄的樓梯通向二樓。

趙誠從兜里拿出事先談好的三十元錢放到老頭手裡,然後拿過來鑰匙打開了二樓的一個房間。

在那個充滿霉味的房間里,我們三個飛快地甩掉鞋,滾到唯一的一張床上。

電視里雙方球員已經開始入場了,現場氣氛十分熱烈,我和趙誠的神經也開始興奮起來。

阿根廷隊前鋒有戰神巴蒂,中場有馬拉多納的接班人——「小毛驢」奧特加,年輕的英格蘭隊則更富有朝氣,22歲的貝克漢姆和18歲的小將歐文挑起了全隊進攻的大梁。雙方勢均力敵,又都是進攻型球隊,這將是一場極其好看的比賽。

綠茵場上,英格蘭球員身穿白色戰袍,阿根廷球員則是深藍色球衣。看台上雙方球迷們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著,趙誠感嘆:「什麼時候咱們中國隊能踢進世界盃決賽圈,哥們再遠也跑去給他們加油。」

「中國隊?猴年馬月,且……且等著吧!」程浩軍接了一句。

趙誠沒好氣蹬了他一腳,忽然指著屏幕大喊起來:「巴蒂——巴蒂斯圖塔突進去了——」

我也激動起來,擂著床板大聲吶喊。只見巴蒂奔襲突進,綠茵場上無人可擋,一頭飄逸的金色長髮在風中飛舞。進入禁區後西蒙尼帶球,被對方隊員犯規放倒。

「點球!點球!」我和趙誠有節奏地喊著,果然,裁判判罰了點球。

巴蒂輕鬆罰進,阿根廷隊一比零領先。

很快英格蘭隊便還以顏色,18歲的歐文奮力突破造成對方犯規,同樣的方式,英格蘭隊也以點球贏得一分。自從1986年在世界盃四分之一決賽中,馬拉多納憑藉不光彩的「上帝之手」淘汰了英格蘭之後,兩個球隊在世界盃的賽場上狹路相逢,一見面便是殺紅了眼的感覺。

看著球場上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我心裡十分糾結。一方面我很喜歡巴蒂斯圖塔,希望他所在的阿根廷隊能走得更遠,另一方面也確實喜歡英格蘭這支朝氣蓬勃的年輕國家隊,不希望他們的世界盃之旅就此止步。

距離比賽只剩下十分鐘的時候,雙方的比分還是二比二,處在僵持階段。我和趙誠提著心,看得十分專註,程浩軍卻已經是睡眼朦朧。

忽然,場上貝克漢姆被阿根廷的西蒙尼從背後放倒,裁判卻沒有吹罰犯規。年輕的貝克漢姆或許是發泄自己的怨憤,在西蒙尼經過時輕輕抬了一下腿,磕到了西蒙尼的腿上。老辣的西蒙尼抓住機會,順勢倒下在地上翻滾起來,臉上的痛苦簡直要溢出屏幕。

一直到裁判對貝克漢姆出示了紅牌,西蒙尼才從地上慢騰騰站起來,好像耍賴的孩童得到了糖果一般得意。貝克漢姆一臉不可置信,黯然無奈地離開了球場。

程浩軍看到瞬時不瞌睡了,瞠目結舌道:「這哥們真牛,不踢球了能去當演員」,我和趙誠沒搭理他,程浩軍這人只是喜歡湊熱鬧,對足球並沒有我倆的這種狂熱,跟著我倆當了一個偽球迷。

場上阿根廷和英格蘭僵持到加時賽結束,還是不分勝負。

最後的點球大戰終於到來了。我心裡暗自替英格蘭擔心,英格蘭的點球夢魘已經在世界盃上持續了多年,但凡點球大賽總是得不到命運的眷顧。

果然,英格蘭延續了點球失利的命運,被阿根廷淘汰,結束了自己的世界盃之旅。

「馬拉多納的手,西蒙尼的演技,南美的球員多才多藝,耿直的英國佬搞不過他們啊!」趙誠意猶未盡地站起來,「走吧!」

阿根廷贏了,球員們在歡呼慶祝。轉播鏡頭一晃移到黯然神傷的英格蘭球員身上,四年一次的世界盃就這樣戛然而止,他們在鏡頭前毫不掩飾自己的失落痛苦。貝克漢姆背對著鏡頭,低垂的頭顱,凝重的背影沉重如山,他已經為自己的年輕衝動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我心裡有些恍惚,我問趙誠:「你說英格蘭球員現在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趙誠撓撓頭,「四年後重來唄,反正這屆球員還那麼年輕。」

四天後,命運重演。

阿根廷勝利的狂喜並沒有保持太久,在四分之一決賽中他們遭遇了被譽為無冕之王的荷蘭隊。「影帝」西蒙尼故技重施,痛苦倒地造成對方球員犯規被罰下場,但隨即阿根廷的中場大將奧特加也吃到了一張紅牌,被罰出場。

隨著冰王子博格坎普的一記絕殺,橙衣軍團二比一淘汰阿根廷。

潘帕斯雄鷹就此折翼於1998年的世界盃。

勝利讓勝利者的腳步繼續延伸,失敗者就此黯然離場。

一周後,我和程浩軍走進了高考的考場。

二十天後,高考成績公布。程浩軍只考上一所中專,他爸卻如釋重負。

陳宇以應屆生的身份考入了北大,打破了縣一中多年沒有清華北大生的冷清局面。

我考了427分,依然沒有爬上建檔線,高考第二次失敗。我爸下了死命令——只要考不上,我就得把高三的牢底坐穿。

夏天過後,我開始了第三個「高三」。

趙誠沒有參加高考。就在高考前兩天的深夜,他的母親離家出走,至今音訊全無。

劇照 |《歲月無聲》

1998年的世界盃星光熠熠。身披王者戰袍的巴蒂斯圖塔、巴喬勢不可當;黃金一代齊達內、里瓦爾多正當盛年;橫空出世的年輕一代球星光彩奪目,外星人羅納爾多,犀利如刀的英格蘭小將歐文,自由球之王貝克漢姆,吸引了更多年輕人的目光。

義大利老套的防守反擊令人感到沉悶,德國老戰車保守機械的打法在比賽中捉襟見肘,荷蘭隊實力強大卻依然命運不濟,在半決賽中折戟沉沙,巴西隊身懷奪冠美夢卻在決賽中被法國隊虐殺……

笑到最後的只有一個贏家,但是所有流過的淚水和狂喜的笑容,都應該被記憶銘刻。

世界盃如此,人生也是。

-END-

作者夏岩,教師

編輯 | 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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