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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

最有格調的心學微刊

天地有大美

 風月無古今

巫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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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游心太虛,馳情入幻,振翮沖霄,橫絕滄溟,直造乎『寥天一』之高處,而灑落太清,洗盡凡塵,復挾吾人富有才情膽識者與之具游,縱橫馳騁,放曠流眄,居高臨下,超人觀照層層下界人世之悲歡離合……」

對於逍遙境界的描述,自先秦來,可謂汗牛充棟且美不勝收。不過,也許更誘人的話題不在於心靈境界的描述,而在於此「逍遙」的心靈境界是如何獲得的。姑且讓我們從道家「守一」為基點漸次展開,去領略道家獨特的心靈世界。

質言之,道家的心靈境界之達成路徑可大致勉強描述為「守一、抱朴、虛靜(無我)、逍遙」之過程。

守一

「守一」是道家(教)對待宇宙萬物的根本點。

其要因在於,「一者,道也」。平素人們熟知老子在《道德經》42章曾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斷語,然而,其中「道生一」之實質義乃為「道是一」。「道是一」的含義在《道德經》39章中表達得更為明朗:「昔之得一者:古神得一以精,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萬物得一以為天下正。」莊子在《齊物論》中言:「道通為一。」此意味著,道是一,是「整體」,是全部,那麼守「一」,即為守道,即不要過分追求「外物」這些零碎的東西,而要守住整體:「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莊子?齊物論》)。因此之故,後期道家、道教莫不將「守一」作為修道的根基。守住了一,就守住了道,也就守住了整體。

對於「守一」或「守道」,不但道家推崇,儒、佛亦然。孔子對「仁」之態度的「一以貫之」,《大學》中「知止而後定,定而後安」的漸次推演,《中庸》中對「誠」的期、守;佛教《楞嚴經》中所謂的「一心不亂,靜念相繼」、「恆寐如一」等等;皆要求有所「守」。雖然諸家「守道」的表達方式不同,但皆重視心靈的清靜與內斂,否則,心向外馳,人何以立?

具體到道家的「守一」,又當如何做起呢?

抱朴

「見素抱樸、清心寡欲」,乃「守一」的「基本功」

老子嘗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確實的,人生於世,聲色犬馬,皆撲面而來。汽車、房子、美色像病魔一樣攫住了人貪婪之心,使人慾罷不能;遊戲、互聯網、娛樂媒體則如魔幻侵入人的心靈,讓人「醉生夢死」。老子云:「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因人們的貪慾所引起的環境污染、生態失衡、資源短缺等重大問題日益威脅著人的生存,因心靈壓抑、污染而導致的精神病、抑鬱病日益增多。在此「物慾橫流」的人間,人們原本清靜之「心」為名利聲色所役,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莊子的「終身役役而不見其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形容當下人的精神生活可謂恰如其分。面對這嘈雜紛繁的世界,如何才能守住心中的大道?如何才能救認為於危機之中?

老子給出的答案是「見素抱樸,少私寡慾」。老子視野中的「守一」就是守住「朴未散」的淳樸之心,「朴未散」原本指未加工的木紋。老子欣賞「原木」,而反對「木器」,因為「木器」是被製作之物,失去了其本來面目。「見素抱樸」其深意在於人們當「守住」淳樸之心,不為物(色、名、利)欲所動。惟其如此,方能保持「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的恬淡之心,與大自然為伴,頤養天年。

鑒於此,道家尤其反對「機心」,如莊子筆下的種菜老者寧願「抱瓮汲水」,而不願採用高效的灌溉技術。以世人眼光,老者似乎愚不可及,而實則老者深有寓意:「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

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莊子?天地》)老者怕的是機械之事引發「機心」,「機心」則勢必破壞人的淳樸之心,使人陷入一連串的困惑之中而最終失去自我。事實上,當下人們所醉心的技術理性、科技主義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摧毀「人之本真存在」的作用:技術讓人們認為無所不能,人們對技術所導致的諸多問題寄希望更先進的技術,而更先進的技術所導致的問題則寄希望未來更先進的技術,如此循環不窮,始終不能跳出「機心」所導致的「問題」怪圈。也許,道家的「見素抱樸」不能包治百病,但至少對物慾橫流的人心有「警醒」作用,對技術主宰的當代社會有啟迪乃至棒喝作用。

虛靜

「見素抱樸」是對外物採取的「不作為」態度,而虛靜則是對自家身心採取的「漠視」態度。

只有外去「驅」萬物之累,內「棄」機心之亂,方可做到真正的虛靜。驅除外物,相對而言,還容易做到,但漠視自家身心則難以實行。因為對於外物,人們可以採取逃避的方式,然而身心,卻是與自己融為一體的。

正如老子所言:「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道德經》13章)那麼如何才能忘身、忘心呢?老子沒有給出具體的答案,但去給出了基本要求,即「致虛極,守靜篤」,一個「極」,一個「篤」,強調了對「守一」的堅持。

而莊子順著老子的思路,則給出了較為具體的答案,「吾喪我」,即通過「心齋」達到「坐忘」。坐忘是很高的境界,平素人們常言「靜坐以修心」,其實,如果不能做到虛心、靜心,所謂的靜坐也可能變成「坐馳」,看似身體不動,而念頭、機心發動,時時不停、念念不斷,大腦里好像開了鍋,又如何能修心呢?故莊子的「吾喪我」可謂精闢之至。只有「清空」「我」的存在,才能真正把身(肉體)與心(靈魂)「脫離」開來,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羽化登仙」。

通過忘心、忘身、忘天下,才能不黏住於人間的是非,徹底做到齊物論,進而與天體合一。佛、儒兩家亦重視「無我」,孔子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佛教的「去法、我二執」,皆將「無我」視為「修身之要津」。不過,相比之下,道家不但有系統明確的理論,亦有具體的操作方法。

逍遙

道家「修道(心)」無疑是一種內收、凝練的過程,然而這種凝聚不是走向封閉,恰恰相反,內斂的結局乃是走向開放,走向逍遙。

當通過一系列的「堅持」達到「無我」之時,看似與世隔絕的「蠶繭」卻瞬間成為破繭而出的蝴蝶,翩然起舞,逍遙遊於世間。由此可知,道家驅除「小我」乃是為了走向「獨與天地精神而往來」的「大我」;表面上的封閉、退讓,最終卻導向心靈的無限開放,導向精神的無限自由。

在這「無礙」的逍遙境界中,人們不再受某一區域、某一時段的禁錮,而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逍遙於宇宙萬象之中。此逍遙在莊子視野中,乃是一個「游」字,「游乎天地之一氣」、「游心於淡」、「游無何有之鄉」、「游心於無窮」、「游心於物之初」等等。一個「游」字驅除、超越了世間多少的障礙和禁錮——甚至包括生死的藩籬!君不聞,莊子所謂「死生一如」乎?此種豁達、恬淡、超然的人生態度乃是得「道」的具體體現。

道家的逍遙不但成就並實現了心靈的最高解放,而且還「不期然而然」地成就了空靈藝術和精湛的技藝。以藝術而言,書法中的「虛室生白」、知白守黑;繪畫中的恬淡而空靈的「羽化」境界;音樂中「大音希聲」的天籟之音等等,皆須有開放而逍遙的心靈做底蘊;倘若藝術家缺乏逍遙而高遠的心靈世界,陷入聲色犬馬的名韁利鎖之中,以功利的心態對待藝術,那麼註定不能完成偉大的藝術作品。同時,逍遙的心靈因為無所「滯」,無所「畏」,所以亦能成就精湛的技藝。莊子筆下有不少技藝高超的奇人:粘知了的佝僂丈人、解牛的庖丁、呂梁蹈水自若的丈夫、削木為鋸的梓慶、斫木的輪扁等等,皆身懷絕技,在各自領域裡遊刃有餘。

上述的逍遙心靈境界、藝術境界的獲得,實則建基於「守一」、「坐忘」(虛靜)的根基之上。高妙的書法家必須忘掉外物,方可揮毫自若,臻於化境;精湛的工匠必須「清空」外物,方可得心應手,達於無跡之境;善於游泳的丈夫必須「忘掉」水的存在,方可隨波逐流;莊子云:「忘足,屨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忘是非,心之適也」(《莊子?達生》),可謂「得道」之言。

而種種「忘」,又意味著「守」,意味著「得」,這個「守」即守住「大道」;守住了大道,也就得到了「整體」,就意味著凝聚了「精神」,也意味著提升並開拓了心靈的自由境界。

當下,人們在各種物慾的刺激下,心向外馳,不能有所「守」,正所謂「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慾望過多,所「得」愈少,心靈則愈加枯萎,身心愈加疲憊、精神愈加抑鬱,此種狀態,何談幸福,何談逍遙?須知,幸福不僅僅是物質的,更是心靈的。道家心靈哲學對現實之重要由此可見一斑。

來源:老莊智慧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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