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園語解說在疚深悟修 言行方忠壯(下)
嘯園叢書
澄懷園語卷之四
桐城張廷玉硯齋
【原文】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
即是仕止久速。」
「古之人,修身見於世,非誠不能。
誠則貫微顯,通天人。
一世不盡見,百世必有見者。」
「聖人之死,還之太虛,
賢人即不能無物,而況眾人乎?」
「實變氣質,
方是修身。」
「『士憎茲多口』,則何以故?曰:
持介行者,不周世緣;
務獨立者,不協眾志。
小人相仇,同類相忌。
一人扇謗,百人吠聲。
予嘗身試其苦者,數矣。
故君子觀人,則眾惡必察,
自修惟正己,而不求於人。」
「待小人尤宜寬,乃君子之有容。
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
「中者不落一物,
庸者不遺一物。」
「隨事無私,皆可盡性至命,
而忠孝其大者。」
「平日操持,非實試之當境,決難自信。」
「隱惡揚善,聖人也;
好善惡惡,賢人也;
分別善惡無當者,庸人也;
顛倒善惡,以快其讒謗者,小人也。」
「赴大機者,速斷;
成大功者,善藏。」
「同時中庸,
而君子小人之別,微矣哉!」
【解曰】
(一)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
即是仕止久速。
譯文:「蒼鷹在天空中兇狠地飛翔,游魚在深潭裡不安地跳躍。」就是仕途終止時機,時間或長或短,或快或慢。
賞析:
《中庸》云:「《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子思所作《中庸》引用《詩經》詩句,蒼鷹在天空中兇狠地飛翔,游魚在深潭裡不安地跳躍,是說君子對於天上水下都能明察秋毫,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君子之道,從夫婦之道開始發端,以致達成最高境界,能夠明察天地自然,人間社會。
《詩經·大雅》旱麓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豈弟君子,遐不作人?」蒼鷹在天空中兇狠地飛翔,游魚在深潭裡不安地跳躍。和樂平易正人君子,為何不去立身行事?
《易經》乾卦,九五爻辭云:「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龍在天空飛翔,利於出現大人。
何為大人?乾卦《文言》云:「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大人的德性,要與天地的功德相契合,要與日月的光明相契合,要與春、夏、秋、冬四季的時序相契合,要與鬼神的吉兇相契合。在先天而言,它構成天道的運行變化,那是不能違背的自然功能。在後天而言,天道的變化運行,也必須奉行它的法則。無論先天或後天的天道,尚且不能違背它,何況是人呢?更何況是鬼神啊!
乾卦九四爻辭云:「或躍在淵,無咎。」龍在深潭裡跳躍,沒有過失。
由此可以看出,龍在天空飛翔,聖賢就會出現;龍在深淵跳躍,也沒有很大過失,適得其所,適得其時,這是正常狀態。但是,如果蒼鷹在天空飛翔,游魚在深潭跳躍,非得其所,非得其時,這就是非常狀態。
蒼鷹平常都在樹林棲息,而在天空乖張兇狠地飛翔,預示即將攻擊獵物;游魚本來應該遨遊深潭,而在深潭裡肆無忌憚地跳躍,預示打破了已有的寧靜。「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好比出現奸臣小人,飛揚跋扈,上躥下跳,正直的官員仕途終止的時機來到了,或遲或早,或主動或被動。
(二)
古之人,修身見於世,非誠不能。
誠則貫微顯,通天人。
一世不盡見,百世必有見者。
譯文:古代聖賢,修身展現於人世,沒有真誠是不可能做到的。真誠就能夠貫穿精微與顯赫,通達天道與人事。一個世代不能完全能夠展現,百世千年必然能夠見到這樣的真誠之人。
賞析:
誠,即真誠,誠實,誠懇。在《中庸》《大學》《孟子》《莊子》裡面,關於「誠」有很多經典論述。
子思《中庸》第二十章云: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 不獲乎上矣;
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
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
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
誠者,天之道也;
誠之者,人之道也。
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
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子思說,在下位的人得不到上級的信任,平民百姓就治理不好。得到上級的信任是有途徑的,得不到朋友的信任,就得不到上級的信任。得到朋友的信任是有途徑的,不順從父母,就得不到朋友的信任。順從父母是有途徑的,自己內心不真誠,就不能順從父母。自身內心真誠是有途徑的,不明曉善良,就不能自身內心真誠。真誠,是上天的法則;做到真誠,是人事的法則。真誠,不必努力就能達到,不必思考就能獲得,從容不迫地達到天道法則,這就是聖人。做到真誠,就是選擇善良,並且堅持做下去。
《中庸》第二十一章云:
「自誠明,謂之性;
自明誠,謂之教。
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子思說,由真誠達到明曉事理,這就叫做天性;由明曉事理達到真誠,這就叫做教化。真誠就會明曉事理,明曉事理就會真誠。
《中庸》第二十二章云: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
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
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
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
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子思說,只有天下最真誠的人,才能充分發揮天賦的本性;能發揮天賦的本性,才能發揮所有人的本性;能發揮所有人的本性,才能充分發揮事物的本性;能夠發揮事物的本性,才能幫助天地養育萬物;可以幫助天地養育萬物,才可以與天地並列。
《中庸》第二十三章云: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
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
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第一等聖人得道盡性,天地並列,自身真誠。子思說,次一等真誠的賢人,偏曲致力於某一方面,也能達到真誠的境界。賢人達到真誠就會表現出來,表現出來就會昭然顯著,昭然顯著就會光輝明亮,光輝明亮就會興起行動,興起行動就會發生變革,發生變革就會感化他人。只有天下最真誠的人,才能感化眾人。
《中庸》第二十四章云: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
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見乎著龜,動乎四體。
禍福將至,
善必先知之;
不善必先知之。
至誠如神。」
子思說,最真誠的境界,可以預知未來。國家將要興盛,必定有吉祥前兆;國家將要衰敗,必定有妖孽作怪。它呈現在蓍草龜甲的占卜上,體現在人們身體儀態動作上。災禍福報要來臨時,善良的人一定會提前知道,沒有善良的人也一定提前知道。因此,最高境界的真誠,如同神靈一般。
《中庸》第二十五章云: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
是故君子誠之為貴。
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成己,仁也;
成物,知也。
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
故時措之宜也。」
子思說,真誠,是自己成全自己;大道,是自己引導自己。真誠,貫穿萬物的始終,沒有真誠就沒有萬物。因此,君子把真誠看得非常珍貴。真誠,並不只是成全自己就完了,還要成全萬物。成全自己是仁義,成全萬物是智慧。真誠是發自本性的德行,符合外部與內部的規律大道。因此,真誠適合在任何時候實行。
《中庸》第二十六章云: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
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
博厚,所以載物也;
高明,所以覆物也;
悠久,所以成物也。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
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
子思說,最高境界的真誠永不休止,永不休止就會持續長久,持續長久就會具有效驗,具有效驗就會深遠無窮,深遠無窮就會博大深厚,博大深厚就會高大光明。博大深厚,能夠負載萬物;高大光明,可以覆蓋萬物;深遠無窮,因而生成萬物。博大深厚與大地相配,高大光明與蒼天相配,深遠長久能夠無窮無盡。只有這樣真誠,不表現也會顯著,不行動也有改變,不作為也會成功。
《中庸》第三十二章云:
〔一〕
「唯天下至誠,
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
立天下之大本,
知天地之化育。」
子思說,只有天下最高的真誠,才能成為治理國家的宏大經綸,樹立天下的偉大根本,認識到天地化育萬物的道理。
〔二〕
「夫焉有所倚?
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
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子思說,這需要什麼依憑呢?如仁愛那樣誠摯,像潭水那樣幽深,似高天那樣廣闊。如果不是固有聰敏明察、非凡智慧、達到天德的人,還有誰能知道天下最高的真誠呢?
曾子《大學》云:
「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
想要端正自己心念的人,則先要使自己的意識真誠;想要使自己意識真誠的人,則先要自己達到認知。認知達到後,才能意識真誠;意識真誠後,才能心念端正。
《大學》云: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
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
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
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
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所謂真誠自己的意識,就是說不要自己欺騙自己。就像厭惡難聞的氣味,喜愛好看的女子,喜愛和顏悅色,這就是求得自己的心滿意足。所以君子在獨處時一定要自己慎重。小人在家閑居時幹壞事,什麼都可以做出來。當他們看到君子後,才會遮掩躲閃,藏匿他們的不良行為,表面上裝作善良恭順。別人看你,就像能見到你的五臟六腑那樣透徹,裝模作樣會有什麼好處呢。這就是所說的心中真誠,會顯露在外表上。因此,君子在獨處的時候一定要自己慎重。
《大學》雲,曾子曰:
「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
故君子必誠其意。
曾參說:「一個人若是被許多雙眼睛注視著,被許多隻手指點著,這難道不是嚴肅可怕的嘛!」 財富可以修飾房屋,道德可以滋潤身軀,心胸寬廣,身體健康,所以君子一定要真誠自己的意識。
《孟子》離婁上第十二章,孟子曰:
「居下位而不獲於上,民不可得而治也。
獲於上有道,不信於友,弗獲於上矣。
信於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於友矣。
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於親矣。
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
是故,誠者,天之道也;
思誠者,人之道也。
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不誠,未有能動者也。」
此段與《中庸》第二十章的論述,基本一致。孟子說,處於下級的地位不能得到上級的信任,平民百姓就無法治理好。得到上級的信任是有辦法的,首先要取得朋友的信任,假如不能取信於朋友,就不能得到上級的信任。取信於朋友是有辦法的,首先要得到父母的歡心,侍奉父母不能讓雙親高興,就不能取信於朋友。讓父母高興是有辦法的,首先要誠心誠意,如果反躬自問而心意不誠,就不能讓雙親高興。使自己誠心誠意是有辦法的,首先要懂得什麼是善,不明白善良的道理,就不能使自己誠心誠意。因此,誠,是上天的準則;追求誠,是為人的準則。極端真誠而不能使別人動心的,是從來沒有的。不真誠,則從未有過能夠感動人的。
《莊子》雜篇漁父第三十一云:
「真者,精誠之至也。
不精不誠,不能動人。
故強哭者雖悲不哀,
強怒者雖嚴不威,
強親者雖笑不和。
真悲無聲而哀,
真怒未發而威,
真親未笑而和。
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
其用於人理也,
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
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
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
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
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
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
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
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
禮者,世俗之所為也;
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
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
愚者反此。」
莊子借漁父之口說,所謂純真,就是精純真誠的極點。沒有精純,沒有真誠,不能感動打動別人。因此,勉強哭泣的人,雖然外表悲傷其實並不哀痛;勉強發怒的人,雖然外表嚴厲其實並不威風;勉強親熱的人,雖然歡笑其實並不和善。真正的悲傷,沒有哭聲而哀痛;真正的怒氣,未曾發作而威風凜凜;真正的親近,沒有歡笑而和睦。純真存在於內心,神情流露於外在,這就是尊貴純真。以此應用於人情事理,侍奉雙親,就會慈善孝順;輔佐國君,就會忠誠貞潔;暢飲美酒,就會歡心快樂;居喪守制,就會悲傷哀痛。忠誠貞潔,以建功立業為主旨;暢飲美酒,以歡心快樂為主旨;居喪守制,以悲傷哀痛為主旨;侍奉雙親,以適意舒心為主旨。建功立業的成就是否完美,不必局限拘泥於一件事迹;侍奉雙親,以適意舒心為標準,因而不必考察兒女的所作所為;暢飲美酒,以歡心快樂為標準,不必挑選裝酒器具;居喪守制,以悲傷哀痛為標準,不必責問規範禮儀。禮儀,是世俗人的行為;純真,卻是稟受於上天,自然而然也就不可改變。因此,聖哲的人,總是效法天地,尊貴純真,不受世俗的拘束。愚昧的人,正好與此相反。
上述經典著作中,關於誠、真誠、意誠、誠意的論述,各有特色,含義深刻。
《中庸》里所講的內容尤其豐富,最為透徹。只有真誠才能做到孝順父母。聖人本來真誠,普通人要做到真誠,就必須選擇善良,堅持做下去。由真誠到明曉,是人的天性;由明曉到真誠,這就是教化;真誠就會明曉,明曉就會真誠。只有天下最真誠的人,才能發揮自己的天賦本性,才能發揮眾人的本性,才能發揮事物的本性,才能幫助天地養育萬物,才可以與天地並列。賢人達到真誠,就會表現出來,就會昭然顯著,就會光輝明亮,就會興起行動,就會發生變革,就會感化他人。只有天下最真誠的人,才能感化眾人。最真誠的境界,可以預知未來。最高境界的真誠,如同神靈一般。真誠,是自己成全自己。真誠,貫穿萬物的始終,沒有真誠就沒有萬物。因此,君子把真誠看得非常珍貴。真誠,並不只是成全自己就完了,還要成全萬物。成全自己是仁義,成全萬物是智慧。真誠是發自本性的德行,符合外部與內部的規律大道。真誠適合在任何時候實行。最高境界的真誠永不休止,就會持續長久,就會具有效驗,就會深遠無窮,就會博大深厚,就會高大光明。只有真誠,不表現也會顯著,不行動也有改變,不作為也會成功。只有天下最高的真誠,才能成為治理國家的典範,樹立天下的偉大根本,認識到天地化育萬物的道理。真誠,如仁愛那樣誠摯,像潭水那樣幽深,似高天那樣廣闊。
《大學》里講到,修身為本,修身先正心,正心先誠意;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誠意先致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誠意,勿自欺,慎獨,最關鍵。
《孟子》里講到,只有真誠,才能使父母愉悅,才能使朋友信任,才能使領導賞識,才能管理好團隊,成就一番事業。
《莊子》里講到,真誠出於天性,不必矯揉造作。
張英大學士曾經創作一副對聯:
「萬類相感以誠,
造物最忌者巧。」
大意是說,萬事萬物相互感應,最本質的東西就是真誠;創造萬事萬物的神靈,最忌諱的東西就是討巧。
張廷玉大學士說,昔人以《論》《孟》二語,合成一聯云:
「約,失之鮮矣;
誠,樂莫大焉。」
余時佩服此十字。
大意是說,前人曾經以《論語》《孟子》中的兩句話,組成一副對聯,大意是說,約束自己,失誤的地方那是很少的呀;真誠無欺,獲得的快樂沒有比這更大的呀。張廷玉大學士時時佩服這十個字。
古代聖賢,修身為本,從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沒有真誠是做不到的。真誠,也是現代社會人們建功立業的法寶,沒有這個法寶,或許能夠顯赫一時,那是不能長久的。真誠能夠貫穿隱幽精微與光明顯著,通達天理規律與為人處事。真誠的人可能短暫吃虧,長久必然受益。一代未必能夠見效,百代必定能夠受益。一代人不一定能夠全部看見,百代必然能夠看到這樣的人和事。
(三)
聖人之死,還之太虛,
賢人即不能無物,而況眾人乎?
譯文:聖人死後,回歸虛空,賢人也不能空洞無物留於世間,何況眾人呢?
賞析:
聖人從生到死,從宇宙中來,回歸到宇宙中去,品德高尚,智慧超群,遵道而行。賢人生在世間,也不是沒有留下什麼東西,德才兼備,服務眾生,美名遠揚。普通人又應該怎麼樣呢?俗語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人生在世,路過一個地方,或者生活工作在一個地方,都要嚴於律己,愛惜名譽,就算日後離開了,曾經的鄰居和同事也會念叨你的好,只有如此,才能留下好的名聲。人的一生不能虛度,應多做些有益於人的事。
(四)
實變氣質,
方是修身。
譯文:確實做到改變習氣,提升素質,才是真正做到修身。
賞析:
何謂氣質?簡而言之,就是先天自然稟賦,後天潛移默化,包括性格、態度、智慧等人格心理特徵。變化氣質,就是改變習氣,提升素質。
關於修身,曾子《大學》中說得最明白。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
從天子皇帝,一直到普通百姓,全部都要以修身為本。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後知至,
知至而後意誠,
意誠而後心正,
心正而後身修,
身修而後家齊,
家齊而後國治,
國治而後天下平。」
只有修身,才能身修,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才能家齊、國治、天下平;想要修身,就要正心、誠意、致知、格物;達到身修,就是心正、意誠、知致、物格。層次分明,互為依賴。
據《曾國藩家書》記載,他在寫給兒子的家信中說:
「人之氣質,由於天生,很難改變,
唯讀書則可以變其氣質。
古之精於相法者,並言讀書可以變換骨相。」
大意是說,人的氣質,由於有生以來自然形成,環境造就,本來存在,很難改變,只有讀書才能改變習氣,提升素質。古代善於觀察面相體態,以占卜吉凶的人,甚至說過,讀書可以改變人的骨相。
所謂骨相,即人的頭蓋骨的形狀,通過它可以判斷人的性格、適應性、對宗教的態度,以及是否容易犯罪等等。相書《月波洞中記》中,將人的骨相分為九種,「所謂九骨者,一曰顴骨,二曰驛馬骨,三曰將軍骨,四曰日角骨,五曰月角骨,六曰龍宮骨,七曰伏犀骨,八曰臣鰲骨,九曰龍角骨。」九骨豐隆聳起者,為貴相之人。
王陽明在《與王純甫書》云:
「變化氣質,居常無所見,
惟當利害,經變故,遭屈辱,
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
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
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是用力處。
天下事雖萬變,
吾所以應之不出乎喜怒哀樂四者。
此為學之要,而為政亦在其中矣。」
改變習氣,提升素質,平常是看不到有什麼不同,只有面對利益與損害,經歷意外事故與災難,遭受委屈與恥辱,在這些緊要關頭,平時憤怒的人,到這個時候能夠沒有憤怒;平時憂愁惶恐、不知所措的人,到這個時候能夠沒有憂愁惶恐,沒有不知所措,才是變化氣質能夠得到助力的地方,也是變化氣質施展功用的地方。天下事物雖然變化萬端,我所應對的方法,不外乎喜怒哀樂四種情緒。這就是做學問的要點主旨,而治理國家、執掌國政的精華,也都在這個裡面。
喜怒哀樂,指人的各種不同的情緒或心情,喜歡、惱怒、悲哀、快樂。為學為政,處理天下萬事,改變習氣,提升素質,用喜怒哀樂來應對,這種方法原本出自《中庸》首章: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喜怒哀樂的情緒沒有表露出來,這叫做中正;表露出來但合於法度,這叫做平和。中正是天下最為根本的,平和是天下共同遵循的法度。達到了中正平和,天地便會各歸其位,萬物便能生長發育。這就是中庸之道的核心思想,也可以說是平衡哲學。
王陽明《從吾道人記》云:
「君子之學,求以變化其氣質焉爾。
氣質之難變者,
以客氣之為患,而不能以屈下於人,
遂至自是自欺,飾非長傲,卒歸於凶頑鄙倍。
故凡世之為子而不能孝、
為弟而不能敬、
為臣而不能忠者,
其始皆起於不能屈下,而客氣之為患耳。
敬惟理是從,而不難於屈下,則客氣消而天理行。
非天下之大勇,不足以與於此!」
君子做學問,就是追求改變自己的習氣,提升自己的素質。習氣素質最難改變的地方,就是客氣造成禍害憂患。所謂客氣,並不是有禮謙讓的意思,而是指言行浮華不實,驕傲自大,並非出自真誠實力,沒有相應的才能或力量,而盲目自傲。簡而言之,客氣就是待客習氣,表現為妄自尊大。自己不能屈居別人之下,不能比別人差,於是變得自以為是,自己欺騙自己,粉飾掩蓋錯誤,滋長傲氣,終究歸屬為兇惡愚頑,鄙陋背理。因此,凡是世俗之人,作為子女不能孝順父母的,作為弟妹而不能致敬兄長的,作為臣下而不能忠誠君主的,他們開始都是發生在於不能屈居人下,妄自尊大的待客習氣造成的禍害憂患。惟有合乎道理就一定遵從恭敬,就不難做到屈居人下,妄自尊大的待客習氣就會消去,自然天道、倫理道德就會通行。不是天下的極為勇敢的人,不能足夠做到改變習氣,提升素質。
王陽明《矯亭說》中提到:
「氣質之偏焉。
偏於柔者矯之以剛,然或失則傲;
偏於慈者矯之以毅,然或失則刻;
偏於奢者矯之以儉,然或失則陋。
凡矯而無節則過,過則復為偏。
故君子之論學也,不曰矯而曰克。
克以勝其私,私勝而理復,無過不及矣。
矯猶未免於意必也,意必亦私也。
故克己則矯不必言,矯者未必能盡於克己之道也。
雖然,矯而當其可,亦克己之道矣。
行其克己之實,而矯以名焉,何傷乎!
古之君子也,其取名也廉;
後之君子,實未至而名先之,
故不曰克而曰矯,亦矯世之意也。」
人的習氣素質是有偏向的呀。偏向於柔弱的人,矯正用剛強,矯正過度就會傲慢;偏向於慈善的人,矯正用堅毅,矯正過度就會刻薄;偏向於奢侈的人,矯正用儉約,矯正過度就會鄙陋。凡是矯正,沒有節制就會過分,過分就會又回到偏向。因此,君子論述學問,不說矯正,而說克制。剋制用來戰勝自私,戰勝自私就會回到合理,沒有過度過分,也沒有不到不夠。矯正,還難免臆斷固執,主觀武斷也是一種自私。因此克制自己,就不必言說矯正,矯正不一定能夠窮盡克制自己的方法途徑。雖然矯正程度適當的情況下,也是克制自己的方法途徑。施行克制自己的實際運用,而用矯正的名義來表達,又有什麼傷害妨礙呢?古代的正人君子,他們所選取的名義是那麼廉潔;後來的君子,實行運用還沒有達到,而名義早先就提出來了,因此不說克制,而說矯正,也是糾正世俗的意思。
因此,確實改變習氣,提升素質,才是修身。方法是讀書。目標是臨危不亂,心平氣和,穩如泰山。
(五)
「士憎茲多口」,則何以故?
曰:
持介行者,不周世緣;
務獨立者,不協眾志。
小人相仇,同類相忌。
一人扇謗,百人吠聲。
予嘗身試其苦者,數矣。
故君子觀人,則眾惡必察,
自修惟正己,而不求於人。
譯文:孟子說,「讀書人都憎惡眾人的議論。」為什麼會這樣說呢?因為持守孤高耿直的人,超凡脫俗,不會周全適應世間俗緣;謀求特立獨行的人,與眾不同,不會協同和洽眾人志向。卑賤小人相與仇視,同一類人相互忌妒。一人扇動誹謗,百人隨聲附和。我曾經親身經歷嘗試,深受其害其苦,發生過很多次這樣的情況。因此,謙謙君子觀察看待別人,各種惡劣都必須審察,自我修身惟有端正自己,而不必苛求於他人。
賞析:
《孟子》盡心篇下,第十九章有一段對話。
貉稽曰:「稽大不理於口。」
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
《詩》云: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孔子也。
『肆不殄厥慍,亦不殞厥問。』文王也。」
在這裡,貉稽對孟子說:「我貉稽被人家說了很多壞話。」孟子回答說:「沒關係的。讀書人都憎惡這種眾人七嘴八舌的非議。《詩經》上說:『憂心忡忡排遣不了,小人對我又恨又惱。』孔子就是這樣的人。《詩經》上又說:「不消除別人的怨恨,)也不喪失自己的名聲。』說的就是周文王姬昌。」先賢對於多言贅語、閑言碎語的議論,理直氣壯,坦坦蕩蕩。俗話說:「根深不怕風搖動,身正不怕影子歪。」
西方有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來自義大利著名詩人但丁的《神曲》長詩 :
Go your own way,let others talk!
流行的搞笑說法還有:
穿別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追吧!
穿自己的鞋,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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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張瀚《松窗夢語》卷七自省紀雲,余宦遊三十餘載,兢兢以名節自勵,而萋菲之口每攻,其所恃。嗟嗟!「士憎茲多口」,安能免於求全之毀耶?顧毀譽二者,先聖尤加意於譽,故曰:「必有所試。」
大意是說,我在仕宦官途遊歷三十多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用名譽和節操自我激勵,而讒言妄語經常攻擊,誣陷誹謗,挑撥離間,有恃無恐。可悲可嘆!正如孟子所言:「讀書人都憎惡這種七嘴八舌的非議。」怎麼能夠避免過於苛求全面圓滿而引起的詆毀呢?回頭看看詆毀和讚譽這兩方面,往聖先賢尤其特別留意讚譽,因此孔子說:「必須進行考驗」。
關於詆毀與讚譽,棒殺與捧殺,也是大有來歷。
《孟子》離婁篇上有句名言:「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有意料不到的讚譽,也有苛求完美的詆毀。張廷玉大學士前面曾經說過:「在《孟子》,則兩者平說。究竟不虞之譽少,而求全之毀多,此人心厚薄所由分也。」孟子在這了對於毀譽是平衡分析的,實際上意料不到的讚譽很少,而苛求完美的詆毀很多,這是人心寬厚刻薄不同,所帶來的分別呀。
《論語》衛靈公篇第十五,第二十五章中,子曰:
「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
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我對於別人的評說,誰在詆毀?誰在讚美?都要十分在意。如有所讚美的人,必須對他進行考驗。夏商周三代的人,都是這樣做的,所以三代能直道而行。
張廷玉大學士前面也說過:「孔子曰:『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是聖人之心,寧偏於厚。其異於常人者,正在此。」
孔子說對於讚美你的人,必須對他進行考驗。這是聖人的心胸,寧可偏於寬厚。這正是聖賢不同常人的地方。
人們常說,話多不如話少,話少不如話好。如果能夠恰當地說話呢?《論語》裡面也有著精彩的論述。
《論語》鄉黨篇第十,第一章、第二章曰: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
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
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
孔子在本鄉的地方上,顯得很恭謹溫順,像是不會說話的樣子。但他在宗廟裡、朝廷上,卻很善於言辭,便捷流暢,只是說得比較謹慎而已。孔子在上朝的時候,國君還沒有到來,同官位較低的下大夫說話,侃侃而談,理直氣壯,從容不迫的樣子;他同官位較高的上大夫說話,和樂喜悅,明辨是非,剛直公正的樣子;國君已經來了,他嚴肅恭敬,坐立不安的樣子,但又儀態適中。
《論語》雍也篇第六,第十八章,子曰: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孔子說,質樸多於文采,就像個鄉野村夫,流於粗俗;文采多於質樸,就流於虛偽浮誇。只有質樸和文采配合恰當,才是個君子。
《論語》之路篇第十三,第二十七章,子曰:
「剛毅木訥,近仁。」
孔子說,剛強、果敢、樸實、謹慎,這四種品德接近於仁善。
東漢王符對此進行了深刻地總結,他在《潛夫論》卷八交際第三十云:
「孔子恂恂,似不能言者;
又稱誾誾言,惟謹也。
士貴有辭,亦憎多口。
故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與其不忠,剛毅木納,尚近於仁。」
孔子恭謹溫順,好像不會說話;他又侃侃而談,和悅流暢,只有謹慎。有知識學問的人,貴在有正言相告,但也憎恨多言贅語,閑言碎語,不該說而說。因此孔子說,只有質樸和文采配合恰當,才是個君子。 寧可沒有忠誠,剛強、果敢、樸實、謹慎,這四種品德,還是接近於仁善。
王符接著感嘆道:
「嗚呼哀哉!
凡今之人,
言方行圓,口正心邪,
行與言謬,心與口違;
論古則知稱夷齊原顏,
言今則必官爵職位;
虛談則知以德義為賢,
貢薦則必閥閱為前。
處子雖躬顏閔之行,性勞謙之質,
秉伊呂之才,懷救民之道,
其不見資於斯世也,亦已明矣!」
令人痛心疾首,悲哀啊!現在有許多人,言語方直,行為圓滑;口說正確,心地邪惡;行為與言語相差千里,內心與口頭相違背離;談論古人就知道稱頌伯夷、叔齊、原憲、顏回,說到當今就必然看重官爵職位;虛偽空談就懂得以道德信義為賢良,納貢舉薦就必須門閥世家、功勛閱歷為前提。那些有才德而隱居不仕的人,雖然身體力行顏回、閔子騫等人的行為,磨鍊勤勞謙恭的品性素質,秉承伊尹、呂尚的才幹,胸懷救世濟民方法途徑,他們沒有表現資助這個世界,也是很明白的呀。
孟子說:「讀書人都憎惡眾人的議論。」為什麼這樣講呢?朱之馮在這裡分析了多重意思。
第一,孤高耿直的人,不肯隨波逐流;特立獨行的人,不肯妥協媚俗。眾人難免議論紛紛,七嘴八舌,說三道四,甚至橫加指責。
第二,卑賤小人的仇視,同僚、同輩、同行的忌妒。主觀引發議論紛紛,無中生有,無事生非,甚至誣陷栽贓。
第三,一人鼓動造謠誹謗,眾人跟從隨聲附和。如同「一犬吠影,百犬吠聲。」一人別有用心,暗藏自私自利,眾人不明真相,盲目附和,形成洶湧猛烈、排山倒海的局勢。俗話說:「一人傳虛,百人傳實。」後果是很可怕的。
第四,朱之馮曾經多次親身經歷這些情況,深受其害其苦,很有切身體會。
第五,告誡正人君子觀察看待一個人,要審查他的各種惡劣品行。
第六,自我修身,惟有端正自己的思想言行,而不必求助於他人。
(六)
待小人尤宜寬,乃君子之有容。
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
譯文:對待卑賤小人尤其應當寬恕,這是謙謙君子的寬宏大量,如果不這樣的話,反而還想要那些小人寬容我等君子嗎?
賞析:
關於君子寬容與小人刻薄,《荀子》不苟篇第三云:
「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
小人能亦丑,不能亦丑。
君子能,則寬容易直以開道人,
不能,則恭敬繜絀以畏事人;
小人能,則倨傲僻違以驕溢人,
不能,則妒嫉怨誹以傾覆人。
故曰:
君子能,則人榮學焉,
不能,則人樂告之;
小人能,則人賤學焉,
不能,則人羞告之。
是君子小人之分也。」
荀子說,君子有才能也是美好的,沒有才能也是美好的;小人有才能也是醜惡的,沒有才能也是醜惡的。君子有才能,就寬宏大量、平易正直地來啟發引導別人;沒有才能,就恭恭敬敬、謙虛退讓來小心侍奉別人。小人有才能,就驕傲自大、邪僻背理地來傲視欺凌別人;沒有才能,就猜疑妒忌、怨恨誹謗來傾軋搞垮別人。所以說:君子有才能,那麼別人就會把向他學習看作光榮;沒有才能,那麼別人就會樂意地告訴他知識。小人有才能,那麼別人就會把向他學習看作為卑鄙;沒有才能,那麼別人就不願意告訴他什麼。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區別。
《荀子》又云:
「君子寬而不僈,廉而不劌,
辯而不爭,察而不激,
寡立而不勝,堅強而不暴,柔從而不流,
恭敬謹慎而容,夫是之謂至文。」
君子寬宏大量,但不懈怠馬虎;廉正守節,但不尖刻傷人;能言善辯,但不去爭吵;洞察一切,但不過於激切;卓爾不群,但不盛氣凌人;堅定剛強,但不粗魯凶暴;寬柔和順,但不隨波逐流;恭敬謹慎,但待人寬容。這可以稱為最文雅,最有文德,最合乎禮義,德行完備。
《中庸》第三十一章云:
「唯天下至聖,
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
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
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
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
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
子思說,只有天下最崇高的聖人,才是耳聰目明,智慧超群,能夠居上位而臨下民;才是寬宏大量,溫和柔順,能夠包容天下;才是奮發勇健,剛強堅毅的,能夠執掌天下大事;才是威嚴莊重,忠誠正直,能夠博得人們的尊敬;才是條理清晰,細密明察,能夠辨別是非邪正。
《論語》衛靈公篇第十五第二十四章,子貢問曰:
「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
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貢問孔子:「有沒有一個字可以終身奉行的呢?」孔子回答說:「那就是恕吧!自己不願意的,不要強加給別人。」恕,就是寬恕,寬容。
清末兩廣總督林則徐在府衙有一副題書堂聯: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大海容納成百上千的河流,因為它有寬廣容量,所以才遼闊宏大;岩石高聳,峭壁陡立,因為它沒有欲壑,所以挺拔剛強。
張廷玉大學士曾經說過:「天下之道,寬則能容;能容,則物安而已,亦適。」
普天之下,人間社會,普遍真理,寬廣就能容納;能夠容納,不僅事物安然有序,而且舒適恬靜。
君子胸懷廣大,對待小人尤其應當寬恕寬容,這是君子的寬宏大量,否則的話,難道反過來要小人容忍禮讓我等君子嗎?那是不可能的。
(七)
中者不落一物,
庸者不遺一物。
譯文:中和的人,不會落下一件事物;平庸的人,不會遺失一件事物。
賞析:
先來看看「中」和「庸」兩個字通常的意思。
「中」字的基本意思,和四方、上下或兩端距離同等的地位,如中心,中原,中華;在一定範圍內,裡面,如暗中,房中,中飽;性質或等級在兩端之間的,如中等,中流砥柱;表示動作正在進行,在研究中;特指「中國」,如中式,中文;適於,合於,如中看。
「庸」字的基本意思,平常,不高明的,如平庸,庸醫,庸言,庸俗,庸人,昏庸,庸主,庸夫,庸庸碌碌;需要,如無庸細述,無庸諱言;豈,怎麼,如用詎;中國唐代一種賦稅法,如租庸調;功勞,如庸績。
在子思的《中庸》里,可將「中」看成「中和」,意思是中正平和,「致中和」,則天地萬物均能各得其所,達於和諧境界。將「庸」當作「平庸」,意思是指普通尋常而不突出,碌碌無為。平凡的人做著尋常的事,總是依附如風,無法鶴立雞群,也不能做到萬眾矚目。
中和的人,包羅萬象,全能萬有,不會落下一件事物;平庸的人,寸草必爭,錙銖必較,不會遺失一件事物。
(八)
隨事無私,皆可盡性至命,
而忠孝其大者。
譯文:隨緣遇事沒有自私,全部能夠窮盡本性,通達生命,而忠誠君國,孝順父母,是其中最偉大的。
賞析:
盡性至命,出自《易經》說卦傳:「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探究窮盡天下萬物的根本原理,徹底洞明人類的心體自性,以達到改變人類命運的崇高目標,從而使人類行為與自然規律能夠和諧平衡,生生不息。
王陽明《傳習錄》徐愛錄中的精彩對話。
〔一〕
愛問:「至善只求諸心,
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
先生曰:「心即理也。
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徐愛問王陽明先生:「最崇高的善良,只從心中尋求,大概不能窮盡天下所有的事理。」
陽明先生回答道:「心即理。天下難道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嗎?」
〔二〕
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
交友之信,治民之仁,
其間有許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嘆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
今姑就所問者言之。
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
事君,不成去君求個忠的理;
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
都只在此心。
心即理也。
此心無私慾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
以此純乎天理之心,
發之事父便是孝,
發之事君便是忠,
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
只在此心去人慾、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接著徐愛說:「就象侍奉父親的孝順,侍奉君王的忠誠,交朋結友的信任,治理百姓的仁愛,其間有許多道理存在,恐怕也不能不去考察。」
王陽明先生感嘆地說:「世人被這種現點蒙蔽很久了,不是一兩句話就能使人們清醒的。現僅就你的問題來談一談。比如侍奉父親,不能去父親那裡求得孝順的道理;侍奉君王,不能去君王那裡求得忠誠的道理;交朋結友,治理百姓,不能去朋友和百姓那裡,求得信任和仁愛的道理。孝順、忠誠、信任、仁愛,都在各自心中。心即是理。沒有被私慾迷惑蒙蔽的心,就是天理,不用到心外強加一點一滴。用這顆最純潔天理之心,表現在侍奉父親上就是孝順,表現在事奉君王上就是忠誠,表現在交朋結友和治理百姓上就是信任和仁愛。只在自己心中,於去私慾、存天理方面,下功夫就行了。」
心即理,無私便是天理。遵循天理,才能盡性至命。
什麼是盡性至命呢?王陽明《傳習錄》薛侃錄「答馬子莘問」中說:「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中和位育,來自《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人心中正平和,天地各就其位,萬物生長發育。
王陽明《傳習錄》答顧東橋書云:
「明道云:『只窮理,便盡性至命。』
故必仁極仁,而後謂之能窮仁之理;
義極義,而後謂之能窮義之理。
仁極仁,則盡仁之性矣;
義極義,則盡義之性矣。」
王陽明引用程顥明道先生的話:「只窮理,便盡性至命。」因此,必須行仁達到仁的極限,之後才能說窮盡了仁的理;行義達到義的極限,之後才能說窮盡了義的理。行仁達到仁的極限,就能盡仁的性;行義達到義的極限,就能盡義的性。
程頤與程顥《二程文集》卷十一及朱熹《近思錄》卷六齊家,均載程頤伊川所作《明道先生行狀》,對程顥有很高的評價,「忠誠貫於金石,孝悌通於神明。」並說「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朱熹的學生髮問,不知道孝悌怎麼能夠盡性至命呢?原文如下:
問:行狀云:「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不識孝弟何以能盡性至命也?
曰:「後人便將性命別作一般事說了。
性命孝弟,只是一統底事,就孝弟中便可盡性至命。
如洒掃應對與盡性至命,亦是一統底事,
無有本末,無有精粗,
卻被後來人言性命者,別作一般高遠說。
故舉孝弟,是於人切近者言之。
然今時非無孝弟之人,而不能盡性至命者,由之而不知也。」
朱熹回答說,後人將性命另外當作一般的事情來論述。性命與孝悌,是個辯證統一的整體,在孝悌中就可以盡性至命。洒水掃地,酬答賓客,這些日常生活與盡性至命,也是辯證統一的整體,沒有根源與結局,沒有主次先後,沒有精細與粗放,卻被言說性命的後來人,當成高尚遠大的說教。因此舉列孝悌,是對於人們非常接近的事情來說的。然而現在並不是沒有孝悌的人,但他們不能盡性至命,原因是在於他們不知道。
《朱子類語》卷九十六程子之書二,又曰:
「知得這孝弟之理,便是盡性至命,也只如此。
若是做時,須是從孝弟上推將去,方始知得性命。
如『孝弟為仁之本』,不成『孝弟便是仁』了,但是為仁自孝弟始。
若是聖人,如舜之孝,王季之友,便是盡性至命事。」
朱熹又說,懂得孝悌的道理,即便是盡性至命,也是不過如此。如果實際操作,必須從孝悌上面進行推理,才能夠懂得性命。《論語》學而篇第一,有子說「孝弟為仁之本」,不就成了「孝弟便是仁」,但是仁愛的做為是從孝悌開始的。如果是聖人,比如虞舜孝感天地,王季友愛兄長,就是盡性至命的事迹。
何為舜之孝?
虞舜的王位是唐堯禪讓的,人們世代尊稱堯和舜為上古先王,堯禪讓王位給虞舜傳了四個字,即「允執厥中」;舜禪讓王位給大禹傳了十六字心傳,即中華心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成為了中華民族至高無上的文化理論。
《二十四孝》開篇即為「孝感天地」。相傳舜的父親瞽叟及繼母、異母弟象,多次想害死他。讓舜修補穀倉倉頂時,從穀倉下縱火,舜手持兩個斗笠跳下逃脫;讓舜掘井時,瞽叟與象卻下土填井,舜掘地道逃脫。事後舜毫不嫉恨,仍對父親恭順,對弟弟慈愛。他的孝行感動了天帝。舜在歷山耕種,大象替他耕地,禽鳥代他鋤草。帝堯聽說舜非常孝順,有處理政事的才幹,把兩個女兒娥皇和女英嫁給他;經過多年觀察和考驗,選定舜做他的繼承人。舜登天子位後,去看望父親,仍然恭恭敬敬,並封象為諸侯。
何為王季之友?
王季,姬姓名歷,季是排行,所以稱季歷,尊稱公季、王季、周王季,為周太王之末子,周文王之父,周武王和周公旦之祖父。
周太王有三子,即太伯、仲雍和季歷。太王以季歷賢,欲立為太子。兄弟謙讓,後太伯、仲雍逃到南方,以讓位於弟。因此,王季友兄,成為兄弟謙讓王位的著名典故。
隨緣遇事無私,公正沒有偏心,沒有私心,不是只顧自己的利益,就能明白事理,遵循天理,窮盡本性,通達生命;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忠孝,忠誠國家,孝順父母。
(九)
平日操持,非實試之當境,決難自信。
譯文:平常操守遵循,如果不在關鍵時刻當時境況實際試驗,必定難以相信自己。
賞析:
平時很出色,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不敢成功,難以自信。比如有的人平時考試成績很好,高考卻出現各種失誤;有的人平時能說會道,關鍵時刻要他發言,要麼說不出話來,要麼語無倫次;有的人平時看起來相當牛氣,什麼都會的樣子,但是一到關鍵時刻就會掉鏈子。為什麼會這樣呢?
心理學有一種心理效應叫做墨菲定律,也稱墨菲定理,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主要包含四方面內容:一是任何事都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二是所有的事都會比你預計的時間長;三是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四是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關鍵時刻掉鏈子還有三種心理現象:目的顫抖,成功焦慮,自我障礙。
目的顫抖,也叫穿針心理。目的性越強,越不容易成功。心理學家們曾做過這樣一個實驗,在給縫衣針穿線的時候,越是全神貫注地努力,線越不容易穿入。一個人由於做事過度用力和意念過於集中,反而將平素可以輕鬆完成的事情搞砸了。當對某一件事過於重視時,心裡就會緊張,而一緊張,就會出現心跳加速、焦慮、精力分散等不良反應。這一系列的不良反應會使我們的才能無法正常發揮,最終導致我們的失敗。
成功焦慮,指的是那些由於渴望「成功」,又無法達到,從而出現焦慮、失眠,性情暴躁,甚至免疫力愈下的狀況。當我們越渴望成功的時候,往往越容易犯錯誤,關鍵在於平常心。目的性越強,就越不容易成功。這種現象在生活中並不鮮見。當對某件事情過於重視的時候,心理就會緊張,往往就會出現心跳加速、精力分散、動作失調等不良反應。
自我障礙,又叫自我設阻,自我設限。是人類為了保護自己留有面子而產生的心理,從而通過行為體現出來。在重要的任務之前,卻無法集中注意力,而故意或無意去做一些影響任務結果事情,從而可以在任務結果出來後為自己尋求開脫。
事到萬難須放膽,宜於兩可莫粗心。
事逢盛時須警省,境當逆處仍從容。
前人說過,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事因經過始知難,沒有經歷過一些事,不知道行事之難,因為經歷過一些事,才知道行事之難。平常言行所表達的高尚道德情操,沒有經過大風大浪的檢驗,不要盲目自信,關鍵時刻,尤其是面對生死關頭,能否做到,或許是個問號。
(十)
隱惡揚善,聖人也;
好善惡惡,賢人也;
分別善惡無當者,庸人也;
顛倒善惡,以快其讒謗者,小人也。
譯文:隱忍醜惡,張揚善良,這樣的人一定是聖人;崇尚美善,憎恨醜惡,這樣的人一定是賢人;能夠分別善良與醜惡是否恰當的人,一定是平庸的人;顛倒善良與醜惡,用來快樂那些諂媚誹謗他人的人,一定是卑鄙小人。
賞析:
聖人,品德最高尚,智慧最高超,德高望重,已達到人類最高最完美境界的人。
賢人,德才兼備。
庸人,平常的人,也指見識淺陋、沒有作為的人。
小人,識見淺狹、人格卑鄙的人。
善,心地仁愛,品質淳厚。
惡,不好,兇狠,犯罪的事,極壞的行為。
善惡,好壞,褒貶。一般而言,善指順理,惡指違理。
辨析善惡是有一定難度的事情,需要大智慧,才有判斷力。平常所見所聞,往往失真。明代袁了凡《了凡四訓》第三篇積善之方裡面,就有很好的論述。
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陰有陽,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滿,有大有小,有難有易,都應當深入辨析,如果行善而沒有弄通道理,自己說是修行加持,萬萬沒有想到是在造孽,枉費苦心,沒有什麼益處。
什麼是真善假善呢?
有益於他人是善,有益於自己是惡。有益於他人,那麼打人罵人都是善;有益於自己,恭敬對人、禮貌待人都是惡。因此人們行善,利益他人就是公正,公正就是真善;利益自己就是自私,自私就是假善。還有根植內心的善是真善,沿襲他人、裝模作樣的善是假善。再如沒有目的而做出來的善是真善,有目的企圖而做出來的善是假善。
什麼是正善邪善呢?
端即正直,端善即正善;曲即邪僻,曲善即邪善,進而為邪惡。惟有從內心深處源頭上,最隱約細微的地方,或者說隱私,純粹是濟助世人的發心,就是正善;假如有一絲一毫媚世隨俗的發心,就是邪善。純粹是友愛眾人的發心,就是正善;有一絲一毫憤恨世事的發心,就是邪善。純粹是恭敬他人的發心,就是正善;有一絲一毫玩世不恭的發心,就是邪善。
什麼是陰德陽善?
凡是做善事別人知道,就是陽善;做善事別人不知道,就是陰德。積陰德,上天會報償;為陽善,享受世間名譽。名譽也是福報。名譽,是創造萬物的神靈所忌諱。世間享受盛名,而名不副實的人,大多會有料想不到的災禍。人沒有什麼過錯,意外遭受醜惡名聲,他的子孫往往迅速發達。陰德陽善之間的事情,是非常細微的。
什麼是善與不善呢?
春秋時期魯國法律規定,魯國人如果從其他諸侯那裡贖回奴隸,都能從官府得到獎金。孔子弟子子貢富有,贖回奴隸不接受政府獎金。孔子另一個弟子子路,救起了一個溺水的人,這個人送牛感謝他,子路接受了。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子貢不接受獎金,無私奉獻,是最好的;子路接受了牛,有償服務,是卑劣的。而孔子讚賞子路收牛,而責備子貢放棄獎勵。因此我們知道,人們做善事,不僅要看現在當下,而且要看沿襲的弊端;不僅要看一時,而且要看久遠;不僅要看自己一人,也要看社會大眾。現在當下雖然是善的,但它的沿襲的做法,完全可以禍害他人,那麼看起來象善,而實質上不是善;現在當下雖然不善,而它沿襲的做法,完全可以濟助他人,那麼現在當下雖然不是善,而實質上是善。其他還有非義之義,非禮之禮,非信之信,非慈之慈,都應當仔細辨別選擇。
什麼是善惡偏正呢?
人們都知道,善為正,惡為偏,但也應該知道,以善心行惡事,是正善中有偏惡;以噁心行善事,是偏惡中有正善。
什麼是半善滿善呢?
勤奮積德行善,就是滿善;鬆懈不知積累,不會圓滿。富貴人士,千金散財,只不過是半善;窮困平民,零錢布施,也是滿善,濟世當濟萬世,以致無窮,在於發心真誠,功行圓滿。做善事而內心沒有執著於善,隨緣成就,都會得到圓滿;如果內心執著於善,雖然終身勤勞奮勉,也只不過半善而已。比如用財物接濟別人,內里不看重自己,外面不看重別人,中間不看重財物,這就是所說的施空、受空、施物空等三輪體空,這就是一心清凈。那麼,升斗粟米可以種植無邊無涯的福報,些許錢財可以消除萬世千劫的罪孽。倘若執著於善的心,沒有忘卻,雖然布施黃金萬兩,福報不會圓滿。
什麼是大善小善呢?
立志在天下國家,做善事雖然少,功德大,福報多;假如立志在自己一身,做善事雖然多,功德小,福報少。
什麼是難善易善呢?
古代儒家人物說,剋制約束自己,必須從最難克制的地方,開始行動起來。孔夫子論述要做到仁,也說要先從難處開始。難捨處能舍,難忍處能忍,因此上天降臨的福報也豐厚。凡是有財有勢的人,立德行善都很容易,容易而不去做,就是自暴自棄;貧苦微賤的人,行善積福都很困難,困難而能做到,那是最可貴的。
善行無窮無盡,主要是在十個方面:第一,與人為善;第二,愛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第四,勸人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興建大利;第七,舍財作福;第八,護持正法;第九,敬重尊長;第十,愛惜物命。
不同的人,對待善惡也有不同;對待善惡不同,成就不同的人生境界。聖人得道,隱惡揚善;賢人明理,好善惡惡;庸人平常,分別善惡;小人卑鄙,顛倒是非善惡。
(十一)
赴大機者,速斷;
成大功者,善藏。
譯文:奔赴關鍵時刻的情況下,應當快速抉擇,當機立斷;成就偉大功業的情況下,應當善於隱藏,功成身退。
賞析:
機,即為時機,機會,也就是關鍵時刻。
功,即為功業,功績。
「當機立斷」與「功成身退」,這兩個成語,很好地表達了這個意思。當機立斷,就是緊要時刻,抓住時機,立即毫不猶豫地做出決斷。功成身退,就是大功告成之後,自行歸退,善於隱藏。《老子》第九章:「功遂身退,天之道。」
(十二)
同時中庸,
而君子小人之別,微矣哉!
譯文:同時遵循中庸,君子與小人的區別,那是很微小的呀!
賞析:
君子指品行兼好的人,也指地位高的人,或稱大人;小人指人格卑鄙的人,又指地位低的人,或指平民百姓。
儒家說,君子各種好,小人各種不好。道家說,老天的君子,就是人世間的小人;相反,老天的小人,便是人世間的君子;不要做君子,也不要做小人。佛家說,君子智慧,小人愚昧,小人開悟即為君子。
君子和小人,儒家強調差別對立,道家強調對立統一,佛家強調相互轉化。在現實中,人們通常都覺得自己是君子,而別人是小人;一些人,有時表現為君子,有時有表現為小人;還有一些人,既有君子的一面,也有小人的一面;甚至某些人,心裡住著一個小人,外面表現為一個君子。論述君子小人的文章千千萬萬,朱之馮通過對中庸之道的踐行,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中正平和,平衡協調,總結出君子與小人區別很小,或許從方法層面,或許從道德層面,或許從表現形式,或許從具體內容,無疑都是非常深刻的。
首先來看看儒家經典中,關於君子與小人的部分論述。
《中庸》第二章,仲尼曰: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孔子說,君子的言行符合中庸,小人的言行卻違反中庸。君子的中庸,因為君子的言行時刻都不偏不倚。小人的中庸,因為小人的言行無所顧忌,無所畏懼。換句話說,君子中庸之道,立身行事,合乎時宜,不偏不倚,無過與不及;小人藉助中庸,以中庸的名義,飛揚跋扈,肆無忌憚。
《中庸》第十四章云:
「君子居易以俟命。
小人行險以徼幸。」
君子居心平正坦蕩等待上天使命,小人則想以冒險求得偶然幸運。
《中庸》第三十三章云:
「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
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君子的為人之道,默默無聞,外表暗淡無色,而美德日見彰顯;小人的為人之道,曇花一現,外表色彩鮮明,但漸漸地消失了。
《大學》第二章云:
「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
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
小人在家裡閑居,就會做壞事,沒有什麼壞事是他做不出,當他們看到君子,卻又躲躲藏藏,企圖掩蓋他們所做的壞事,設法顯示自己的偽裝美善。
《大學》第四章云:
「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
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
此以沒世不忘也。」
君主貴族,能夠以前代的君王為榜樣,尊重賢人,親近親族;一般平民百姓,也都蒙受恩澤,享受安樂,獲得利益。這樣前代君王雖過世,而不會被人遺忘。
《大學》第十二章云: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
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並至,
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
此謂國家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掌管國家大事,只致力於財富運用的人,這一定是來自小人。假如認為這種做法是好的,小人被用來為國家服務,那麼天災人禍的損害就會一起來到,縱使有賢臣,也無濟於事啊!這就是說國家不要把財利當做利益,而應把仁義當做利益。
《論語》為政篇第二第十四章云: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
小人比而不周。」
孔子說:「君子合群而不與人勾結,小人與人勾結而不合群。」
《論語》里仁篇第四第十一章、第十六章云: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
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子曰:「君子喻於義,
小人喻於利。」
孔子說:「君子思念的是道德,小人思念的是鄉土;君子想的是法制,小人想的是恩惠。」
孔子說:「君子懂得道義,小人只知利益。」
《論語》雍也篇第六第十三章云:
子謂子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孔子對子夏說:「你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
《論語》述而篇第七第三十七章云: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孔子說:「君子心胸寬廣,坦坦蕩蕩;小人經常哀傷,憂憂戚戚。」
《論語》顏淵篇第十二第十六章、第十九章云: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
小人反是。」
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
子欲善,而民善矣。
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
草上之風,必偃。」
孔子說:「君子成全別人的好事,而不助長別人的惡處。小人則與此相反。」
孔子說:「您治理政事,哪裡用得著殺戮的手段呢?您只要想行善,老百姓也會跟著行善。上位君子的品德好比風,下面小人的品德好比草,風吹到草上,草就必定跟著倒。」
《論語》子路篇第十三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云: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
小人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
說之不以其道,不說也;
及其使人也,器之。
小人難事而易說也。
說之雖不以道,說也;
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
小人驕而不泰。」
孔子說:「君子講求和諧協調,而不同流合污;小人只求同流合污,而不講求和諧協調。」
孔子說:「為君子辦事很容易,但很難取得他的歡喜。不按正道去討他的喜歡,他是不會喜歡的。當他使用人的時候,總是量才而用人。為小人辦事很難,但要取得他的歡喜,則是很容易的。不按正道去討他的喜歡,也會得到他的喜歡。但等到他使用人的時候,卻是求全責備。」
孔子說:「君子安靜坦然,而不傲慢無禮;小人傲慢無禮,而不安靜坦然。」
《論語》憲問篇第十四里第六章、第二十三章云: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
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孔子說:「君子中沒有仁德的人是有的,而小人中有仁德的人是沒有的。」
孔子說:「君子向上通達仁義,小人向下通達財利。」
《論語》衛靈公篇第十五第二章、第二十一章、第三十四章云: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
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
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孔子一行在陳國斷了糧食,隨從的人都餓病了,不能起身站穩。子路很不高興地來見孔子,說道:「君子也有窮得毫無辦法的時候嗎?」孔子說:「君子雖然窮困,但還是堅持著;小人一遇窮困,就無所不為了。」
孔子說:「君子求之於自己,小人求之於別人。」
孔子說:「君子不能讓他們做那些小事,但可以讓他們承擔重大的使命。小人不能讓他們承擔重大的使命,但可以讓他們做那些小事。」
《論語》季氏篇第十六里第八章云: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
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
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孔子說:「君子有三件敬畏的事情:敬畏天命,敬畏地位高貴的人,敬畏聖人的話。小人不懂得天命,因而也不敬畏,輕佻地對待地位高貴的人,輕侮聖人的話。」
《論語》陽貨篇第十七第二十三章云: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
子曰:「君子義以為上,
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
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子路說:「君子崇尚勇猛嗎?」孔子答道:「君子以道義作為最高尚的品德,君子有勇猛而無道義就會作亂,小人有勇猛而無道義就會偷盜。」
《孟子》告子上第十四章云: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
兼所愛,則兼所養也。
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
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
於己取之而已矣。
體有貴賤,有小大。
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
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
今有場師,舍其梧檟,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
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
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
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
孟子說,人們對於身體,哪一部分都要愛護;都愛護,便都要保養。沒有一尺一寸的肌膚無需愛護,因此沒有一尺一寸的肌膚無需保養。考察他護養得好不好,難道還有別的方法嗎?不過是看他注重的是身體的哪一部分罷了。身體有重要的部分,有次要的部分;有小的部分,也有大的部分。不要因為小的部分,而損害大的部分;也不要因為次要部分,而損害重要的部分。護養小的部分,如滋養口腹,是小人;護養大的部分,如蓄養心志,是大人。如果有一位園丁,捨棄梧桐楸樹,卻去培養酸棗荊棘,那就是一位很糟糕的園丁。如果有人為護養一根指頭,而失去整個臂膀,自己還不明白,那便是個糊塗透頂的人。那種只曉得吃吃喝喝的人,之所以受到人們的鄙視,就因為他護養了小的部分,而失去了大的部分。如果說吃貨們沒有失去什麼的話,那麼一個人的吃飽喝足,難道就只是為了護養那一尺一寸的肌膚嗎?
《孟子》告子上第十五章云: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
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
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公都子問道:「同樣是人,有的成為君子,有的成為小人,這是為什麼呢?」
孟子說:「識大體,顧大局,就是君子;注重細枝末節,就是小人。」
公都子說:「同樣是人,有的識大體,顧大局;有的注重細枝末節,這又是為什麼呢?」
孟子說:「眼睛耳朵的功能不會思考,所以容易被外物所蒙蔽。一旦與外物相接觸,便更加容易被引入迷途。心的功能則有思考的能力,一旦思考就會有所得,沒有思考就得不到。這是上天特意賦予我們人類的特質。所以,首先樹立心志,識大體,顧大局,那麼耳目口腹這些細枝末節,就不能侵奪了。這樣便可以成為君子了。」
《詩經·小雅》節南山詩云:
「弗躬弗親,庶民弗信。
弗問弗仕,勿罔君子。
式夷式已,無小人殆。
瑣瑣姻亞,則無膴仕。」
你太師史尹卻不親政勤政,已經失去天下百姓的信任!
你對朝政也總是不聞不問,不要再欺哄瞞騙至德聖君!
你就該靜心執政莫再發昏,不要再委政小人危及國運!
那些委瑣宵小的裙帶姻親,就不該叫他做高官厚祿人!
成語否極泰來,意思是逆境達到極點,就會向順境轉化,指壞運到了頭,好運就來了。否卦和泰卦,是易經中非常重要的兩個卦。泰卦與否卦的《彖辭》,論述了君子與小人的關係特徵。彖辭,意為總括之辭,小結之辭。
泰,是安泰通達的意思,泰卦《彖》曰:
泰,小往大來,吉,亨。
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
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內陽而外陰,內健而外順,
內君子而外小人,
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
《彖傳》總結泰卦說,泰卦,微小付出,很大收穫。吉祥順利,亨通太平。坤卦在上,陰柔之氣下降;乾卦在上,陽剛之氣上升,相互交會。天地陰陽往來交合,萬物通達;君臣上下交流溝通,志同道合。內里剛陽而外表陰柔,內里強健而外表柔順,內養為君子而外現是小人。君子德行之道成長光大,小人卑劣之道煙消雲散。
否,是閉塞混亂的意思,否卦《彖》曰: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
則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
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也。
內陰而外陽,內柔而外剛,
內小人而外君子。
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
《彖傳》總結否卦說,否卦,象徵遇到行為不端的人,不利於君子堅守貞潔。很大付出,微小收穫。乾卦在上,陽剛之氣上升;坤卦在下,陰柔之氣下降,相互背離。天地陰陽互不交合,萬物無從通暢;君臣上下互不溝通,天下分崩離析難成邦國。內里陰暗而外表剛陽,內里柔弱而外表強健,內養為小人而外現是君子。小人卑劣之道暢通橫行,而君子德行之道隱忍消退。
《周易繫辭》總論易經大義,也有關於君子小人的論述。繫辭,有關聯、聯繫、系統的含義。
《繫辭上傳》第八章云:
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
《易》曰:「負且乘,致寇至。」
負也者,小人之事也;
乘也者,君子之器也。
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
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
慢藏誨盜,冶容誨淫。
《易》曰:「負且乘,致寇至。」盜之招也。
孔子說,創作《易經》的人,大概知道偷盜行為吧?《易經》解卦六三爻辭說:「背負著東西,又且乘在車上,勢必招致匪寇的到來。」背負著東西,本是小人所做的事;乘坐車輛,本是君子的器具。現在小人而乘坐君子的器具,暗中偷偷地想奪取車輛。君上傲慢,臣下暴斂,暗中偷偷地想討伐國邦。如人漫藏財富,就教誨盜寇的偷盜;女人妖冶其容貌,必招壞人之淫辱。《易經》說:「負且乘,致寇至。」意思是說招致盜賊。
《繫辭下傳》第四章云:
陽卦多陰,陰卦多陽。
其故何也?
陽卦奇,陰卦耦。
其德行何也?
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
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按照一般觀念說,乾卦三陽為陽,坤卦三陰為陰;陽卦陽爻居多,偏陽性;陰卦陰爻居多,偏陰性。實際上正好相反,陽卦多陰爻,顯陰性;陰卦多陽爻,顯陽性。這是為什麼呢?
以奇偶來說,陽卦以奇為主,例如震、坎、艮三卦為陽卦,都是一陽二陰,陰爻多於陽爻。陰卦以偶數為主,如巽、離、兌三卦為陰卦,都是二陽一陰,陽爻多於陰爻。震、坎、艮雖多陰爻,一奇為主,即為陽卦。巽、離、兌雖多陽爻,一偶為主,即為陰卦。
陰陽兩卦,它們的德性,有什麼不同呢?
就國家而論,一國不能有二君,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陽卦象徵著眾多的臣民,擁護一位人君,團結一致,這是正人君子的大道。反之,陰卦象徵著君多民少,這就要互相傾軋,以致天下大亂了,這是小人之道。團隊也是如此。
《繫辭下傳》第五章云: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
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
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
《易》曰:「屨校滅趾,無咎。」此之謂也。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
惡不積,不足以滅身。
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
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
故惡積而不可揜,罪大而不可解。
《易》曰:「何校滅耳,凶。」
孔子說:小人不知羞恥,沒有仁善,不知敬畏,沒有道義,沒有看到利益就不會勤勉努力,沒有威懾,不知懲戒。小的懲罰,就會有大的警誡,這是小人的福氣。《易經》噬嗑卦初九爻辭上說:「施加刑具,遮住了腳趾,沒有災咎。」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善行沒有積累,就不足以成名於天下;罪惡沒有累積,也不足以自滅其身。小人以為做出小小善事,沒有利益,便索性不去做了;以為小小的惡行,沒有傷害,便不除去。因此惡行積累,以致無法掩蓋;罪責巨大,就不能解脫。《易經》噬嗑卦上九爻辭上說:「戴負刑具,遮住了兩耳,兇險已至。」
《周易雜卦傳》以夬卦收官曰:
夬,決也,剛決柔也;
君子道長,小人道憂也。
夬卦,是對決、決戰的意思,是陽剛對決陰柔。君子之道久遠成長,小人之道非常憂愁。
再來看看道家經典中,關於君子與小人的部分論述。
《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云:
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
雖然,吾與汝共之。」
子貢曰:「敢問其方?」
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
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
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子貢曰:「敢問畸人?」
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
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子貢說:「如此,那麼先生將遵循什麼準則依據呢?」
孔子說:「我孔丘,乃是蒼天所懲罰的罪人。即使這樣,我仍將跟你們共同去竭力追求至高無上的道。」
子貢問:「請問追求道的方法。」
孔子回答:「魚在水裡相互幫助造就,人在大道上相互幫助造就。魚在水中幫助造就,穿梭池塘,從而補養供給;人在道上相互幫助造就,清靜無為,從而產生安定。所以說,魚相忘於江湖裡,人相忘於道術中。」
子貢說:「再冒昧地請教畸人的問題。」
孔子回答:「所謂畸人,就是不同於世俗凡人,而又通達天道的人。所以說,老天的小人,就是人世間的君子;人世間的君子,就是老天的小人。」
《莊子外篇》駢拇第八云:
「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
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
二人者,所死不同,
其於殘生傷性均也,
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
天下盡殉也,
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
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
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
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跖亦伯夷已,
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伯夷為了賢名死在首陽山下,盜跖為了私利死在東陵山上,這兩個人,致死的原因不同,而他們在殘害生命、損傷本性方面,卻是同樣的。為什麼一定要讚譽伯夷而指責盜跖呢!
天下的人們都在為某種目的而獻身,那些為仁義而犧牲的,世俗稱他們為君子;那些為財貨而犧牲的,世俗稱他們為小人。他們為了某一目的而犧牲是同樣的,而有的叫做君子,有的叫做小人。倘若就殘害生命、損傷本性而言,那麼盜跖也就是伯夷了,又怎麼能在他們中間區分君子和小人!
《莊子外篇》馬蹄第九云:
「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
惡乎知君子小人哉!
同乎無知, 其德不離;
同乎無欲,是謂素樸。
素樸而民性得矣。
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 ,而天下始疑矣。
澶漫為樂,摘闢為禮,而天下始分矣。
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
白玉不毀,孰為珪璋!
道德不廢,安取仁義!
性情不離,安用禮樂!
五色不亂,孰為文采!
五聲不亂,孰應六律!
夫殘朴以為器,工匠之罪也;
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在那人類天性保留最完善的最高道德年代,人類與禽獸相互混同居住,跟萬物相互聚合併存,哪裡知道什麼君子、小人呢!
同樣沒有智慧巧詐,人們品德沒有喪失;同樣沒有慾望追求,這可稱為靜素質樸。靜素質樸,因而人的本性就得成了。
等到世上出了聖人,全力以赴即行仁善,盡心竭力講究義氣,於是天下開始疑惑了。放縱瘋狂成為音樂,繁雜瑣碎變為禮儀,於是天下開始分離了。
因此,純粹原木沒有殘害,怎麼成為精美酒樽!天然白玉沒有摧毀,怎麼成為禮器美玉!大道至德沒有廢棄,哪裡用得著獲取仁義道德!本性真情沒有脫離,哪裡用得著禮樂教化!五色沒有錯亂,誰能夠調出文彩!五聲沒有錯亂,誰能夠應和六律!殘害原木,做成各種器皿,這是木工的罪過;摧毀大道至德,來追究仁義道德,這就是聖人的罪過!
《莊子外篇》山木第二十云:
「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
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
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
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
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
以利益相互結合在一起的人,遇上困厄、災禍、憂患與傷害,就會相互拋棄離散;以天性相互從屬在一起的人,遇上困厄、災禍、憂患與傷害,就會相互收攏團聚。相互收攏團聚,與相互拋棄離散,差別也就太遠了。而且君子的交誼淡得像清水一樣,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樣;君子淡泊卻心地親近,小人甘甜卻利斷義絕。大凡無緣無故相互結合的人,那麼也會無緣無故地彼此離散。
《莊子雜篇》外物第二十六云:
「靜然可以補病,眥搣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
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
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
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
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
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
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
平心靜氣可以調養病體,閉目養神可以延緩衰老,安寧鎮定可以止息急躁。雖然如此,仍是勞作的人,所要做的事情,不是閑逸的人能夠未曾過問的呀!聖人能夠號令天下,神人未曾過問呀!賢人能夠號令世界,聖人未曾過問呀!君子能夠號令邦國,賢人未曾過問呀!小人能夠苟合時勢,君子未曾過問呀!
《莊子雜篇》盜跖第二十九,孔子弟子子張與得道高人滿苟得,有三段精彩對話。
〔一〕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
「盍不為行?
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
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
若棄名利,反之於心,
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
滿苟得曰:
「無恥者富,多信者顯。
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
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
若棄名利,反之於心,
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
子張向滿苟得問道:「怎麼不推行合於仁義的德行呢?沒有德行就不能取得別人的信賴,不能取得別人的信賴就不會得到任用,不能得到任用就不會得到利益。所以,從名譽的角度來觀察,從利祿的角度來考慮,能夠實行仁義就真是這樣的。假如棄置名利,只在內心求得反思,那麼士大夫的所作所為,也不可能一天不講仁義啊!」
滿苟得說:「沒有羞恥的人才會富有,善於吹捧的人才會顯貴。大凡獲得名利最大的,幾乎全在於無恥而多言。所以,從名譽的角度來觀察,從利祿的角度來考慮,能夠吹捧就真是這樣的。假如棄置名利,只在內心求得反思,那麼士大夫的所作所為,也就只有保持他的天性了啊!」
〔二〕
子張曰:
「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
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
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
仲尼、墨翟,窮為匹夫。
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
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
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
窮為匹夫,未必賤也;
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
滿苟得曰:
「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
諸侯之門,仁義存焉。
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
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
論則賤之,行則下之,
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
故《書》曰:
『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
子張說:「從前桀與紂貴為天子,富裕到佔有天下,如今對地位卑賤的奴僕說,你的品行如同桀紂,那麼他們定會慚愧不已,產生不服氣的思想,這是因為桀紂的所作所為,連地位卑賤的人也瞧不起。仲尼和墨翟窮困潦倒,跟普通百姓一樣,如今對官居宰相地位的人說,你的品行如同仲尼和墨翟,那麼他一定會收斂傲氣,和顏悅色,謙恭地說自己遠遠比不上,這是因為士大夫確實有可貴的品行。所以說,勢高為天子皇帝,未必就尊貴;窮困為普通百姓,未必就卑賤;尊貴與卑賤的區別,在於德行的美醜。」
滿苟得說:「小的盜賊被拘捕,大的強盜卻成了諸侯,諸侯的門內,存在道德仁義呀。當年齊桓公小白,殺了兄長,娶了嫂嫂,而管仲卻做了他的臣子;田成子常,殺了齊簡公,自立為國君,而孔子卻接受了他贈與的布帛。談論起來,總認為桓公、田常之流的行為卑下;做起來,又總是使自己的行為更加卑下。這就是說,言語和行動的實情,在胸中相互矛盾鬥爭,豈不是情理上違背了嗎!所以《尚書》裡面說:『誰壞誰好?成功的居於尊貴首領,失敗的淪為卑賤下人。』」
〔三〕
子張曰:
「子不為行,
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
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
滿苟得曰:
「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
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
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
儒者偽辭,墨子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
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
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
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
『小人殉財,君子殉名,
其所以變其精、易其性,則異矣;
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
故曰:
無為小人,反殉而天;
無為君子,從天之理。
若枉若直,相而天極;
面觀四方,與時消息。
若是若非,執而圓機;
獨成而意,與道徘徊。
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
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
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
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
鮑子立干,申子自埋,廉之害也;
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
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
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
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子張說:「你不推行合於仁義的德行,就必將在疏遠與親近之間,失去人倫關係;在尊貴與卑賤之間,失去規範和準則;在長上與幼小之間,失去先後序列。這樣一來,仁、義、禮、智、信五倫,或稱五紀,以及君臣、父子、夫婦六位,又拿什麼加以區別呢?」
滿苟得說:「堯殺了親生的長子,舜流放了同母的兄弟,親疏之間還有倫常可言嗎?商湯逐放夏桀,武王殺死商紂,貴賤之間還有準則可言嗎?王季被立為長子,周公殺了兩個哥哥,長幼之間還有序列可言嗎?儒家偽善的言辭,墨家兼愛的主張,五紀和六位的序列關係還能有區別嗎?
「而且你心裡所想的正是為了名,我心裡所想的正是為了利。名與利的實情,不合於理,也不明於道。我往日跟你在無約面前爭論不休:『小人為財而死,君子為名獻身。然而他們變換真情、更改本性的原因,卻沒有不同;而竟至捨棄該做的事,而不惜生命去追逐不該尋求的東西,那是一樣的。』
「所以說,不要去做小人,反過來追尋你自己的天性;不要去做君子,而順從自然的規律。或曲或直,順其自然;觀察四方,跟隨四時變化而消長。或是或非,牢牢掌握循環變化的中樞;獨自完成你的心意,跟隨大道往返進退。不要執著於你的德行,不要成就於你所說的規範;那將會喪失你的稟性。不要為了富有而勞苦奔波,不要為了成功而不惜獻身,那將會捨棄自然的真性。
「比干被剖心,子胥被挖眼,這是忠的禍害;直躬出證父親偷羊,尾生被水淹死,這是信的禍患;鮑焦抱樹而立、乾枯而死,申生寧可自縊,也不申辯委屈,這是廉的毒害;孔子不能為母送終,匡子發誓不見父親,這是義的過失。
「這些現象都是上世的傳聞,當代的話題,總認為士大夫必定會讓自己的言論正直,讓自己的行動跟著去做,所以深受災殃,遭逢如此的禍患。」
最後看看佛家經典中,君子與小人的論述。
慧能大師《六祖壇經》般若品第二云:
善知識!
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
大小二乘,十二部經,
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
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
故知萬法本自人興,
一切經書,因人說有。
緣其人中,有愚有智,
愚為小人,智為大人。
愚者問於智人,智者與愚人說法,
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
善知識們,一切經典和文字,大乘、小乘、十二部經,都是因人而設,因為眾生本有智慧本性,才能有這些經典,如果沒有世人,一切佛法本來都不會有,因此我們知道一切佛法都是因為有了人才興盛起來的。一切的經書,都是因為人講說才產生的。因為人當中有愚蠢的,也有智慧的,愚蠢的是小人,智慧的是正人君子。愚蠢的人向智慧的人請教,智慧的人給愚蠢的人講解佛法,愚蠢的人聽講後忽然覺悟意解,心結打開,就和智慧的人沒有差別了。
君子小人之論,是個很大的課題。朱之馮說,君子小人的差別很微小,應當也是集儒釋道三家智慧於一體,同時結合了自己的人生經驗。
朱之馮《在疚記》這十二條名言警句,從內容上看,大多來自子思所著《中庸》一書的讀書心得。朱之馮熟讀《中庸》闡發出來的體悟,可以說達到了很高的境界,令人刮目相看。《中庸》是四書中最難的一部。千百年來,無數的讀書人都曾讀過《中庸》,但能真正讀懂它,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朱熹所著《四書集注》為明清時代科舉考試標準教材,在論述讀書順序時說,首先著力讀《大學》,其次著力讀《論語》,再次著力讀《孟子》,三本書讀完了,這本《中庸》一半內容都明了,不用詢問別人,只需稍微那麼看過就行了。千萬不能丟掉容易的《大學》《論語》《孟子》,卻先去攻讀那本難解的《中庸》。
北宋程顥、程頤《二程集》中指出:「《中庸》之書,學者之至也。善讀《中庸》者,只得此一卷書,終身用不盡也。《中庸》之言,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中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合為一理。」 《中庸》這本書,學習者的最高標準。善於閱讀《中庸》的人,只要這一本小書,終身受用無窮無盡。《中庸》里的話語,放之四海而皆準,符合天地四方六合,卷之安於高閣,歸退隱藏成為錦囊秘密。《中庸》開始只說了一個道理,致中和;中間散發為萬事萬物;最末又綜合為一個道理,至聖至誠。
宋代黎立武《中庸指歸》給出了更高的評價:「《中庸》者,群經之統會樞要。」《中庸》是一切經典的統率會聚,樞紐機要,關鍵綱領。
當代著名學者杜維明說:「只有很少的書值得我們反覆細讀,從中得到取之不竭的靈感資源,而《中庸》就是這樣一種文本。」
《中庸》開篇明義云:
「天命之謂性,
率性之謂道,
修道之謂教。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
可離,非道也。」
天命人性就是天性,率真天性就是大道,修鍊大道就是教化。大道,那是片刻不能離開的,可離開的,就不是大道。
朱之馮就是是在「可離,非道也」這句話上開悟的。
總而言之,朱之馮熟讀經典,深受羅汝芳、薛瑄影響,傳習王陽明學說,所思所悟,所體所得,寫成《在疚記》,並且言行如一,融入生命。
【參引】
附1:清代王士禛《池北偶談》卷九談獻五
在疚記
忠庄朱公著《在疚記》一卷,語多精詣。
略載數條於左。
深山靜坐十年,使習與性離;
塵世順應十年,使外與內合;
為學之事,或幾化矣。
人自晝至夜,當知何所事?
知者,則性命生死俱了。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
即是仕止久速。
古之人,修身見於世,非誠不能。
誠則貫微顯,通天人;
一世不盡見,
百世必有見者。
紀綱之壞,存乎風化;
氣節之壞,存乎培養;
人心之壞,補偏救弊,存乎執中;
約言之,存乎朝廷。
聖人之死,還之太虛。
賢人即不能無物,而況眾人乎?
實變氣質,方是修身。
「士憎茲多口」,則何以故?曰:
持介行者不周世緣,
務獨立者不協眾志。
小人相仇,同類相忌。
一人扇謗,百人吠聲。
予嘗身試其苦者,數矣。
故君子觀人,則眾惡必察。
自修惟正己,而不求於人。
待小人尤宜寬,乃君子之有容。
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
中者不落一物,
庸者不遺一物。
隨事無私,皆可盡性至命,而忠孝其大者。
平日操持,非實試之當境,決難自信。
隱惡揚善,聖人也。
好善惡惡,賢人也。
分別善惡無當者,庸人也。
顛倒善惡,以快其讒謗者,小人也。
赴大機者速斷,
成大功者善藏。
同是中庸,而有君子小人之別,微矣哉!
附2:《易經》乾卦
乾,元,亨,利,貞。
初九:潛龍勿用。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上九:亢龍有悔。
附3:先秦《詩經·大雅》
旱麓
瞻彼旱麓,榛楛濟濟。豈弟君子,干祿豈弟。
瑟彼玉瓚,黃流在中。豈弟君子,福祿攸降。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豈弟君子,遐不作人?
清酒既載,騂牡既備。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瑟彼柞棫,民所燎矣。豈弟君子,神所勞矣。
莫莫葛藟,施於條枚。豈弟君子,求福不回。
附4:《孟子》盡心篇下
第十九章
貉稽曰:「稽大不理於口。」
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
《詩》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孔子也。
『肆不殄厥慍,亦不殞厥問。』文王也。」
附5:孔伋子思《中庸》
第一章
天命之謂性,
率性之謂道,
修道之謂教。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
可離,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
恐懼乎其所不聞。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
故君子慎其獨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第二章
仲尼曰:
「君子中庸,
小人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第三章
子曰:
「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第四章
子曰: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
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第五章
子曰:
「道其不行矣夫!」
第六章
子曰:
「舜其大知也與!
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
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
其斯以為舜乎!」
第七章
子曰:
「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第八章
子曰:
「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
則拳拳服膺弗失之矣。」
第九章
子曰:
「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
中庸不可能也。」
第十章
子路問強,子曰:
「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
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
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
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
中立而不倚,強哉矯!
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
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第十一章
子曰:
「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
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第十二章
君子之道,費而隱。
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
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
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
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
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
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
語小,天下莫能破焉。
《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
言其上下察也。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
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第十三章
子曰:
「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
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忠恕違道不遠,
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
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
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
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庸德之行,庸言之謹;
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
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第十四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
素富貴,行乎富貴;
素貧賤,行乎貧賤;
素夷狄,行乎夷狄;
素患難,行乎患難,
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在上位,不陵下;
在下位,不援上;
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
上不怨天,
下不尤人。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
小人行險以徼幸。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第十五章
君子之道,
辟如行遠必自邇,
辟如登高必自卑。
《詩》曰: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樂且耽。
宜爾室家,樂爾妻帑。」
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第十六章
子曰:
「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
視之而弗見,
聽之而弗聞,
體物而不可遺。
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
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詩》曰:
『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
第十七章
子曰:
「舜其大孝也與!
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
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
必得其名,必得其壽。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
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
《詩》曰:
『嘉樂君子,憲憲令德,
宜民宜人,受祿於天,
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故大德者必受命。」
第十八章
子曰:
「無憂者,其惟文王乎!
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
父作之,子述之。
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
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
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
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武王末受命,
周公成文武之德,
追王大王、王季,
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
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
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
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
期之喪,達乎大夫;
三年之喪,達乎天子;
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第十九章
子曰:
「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
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
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
序爵,所以辨貴賤也;
序事,所以辨賢也;
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
燕毛,所以序齒也。
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
敬其所尊,愛其所親,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孝之至也。
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
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
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
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第二十章
哀公問政。子曰: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其人存,則其政舉;
其人亡,則其政息。
人道敏政,地道敏樹。
夫政也者,蒲盧也。
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仁者,人也,親親為大;
義者,宜也,尊賢為大。
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
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
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
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天下之達道五,
所以行之者三。
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
五者,天下之達道也。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
所以行之者,一也。
或生而知之,
或學而知之,
或困而知之,
及其知之,一也。
或安而行之,
或利而行之,
或勉強而行之,
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
「好學近乎知,
力行近乎仁,
知恥近乎勇。」
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
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
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
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
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
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
修身則道立,
尊賢則不惑,
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
敬大臣則不眩,
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
子庶民則百姓勸,
來百工則財用足,
柔遠人則四方歸之,
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
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
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
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
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
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
日省月試,既廩稱事,所以勸百工也。
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
繼絕世,舉廢國,
治亂持危,朝聘以時,
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
言前定,則不跲;
事前定,則不困;
行前定,則不疚;
道前定,則不窮。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
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
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
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
誠者,天之道也;
誠之者,人之道也。
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
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
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
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
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
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
人一能之,己百之;
人十能之,己千之。
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第二十一章
自誠明,謂之性;
自明誠,謂之教。
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第二十二章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
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
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
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
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第二十三章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
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
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第二十四章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
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見乎著龜,動乎四體。
禍福將至,
善必先知之;
不善必先知之。
故至誠如神。
第二十五章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
是故君子誠之為貴。
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成己,仁也;
成物,知也。
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
故時措之宜也。
第二十六章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
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
博厚,所以載物也;
高明,所以覆物也;
悠久,所以成物也。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
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
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
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
今夫地,一撮土之多,
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萬物載焉。
今夫山,一卷石之多,
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
今夫水,一勺之多,
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
《詩》曰:「惟天之命,於穆不已!」
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
「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
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第二十七章
大哉!
聖人之道,洋洋乎!
發育萬物,峻極於天。
優優大哉!
禮儀三百,威儀三千,
待其人然後行。
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
致廣大而盡精微,
極高明而道中庸。
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
國有道,其言足以興;
國無道,其默足以容。
《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其此之謂與!
第二十八章
子曰:
「愚而好自用,
賤而好自專。
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
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
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
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
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
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子曰:
「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
吾學殷禮,有宋存焉。
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第二十九章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
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
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
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
考諸三王而不繆,
建諸天地而不悖,
質諸鬼神而無疑,
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
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
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
行而世為天下法,
言而世為天下則。
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
《詩》曰:
「在彼無惡,在此無射。
庶幾夙夜,以永終譽!」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
第三十章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
上律天時,下襲水土。
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
辟如四時之錯行,
如日月之代明。
萬物並育而不相害,
道並行而不相悖。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
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第三十一章
唯天下至聖,
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
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
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
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
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
溥博淵泉,而時出之,
溥博如天,淵泉如淵。
見而民莫不敬,
言而民莫不信,
行而民莫不說。
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
舟車所至,人力所通,
天之所覆,地之所載,
日月所照,霜露所隊,
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
故曰配天。
第三十二章
唯天下至誠,
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
立天下之大本,
知天地之化育。
夫焉有所倚?
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
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第三十三章
《詩》曰:「衣錦尚絅。」
惡其文之著也。
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
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
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
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
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
《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
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
《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
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斧鉞。
《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
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
《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
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
《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附6:宋代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六十二中庸一
綱領
《中庸》一書,枝枝相對,葉葉相當,
不知怎生做得一個文字齊整!
〔方子〕
《中庸》,初學者未當理會。
〔升卿〕
《中庸》之書難看。
中間說鬼說神,都無理會。
學者須是見得個道理了,方可看此書,將來印證。
〔賜〕
(夔孫錄云:「中庸之書,如個卦影,相似中間。」云云。)
問《中庸》。
曰:「而今都難恁理會。
某說個讀書之序,
須是且著力去看《大學》,
又著力去看《論語》,
又著力去看《孟子》。
看得三書了,這《中庸》半截都了,
不用問人,只略略恁看過。
不可掉了易底,卻先去攻那難底。
《中庸》多說無形影,
如『鬼神』,如『天地參』等類,說得高;
說下學處少,說上達處多。
若且理會文義,則可矣。」
問:「《中庸》精粗本末無不兼備否?」
曰:「固是如此。然未到精粗本末無不備處。」
〔淳〕
問《中庸》《大學》之別。
曰:「如讀《中庸》求義理,只是致知功夫;
如慎獨修省,亦只是誠意。」
問:「只是《中庸》直說到『聖而不可知』處。」
曰:「如《大學》里也有如『前王不忘』,
便是『篤恭而天下平』底事。」
〔胡泳〕
「讀書先須看大綱,又看幾多間架。
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此是大綱。
夫婦所知所能,與聖人不知不能處,此類是間架。
譬人看屋,
先看他大綱,
次看幾多間,間內又有小間,
然後方得貫通。」
〔銖〕
問:「《中庸》名篇之義,
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
兼此二義,包括方盡。
就道理上看,固是有未發之中;
就經文上看,亦先言『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
又言『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
先生曰:「他所以名篇者,本是取『時中』之『中』。
然所以能時中者,蓋有那未發之中在。
所以先開說未發之中,
然後又說『君子之時中』。」
〔至〕
(以下論名篇之義。)
至之問:「『中』含二義,有未發之中,有隨時之中。」
曰:「《中庸》一書,本只是說隨時之中。
然本其所以有此隨時之中,
緣是有那未發之中,
後面方說『時中』去。」
至之又問:「『隨時之中,猶日中之中』,何意?」
曰:「本意只是說昨日看得是中,今日看得又不是中。
然譬喻不相似,亦未穩在。」
(直卿云:「在中之中,與在事之中,只是一事。
此是體,彼是尾。」)
〔方子〕
(與上條蓋同聞。)
「中庸之『中』,本是無過無不及之『中』,大旨在『時中』上。
若推其中,則自喜怒哀樂未發之『中』,而為『時中』之『中』。
未發之『中』是體,
時中之『中』是用,
『中』字兼『中和』言之。」
直卿云:
「如『仁義』二字,若兼義,則仁是體,義是用;
若獨說仁,則義、禮、智皆在其中,自兼體用言之。」
〔蓋卿〕
「中庸之『中『』,是兼已發而中節、無過不及者得名。
故周子曰:『惟中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
若不識得此理,則周子之言更解不得。
所以伊川謂『中者,天下之正道』。
《中庸章句》以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
《論語集注》以『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
皆此意也。」
〔人傑〕
「中庸之『中』,兼不倚之中?」
曰:「便是那不倚之中流從里出來。」
〔炎〕
問:「明道以『不易』為庸,先生以『常』為庸,二說不同?」
曰:「言常,則不易在其中矣。
惟其常也,所以不易。
但『不易』二字,則是事之已然者。
自後觀之,則見此理之不可易。
若庸,則日用常行者便是。」
〔僩〕
或問:「『中庸』二字,
伊川以庸為定理,
先生易以為平常。
據『中』之一字大段精微,
若以平常釋『庸』字,則兩字大不相粘。」
曰:「若看得不相粘,便是相粘了。
如今說這物白,這物黑,便是相粘了。」
廣因云:「若不相粘,則自不須相對言得。」
曰:「便是此理難說。
前日與季通說話終日,惜乎不來聽。
東之與西,上之與下,
以至於寒暑晝夜生死,
皆是相反而相對也。
天地間物未嘗無相對者,
故程先生嘗曰:
『天地萬物之理,無獨必有對,
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
每中夜以思,
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看得來真箇好笑!」
〔廣〕
「惟其平常,故不可易;
若非常,則不得久矣。
譬如飲食,如五穀是常,自不可易。
若是珍羞異味不常得之物,
則暫一食之可也,焉能久乎!
庸,固是定理,
若以為定理,則卻不見那平常底意思。
今以平常言,則不易之定理自在其中矣。」
廣因舉釋子偈有云:
「世間萬事不如常,
又不驚人又久長。」
曰:「便是他那道理也有極相似處,只是說得來別。
故某於《中庸章句序》中著語云:
『至老佛之徒出,則彌近理而大亂真矣!』
須是看得他那『彌近理而大亂真』處,始得。」
廣云:「程子『自私』二字恐得其要領,
但人看得此二字淺近了。」
曰:「便是向日王順伯曾有書與陸子靜辨此二字云:
『佛氏割截身體,猶自不顧,如何卻謂之自私得!』」
味道因舉明道答橫渠書云:「大抵人患在自私而用智。」
曰:「此卻是說大凡人之任私意耳。」
因舉下文「豁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
曰:「此亦是對說。
『豁然而大公』,便是不自私;
『物來而順應』,便是不用智。
後面說治怒處曰:
『但於怒時遽忘其怒,反觀理之是非,
則於道思過半矣。』
『忘其怒』,便是大公;
『反觀理之是非』,便是順應,都是對說。
蓋其理自如此。」
廣因云:「太極一判,便有陰陽相對。」
曰:「然。」
〔廣〕
「惟其平常,故不可易,
如飲食之有五穀,衣服之有布帛。
若是奇羞異味,錦綺組綉,不久便須厭了。
庸固是定理,若直解為定理,卻不見得平常意思。
今以平常言,然定理自在其中矣。」
公晦問:「『中庸』二字,舊說依程子『不偏不易』之語。
今說得是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
似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說中,乃是精密切至之語;
而以平常說庸,恰似不相粘著。」
曰:「此其所以粘著。蓋緣處得極精極密,只是如此平常。
若有些子吒異,便不是極精極密,便不是中庸。
凡事無不相反以相成;
東便與西對,南便與北對,無一事一物不然。
明道所以云:『天下之物,無獨必有對,
終夜思之,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直是可觀,事事如此。」
〔賀孫〕
(與廣錄蓋聞同。)
問:「中庸不是截然為二,庸只是中底常然而不易否?」
曰:「是。」
〔淳〕
問:「明道曰:惟中不足以盡之,故曰中庸。
庸乃中之常理,中自已盡矣。」
曰:「中亦要得常,此是一經一緯,不可闕。」
〔可學〕
蜚卿問:「中庸之為德。
程云:『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
曰:「中則直上直下,庸是平常不差異。
中如一物豎置之,常如一物橫置之。
唯中而後常,不中則不能常。」
因問曰:「不惟不中則不能常,然不常亦不能為中。」
曰:「亦是如此。
中而後能常,此以自然之理而言;
常而後能有中,此以人而言。」
問:「龜山言:
『高明則中庸也。
高明者,中庸之體;
中庸者,高明之用。』
不知將體用對說如何?」
曰:「只就『中庸』字上說,自分曉,不須如此說亦可。」
又舉荊公「高明處己,中庸處人」之語為非是。
因言:「龜山有功於學者。
然就他說,據他自有做工夫處。
高明,釋氏誠有之,只緣其無『道中庸』一截。
又一般人宗族稱其孝,鄉黨稱其弟,
故十項事其八九可稱。
若一向拘攣,又做得甚事!
要知中庸、高明二者皆不可廢。」
〔宇〕
或問:「中與誠,意如何?」
曰:「中是道理之模樣,誠是道理之實處,中即誠矣。」
又問:「智仁勇於誠如何?」
曰:「智仁勇是做底事,誠是行此三者都要實。」
又問「中、庸」。
曰:「中、庸只是一事,就那頭看是中,就這頭看是庸。
譬如山與嶺,只是一物。
方其山,即是謂之山;
行著嶺路,則謂之嶺,
非二物也。」
(方子錄云:
問:中庸既曰中,又曰誠,何如?
曰:此古詩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也。)
中、庸只是一個道理,
以其不偏不倚,故謂之『中』;
以其不差異可常行,故謂之『庸』。
未有中而不庸者,亦未有庸而不中者。
惟中,故平常。
堯授舜,舜授禹,都是當其時合如此做,
做得來恰好,所謂中也。
中,即平常也,不如此,便非中,便不是平常。
以至湯武之事亦然。
又如當盛夏極暑時,須用飲冷,就敘處,衣葛,揮扇,
此便是中,便是平常。
當隆冬盛寒時,須用飲湯,就密室,重裘,擁火,
此便是中,便是平常。
若極暑時重裘擁火,
盛寒時衣葛揮扇,
便是差異,便是失其中矣。"
問:「中庸之『庸』,平常也。
所謂平常者,事理當然而無詭異也。
或問言:『既曰當然,則自君臣父子日用之常,
以至堯舜之禪授,湯武之放伐,無適而非平常矣。』
竊謂堯舜禪授,湯武放伐,皆聖人非常之變,
而謂之平常,何也?」
曰:「堯舜禪授,湯武放伐,
雖事異常,然皆是合當如此,便只是常事。
如伊川說經權字,合權處,即便是經。」
銖曰:「程《易》說『大過』,
以為『大過者,常事之大者耳,非有過於理也。
聖人盡人道,非過於理』。
是此意否?」
曰:「正是如此。」
〔銖〕
問道之常變。
舉《中庸或問》說曰:「守常底固是是。
然到守不得處只著變,而硬守定則不得。
至變得來合理,斷然著如此做,依舊是常。」
又問:「前日說經權云:
『常自是著還他一個常,
變自是著還他一個變。』
如或問舉『堯舜之禪授,湯武之放伐,
其變無窮,無適而非常』,
卻又皆以為平常,是如何?」
曰:「是他到不得已處,只得變。
變得是,仍舊是平常,然依舊著存一個變。」
〔燾〕
有中必有庸,有庸必有中,兩個少不得。
〔賜〕
中必有庸,庸必有中,能究此而後可以發諸運用。
〔季札〕
中庸該得中和之義。
庸是見於事,
和是發於心,
庸該得和。
〔僩〕
問:「『中庸』二字孰重?」
曰:「庸是定理,有中而後有庸。」
問:「或問中言:『中立而無依,則必至於倚。
』如何是無依?」
曰:「中立最難。
譬如一物植立於此,中間無所依著,久之必倒去。」
問:「若要植立得住,須用強矯?」
曰:「大故要強立。」
〔德明〕
「向見劉致中說,
今世傳明道《中庸》義是與叔初本,
後為博士演為講義。」
先生又云:「尚恐今解是初著,後掇其要為解也。」
〔方〕
(諸家解。)
呂中庸,文滂沛,意浹洽。
〔方〕
李先生說:「陳幾叟輩皆以楊氏《中庸》不如呂氏。」
先生曰:「呂氏飽滿充實。」
〔方〕
龜山門人自言龜山《中庸》枯燥,不如與叔浹洽。
先生曰:「與叔卻似行到,他人如登高望遠。」
〔方〕
游楊呂侯諸先生解《中庸》,
只說他所見一面道理,
卻不將聖人言語折衷,所以多失。
游楊諸公解《中庸》,引書語皆失本意。
「理學最難。
可惜許多印行文字,其間無道理底甚多,
雖伊洛門人亦不免如此。
如解《中庸》,正說得數句好,
下面便有幾句,走作無道理了,不知是如何。
舊嘗看《欒城集》,見他文勢甚好,
近日看,全無道理。
如與劉原父書說藏巧若拙處,
前面說得侭好,後面卻說怕人來磨我,
且恁地鶻突去,要他不來,便不成說話。
又如蘇東坡忠厚之至論說"舉而歸之於仁",
便是不柰他何,只恁地做個鶻突了。
二蘇說話,多是如此。
此題目全在『疑』字上。
謂如有人似有功,又似無功,不分曉,
只是從其功處重之。
有人似有罪,又似無罪,不分曉,
只得從其罪處輕之。
若是功罪分明,定是行賞罰不可毫髮輕重。
而今說『舉而歸之於仁』,更無理會。」
或舉老蘇《五經論》,
先生曰:「說得聖人都是用術了!」
〔明作〕
游丈(開)問:「《中庸》編集得如何?」
曰:「便是難說。
緣前輩諸公說得多了,其間侭有差舛處,
又不欲盡駁難他底,所以難下手,
不比《大學》都未曾有人說。」
〔雉〕
先生以《中庸或問》見授,
云:「亦有未滿意處,如評論程子、諸子說處,尚多觕。」
〔?〕
問:「趙書記欲以先生《中庸解》鋟木,如何?」
先生曰:「公歸時,煩說與,切不可!
某為人遲鈍,旋見得旋改,
一年之內改了數遍不可知。」
又自笑云:「那得個人如此著述!」
〔浩〕
附7:宋代朱熹《近思錄》卷十四聖賢
伊川先生撰《明道先生行狀》曰:
先生資稟既異,而充養有道。
純粹如精金,溫潤如良玉。
寬而有制,和而不流。
忠誠貫於金石,孝悌通於神明。
視其色,其接物也如春陽之溫;
聽其言,其入人也如時雨之潤。
胸懷洞然,徹視無間;
測其蘊,則浩乎若蒼溟之無際;
極其德,美言不足以形容。
先生行己,內主於敬,而行之以恕。
見善若出諸己,不欲弗施於人。
居廣居而行大道,言有物而動有常。
先生為學,自十五六時,
聞汝南同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
慨然有求道之志。
未知其要,泛濫於諸家,
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
返求諸六經而後得之。
明於庶物,察於人倫。
知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
窮神知化,由通於禮樂。
辯異端似是之非,開百代未明之惑。
秦漢而下,未有臻斯理也。
謂孟子沒而聖學不傳,以興起斯文為己任。
其言曰:
「道之不明,異端害之也。
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難辯。
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人人也因其高明。」
自謂之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
言為無周遍,實則外於倫理。
窮深極微,而不可以入堯舜之道。
天下之學,非淺陋固滯,則必入於此。
自道之不明也,邪誕妖異之說兢起。
塗生民之耳目,溺天下於污濁。
雖高才明智,膠於見聞,醉生夢死,不自覺也。
是皆正路之蓁蕪,聖門之蔽塞,辟之而後可以入道。
先生進將覺斯人,退將明之書。
不幸早逝,皆未及也。
其辯析精微,稍見於世者,學者之所傳耳。
先生之門,學者多矣。
先生之言,平易易知,賢愚皆獲其益,
如群飲於河,各充其量。
先生教人,
自致知至於知止,誠意至於平天下,
洒掃應對至於窮理盡性,循循有序。
病世之學者舍近而趨遠,處下而窺高,
所以輕自大而卒無得也。
先生接物,辨而不間,感而能通,
教人而人易從,怒人而人不怨。
賢愚善惡,鹹得其心。
狡偽者獻其誠,暴慢者致其恭。
間風者誠服,睹德者心醉。
雖小人以趨向之異,顧於利害,時見排斥,
退而省其私,未有不以先生為君子也。
先生為政,治惡以寬,處煩而裕。
當法令緊密之際,未嘗從眾為應文逃責之事。
人皆病於拘礙,而先生處之綽然。
眾憂以為甚難,而先生為之沛然。
雖當倉卒,不動聲色。
方監司兢為嚴急之時,其待先生率皆寬厚。
設施之際,有所賴焉。
先生所為綱條法度,人可效而為也。
至其導之而從,動之而和,
不求物而物應,未施信而民信,
則人不可及也。
附8:明代袁了凡《了凡四訓》第三篇積善之方(節選)
若復精而言之,
則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
有陰有陽;有是有非;
有偏有正;有半有滿;
有大有小;有難有易;
皆當深辨。
為善而不窮理,
則自謂行持,豈知造孽,
枉費苦心,無益也。
何謂真假?
昔有儒生數輩,謁中峰和尚,
問曰:佛氏論善惡報應,如影隨形。
今某人善,而子孫不興;
某人惡,而家門隆盛;
佛說無稽矣。
中峰云:凡情未滌,正眼未開,
認善為惡,指惡為善,往往有之。
不憾己之是非顛倒,而反怨天之報應有差乎?
眾曰:善惡何致相反?
中峰令試言其狀。
一人謂詈人毆人是惡;敬人禮人是善。
中峰云:未必然也。
一人謂貪財妄取是惡,廉潔有守是善。
中峰云:未必然也。
眾人歷言其狀,中峰皆謂不然。
因請問。中峰告之曰:
有益於人,是善;
有益於己,是惡。
有益於人,則毆人詈人皆善也;
有益於己,則敬人禮人皆惡也。
是故人之行善,
利人者公,公則為真;
利己者私,私則為假。
又根心者真,襲跡者假;
又無為而為者真,有為而為者假;
皆當自考。
何謂端曲?
今人見謹願之士,類稱為善而取之;
聖人則寧取狂狷。至於謹願之士,
雖一鄉皆好,而必以為德之賊;
是世人之善惡,分明與聖人相反。
推此一端,種種取捨,無有不謬;
天地鬼神之福善禍淫,
皆與聖人同是非,而不與世俗同取捨。
凡欲積善,絕不可徇耳目,
惟從心源隱微處,默默洗滌,
純是濟世之心,則為端;
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為曲;
純是愛人之心,則為端;
有一毫憤世之心,即為曲;
純是敬人之心,則為端;
有一毫玩世之心,即為曲。
皆當細辨。
何謂陰陽?
凡為善而人知之,則為陽善;
為善而人不知,則為陰德。
陰德,天報之;
陽善,享世名。
名,亦福也。
名者,造物所忌;
世之享盛名而實不副者,多有奇禍;
人之無過咎而橫被惡名者,子孫往往驟發,
陰陽之際微矣哉。
何謂是非?
魯國之法,魯人有贖人臣妾於諸侯,皆受金於府,
子貢贖人而不受金。
孔子聞而惡之曰:賜失之矣。
夫聖人舉事,可以移風易俗,
而教道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
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
受金則為不廉,何以相贖乎?
自今以後,不復贖人於諸侯矣。
子路拯人於溺,其人謝之以牛,子路受之。
孔子喜曰:自今魯國多拯人於溺矣。
自俗眼觀之,子貢不受金為優,子路之受牛為劣;
孔子則取由而黜賜焉。
乃知人之為善,
不論現行而論流弊;
不論一時而論久遠;
不論一身而論天下。
現行雖善,而其流足以害人,則似善而實非也;
現行雖不善,而其流足以濟人,則非善而實是也;
然此就一節論之耳。
他如非義之義,非禮之禮,非信之信,非慈之慈,
皆當抉擇。
何謂偏正?
昔呂文懿公,初辭相位,歸故里,
海內仰之,如泰山北斗。
有一鄉人,醉而詈之,呂公不動,
謂其仆曰:醉者勿與較也。閉門謝之。
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獄。呂公始悔之曰:
使當時稍與計較,送公家責治,可以小懲而大戒;
吾當時只欲存心於厚,不謂養成其惡,以至於此。
此以善心而行惡事者也。
又有以噁心而行善事者。
如某家大富,值歲荒,窮民白晝搶粟於市;
告之縣,縣不理,窮民愈肆,遂私執而困辱之,眾始定;
不然,幾亂矣。
故善者為正,惡者為偏,人皆知之;
其以善心而行惡事者,正中偏也;
以噁心而行善事者,偏中正也;
不可不知也。
何謂半滿?
易曰: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
惡不積,不足以滅身。
書曰:商罪貫盈,如貯物於器。
勤而積之,則滿;
懈而不積,則不滿。
此一說也。
昔有某氏女入寺,欲施而無財,
止有錢二文,捐而與之,主席者親為懺悔;
及後入宮富貴,攜數千金入寺舍之,
主僧惟令其徒迴向而己。
因問曰:吾前施錢二文,師親為懺悔,
今施數千金,而汝不迴向,何也?
曰:前者物雖薄,而施心甚真,非老僧親懺,不足報德;
今物雖厚,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令人代懺足矣。
此千金為半,而二文為滿也。
鍾離授丹於呂祖,點鐵為金,可以濟世。
呂問曰:終變否?
曰:五百年後,當複本質。
呂曰:如此則害五百年後人矣,吾不願為也。
曰:修仙要積三千功行,汝此一言,三千功行已滿矣。
此又一說也。
又為善而心不著善,則隨所成就,皆得圓滿。
心著於善,雖終身勤勵,止於半善而已。
譬如以財濟人,內不見己,外不見人,中不見所施之物,
是謂三輪體空,是謂一心清凈,
則斗粟可以種無涯之福,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
倘此心未忘,雖黃金萬鎰,福不滿也。
此又一說也。
何謂大小?
昔衛仲達為館職,被攝至冥司,
主者命吏呈善惡二錄,比至,
則惡錄盈庭,其善錄僅如箸而已。
索秤稱之,則盈庭者反輕,而如箸者反重。
仲達曰:某年未四十,安得過惡如是多乎?
曰:一念不正即是,不待犯也。
因問軸中所書何事?
曰:朝廷常興大工,修三山石橋,君上疏諫之,此疏稿也。
仲達曰:某雖言,朝廷不從,於事無補,而能有如是之力。
曰:朝廷雖不從,君之一念,已在萬民;
向使聽從,善力更大矣。
故志在天下國家,則善雖少而大;
苟在一身,雖多亦小。
何謂難易?
先儒謂克己須從難克處克將去。
夫子論為仁,亦曰先難。
必如江西舒翁,舍二年僅得之束修,代償官銀,而全人夫婦;
與邯鄲張翁,舍十年所積之錢,代完贖銀,而活人妻子,
皆所謂難捨處能舍也。
如鎮江靳翁,雖年老無子,不忍以幼女為妾,而還之鄰,
此難忍處能忍也;
故天降之福亦厚。
凡有財有勢者,其立德皆易,易而不為,是為自暴。
貧賤作福皆難,難而能為,斯可貴耳。
隨緣濟眾,其類至繁,約言其綱,大約有十:
第一、與人為善;
第二、愛敬存心;
第三、成人之美;
第四、勸人為善;
第五、救人危急;
第六、興建大利;
第七、舍財作福;
第八、護持正法;
第九、敬重尊長;
第十、愛惜物命。
何謂與人為善?
昔舜在雷澤,見漁者皆取深潭厚澤,
而老弱則漁於急流淺灘之中,惻然哀之,往而漁焉;
見爭者皆匿其過而不談,見有讓者,則揄揚而取法之。
期年,皆以深潭厚澤相讓矣。
夫以舜之明哲,豈不能出一言教眾人哉?
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轉之,此良工苦心也。
吾輩處末世,勿以己之長而蓋人;
勿以己之善而形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
收斂才智,若無若虛;
見人過失,且涵容而掩覆之。
一則令其可改,一則令其有所顧忌而不敢縱,
見人有微長可取,小善可錄,翻然舍己而從之;
且為艷稱而廣述之。
凡日用間,發一言,行一事,
全不為自己起念,全是為物立則;
此大人天下為公之度也。
何謂愛敬存心?
君子與小人,就形跡觀,常易相混,
惟一點存心處,則善惡懸絕,判然如黑白之相反。
故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
君子所存之心,只是愛人敬人之心。
蓋人有親疏貴賤,有智愚賢不肖;
萬品不齊,皆吾同胞,皆吾一體,孰非當敬愛者?
愛敬眾人,即是愛敬聖賢;
能通眾人之志,即是通聖賢之志。
何者?
聖賢之志,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
吾合愛合敬,而安一世之人,即是為聖賢而安之也。
何謂成人之美?
玉之在石,抵擲則瓦礫,追琢則圭璋;
故凡見人行一善事,或其人志可取而資可進,
皆須誘掖而成就之。
或為之獎借,或為之維持;
或為白其誣而分其謗;
務使之成立而後已。
大抵人各惡其非類,鄉人之善者少,不善者多。
善人在俗,亦難自立。
且豪傑錚錚,不甚修形跡,多易指摘;
故善事常易敗,而善人常得謗;
惟仁人長者,匡直而輔翼之,其功德最宏。
何謂勸人為善?
生為人類,孰無良心?
世路役役,最易沒溺。
凡與人相處,當方便提撕,開其迷惑。
譬猶長夜大夢,而令之一覺;
譬猶久陷煩惱,而拔之清涼,為惠最溥。
韓愈云:一時勸人以口,百世勸人以書。
較之與人為善,雖有形跡,
然對證發葯,時有奇效,不可廢也;
失言失人,當反吾智。
何謂救人危急?
患難顛沛,人所時有。
偶一遇之,當如痌瘝之在身,速為解救。
或以一言伸其屈抑;
或以多方濟其顛連。
崔子曰:惠不在大,赴人之急可也。
蓋仁人之言哉。
何謂興建大利?
小而一鄉之內,大而一邑之中,
凡有利益,最宜興建;
或開渠導水,或築堤防患;
或修橋樑,以便行旅;
或施茶飯,以濟饑渴;
隨緣勸導,協力興修,
勿避嫌疑,勿辭勞怨。
何謂舍財作福?
釋門萬行,以布施為先。
所謂布施者,只是舍之一字耳。
達者內舍六根,外舍六塵,
一切所有,無不舍者。
苟非能然,先從財上布施。
世人以衣食為命,故財為最重。
吾從而舍之,內以破吾之慳,外以濟人之急;
始而勉強,終則泰然,最可以蕩滌私情,祛除執吝。
何謂護持正法?
法者,萬世生靈之眼目也。
不有正法,
何以參贊天地?
何以裁成萬物?
何以脫塵離縛?
何以經世出世?
故凡見聖賢廟貌,經書典籍,皆當敬重而修飭之。
至於舉揚正法,上報佛恩,尤當勉勵。
何謂敬重尊長?
家之父兄,國之君長,
與凡年高、德高、位高、識高者,皆當加意奉事。
在家而奉侍父母,使深愛婉容,柔聲下氣,
習以成性,便是和氣格天之本。
出而事君,行一事,毋謂君不知而自恣也。
刑一人,毋謂君不知而作威也。
事君如天,古人格論,此等處最關陰德。
試看忠孝之家,子孫未有不綿遠而昌盛者,切須慎之。
何謂愛惜物命?
凡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此惻隱之心而已;
求仁者求此,積德者積此。
周禮、孟春之月,犧牲毋用牝。
孟子謂君子遠庖廚,所以全吾惻隱之心也。
故前輩有四不食之戒,
謂聞殺不食、見殺不食、自養者不食、專為我殺者不食。
學者未能斷肉,且當從此戒之。
漸漸增進,慈心愈長。
不特殺生當戒,蠢動含靈,皆為物命。
求絲煮繭,鋤地殺蟲,念衣食之由來,皆殺彼以自活。
故暴殄之孽,當於殺生等。
至於手所誤傷,足所誤踐者,不知其幾,皆當委曲防之。
古詩云: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何其仁也?
善行無窮,不能殫述;由此十事而推廣之,則萬德可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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