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考第一的那些年心裡有多苦!我也曾差點兒被殺死……
近日爆出的一樁淄博中學生殺人案震驚全體民眾。
當社會輿論紛紛譴責殺人的秦同學,並且反思我們在生命教育方面的缺失之時,我更想關注此樁案件的那位被害人馬同學。
這倒不是因為我也姓馬,而是,我也曾跟他一樣,讀中學時,是那種一直考第一的學生。
從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時間,我一直是我們全班、全校甚至全縣的第一名。
幸運的是,我活了下來。此處要感謝同學的不殺之恩!
不幸的是,我差點兒被這個「第一名」給殺死;我的心靈殘留的「第一名後遺症」一直影響著我的人生。
我之所以撰寫此文自我暴露,是因為天底下還有那麼多考第一名的孩子,一個馬同學倒下去了,千百個馬同學誰去理解和懂得他們?
今天馬同學被第二名所殺,那麼明天、後天……殺手不一定是他的同學,還有可能是他的家長、他本人乃至整個社會!
回首往昔:保持第一名讓我心力交瘁,
我甚至想過殺死自己
在我長大成人邁向社會之後,我很不情願被人提及我的學生時代。尤其是中學的那段時光。
我的中學時代在親友們看來很有光環:我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以及高考的成績,都是全縣第一名。
不僅如此,自從上了初中之後(好在那時的小學還不怎麼排名次,但我也是雙百的學生),除了轉學那次我考了個全班第五,在接下來的所有考試中,我每次都是全班和全校的第一名。
考第五名那次,是因為我初一上了兩個多月就轉學了,從縣一中轉到離我家更近的五中。在一中是學英語,到了五中進了重點班,人家學的是俄語。馬上到來的期中考試,我的俄語成績可想而知,所以總分排在第五名。
那一次我原諒了自己,因為,到了期末,我的俄語成績就成為全班佼佼者了,我的總分排到了第一名。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考過除了第一名以外的任何名次。
希望朋友們不要以為我是在這裡自我炫耀。我真的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如果說偶爾考到個第一會很開心,這不假;但要一直保持第一名,任務就變得異常艱巨;而要一次次完成這種艱巨的任務,那就不是開心,而是累心了。
這種情形可以用毛澤東同志稱讚雷鋒的那段話來解釋。毛主席說,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
同樣可以理解為:一個學生考了一次第一名並不難,難的是一直考第一名。
我的一位班主任老師曾經說過,他從事教學工作二十多年,見過很多考第一的學生,但還沒見過每門功課都考第一的學生。
他說的那個學生就是我。
由於要保持總分第一名,我對自己的要求是,必須每門功課都考第一,才可以保證總分第一。
這是一個難度更高的要求與挑戰。因為人總有短板,但我要求自己每一科都要領先。這幾乎是害死了我自己。
憑心而論,我確實很聰明,也有一套自己的學習方法,屬於那種應試類學生,也就是如今所說的學霸;但我並不是那種異常的天才。要保持每門功課都領先,我還是需要下很多功夫的。
我的中學時代,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是在同名次作戰;或者說,在同自己作戰。
由於在老師和同學眼中,我就是天然的第一名,所以如果我考了個第二名,那就不對勁了,那就不是我了。
而在我自己的心裡,我是不允許自己出現失誤的。
高二時的一次小小失誤,我差點兒想去自殺。
那是一次期中考試,我的地理分數沒有拿到全班第一名,我考了95,而我們班的地理課代表考了97。雖然最後各科加一起總分我仍然是遙遙領先,但我不能原諒自己!
地理成績公布那天,我晚上跑到學校西南角的小樹林里大哭了一場。
我想到了死!
說起來你一定不會相信。
我感覺自己特別丟人!地理成績竟然不如那個叫董秀敏的女同學!(因為她的成績比我高出兩分,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她的名字。)
我跑到學校旁邊的小藥店,買了一百片鎮痛片。我打算服藥自殺!
那時的鎮痛片差不多有一分硬幣大小,一排一排封在塑料泡沫紙里,一百片就是一大卷。
望著手裡這麼多藥片,我有些犯難,覺得自己的胃容量有限,可能吃不下這麼多。要是吃了一半就飽了,人還沒死可咋辦呢?
我最後把那捲葯扔進了垃圾桶。
我對自己說,好在,我總分還是全班第一名。這次就先不死吧!
如果有一天,我總分考不到第一名,那真是沒臉見人了。
那就只能以死謝罪了!
現在看來或許有些好笑,但中學時代的我就是那個樣子。
好像第一名就是我的主體人格,就是我的榮譽,甚至是我的性命。
所以我要拚盡全力去維護,甚至用生命去捍衛。
可想而知,我的中學時光是怎麼度過的。
我沒有快樂,也不敢快樂。
我經常處於緊張不安之中,因為,每個學期都有期中期末兩次考試,每年都有兩個學期,還不算臨近中考與高考之際那些數也數不清的模擬考試。
每次考試對我來講都是一場戰爭。
一場保衛第一名的榮譽之戰。
大學時代: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再也不想那麼出色了
我考的大學還不錯,南開大學,跟周恩來總理是校友。
但我選擇了一個最低調安靜的專業:圖書館學。
邁入大學校門那一刻,我那顆懸停多年的心一下子安穩下來,不是因為我終於上了大學,而是因為,我終於可以像一滴水一樣,自然地融入一條河流或一面湖泊。
再也沒有人注意我啦!
再也不會有老師和同學盯著我的成績啦!
再也不用緊繃著神經拚命維持第一的名次啦!
我,終於解脫與自由了!!
我在大學期間對於考試這回事變得任性起來。
許多我不感興趣的必修課,我竟然厚著臉皮就考個七八十分!反正能拿到學分即可。而對於那些我喜愛的學科,比如古典文獻閱讀、高等數學,我依然會考到很高的分數。
大學第一學期,我的高等數學考個了滿百分!但這個分數直接把我整進了醫院。
數學課是我的一個情結。
整個中學時代,數學是我的最愛,同時也是我最懼怕的一門功課。
因為,數學不像語文或外語,寫錯一個字或幾個單詞,也就失掉幾分;但數學如果考試有一道題沒有做對,就可能失掉十幾甚至二十分,這對於我來說簡直是不敢想像的。
成人以後許多年來,我還會經常做關於考試的夢,而大多數夢到的都是考數學。
大學第一學期我的高等數學考了個一百分。這讓我們系(當時還稱作系,而不是學院)領導和輔導員都特別開心,因為我們系當時是新成立的,學生不算多,而高數是大一的公共課,所以我們跟哲學系的學生一起上這個課,一共一百多號人,而我,是那次期末考試惟一一個滿分的學生。
記得當時輔導員老師專門前來祝賀我,系領導還送了我一本辭典;我為此還被評為當年天津市的優秀大學生。
就在我大一上半年獲得這些榮譽之時,我忽然間病倒了。很急的病症,嘔吐不止。
當時南開大學的學校醫院初步檢查之後,表示本院不能收治,要立即轉送天津總醫院。
於是,大一入學的那個冬天,在即將放寒假之際,我被送到總醫院住院治療。
在後來的許多年裡,我一直沒搞清當時得的是什麼病。
實際的情況是,我被送往天津總醫院,只住了一個晚上,打了幾次吊針,就完全好了。我第二天就順利出院。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突然發病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的身體在替我的心靈表達一種不安與恐懼。
我的身體用發病的方式提醒我,不要回到從前了!
不要再要求自己考百分,不要再追求那些虛幻的名次。
大學是自由的國度,而心靈的自由比什麼都重要!
於是,接下來的大學四年,包括後來的三年讀研,我都無所用心,散漫隨性,完全跟中學時代的自己判若兩人。
現在想來,大學七年的美好時光,幾乎讓我荒廢了一半兒。
我在荒廢的時光里是安全的,放鬆的,也是快樂的。
我用荒廢時光的方式找回了缺失多年的快樂。
靈魂深處的糾結:
既渴望出色又不想被關注
還記得我女兒上初一時,在威海實驗中學,第一學期考了全班第一名,級部第18名。
我當時很高興,但我女兒一點兒也不開心,她說,媽,以後我不可能進步,只能退步了。
女兒的話勾起我心底的一些隱痛。
我在渴望女兒跟我當年一樣成績優異的同時,又有些擔心她會承受我當初所背負的那些沉重。
我活得很糾結。
我自己後來的人生,也帶有這樣的衝突與糾結的色彩。
我不甘平庸卻又害怕出眾;
我想把事情做好卻又不敢做得太好;
我想成為一個有名氣的人卻又擔心被名聲所累……
當年搞文學寫作如此,如今從事心理工作也如此。
我不想讓自己做得不好,卻又不能讓自己做得太好,因為,我的潛意識不想讓我回到從前的模式之中。
我忽然間理解了古人所說的「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記得前些年有人追蹤當初少年班大學生的成長狀況,據說長大後真正成為優秀科技人才者甚少。
我猜想未必是他們小時了了,長大後就沒有才華,更多可能是因為他們身上背負的期待太多了。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讓我們回到馬同學被殺的事件中。
如果我們的社會不那麼在意考試成績,
如果我們不把第一名當成多麼重要的事情,
或許殺人的秦同學就不會那麼嫉恨他。
如果大家能夠通過這篇文章看到第一名的苦不堪言,或許就會不再去爭這個名次了。
學校不再強化分數的重要性;
家長不再要求孩子考試的排位;
學生們也別再去爭那個費力不討好的第一名;
真的到了那一天,也就天下太平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再去爭什麼第一,
如果能做個千年老二,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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