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診斷塵肺病「失職」被抓的3名醫生取保候審 走下警車抱頭大哭

近日，有媒體報道貴州航天醫院的三名塵肺病診斷醫生，因涉嫌國有企業、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被遵義市播州區公安局逮捕。這起案件，被認為是全國首例「職業病醫生因診斷涉嫌刑事犯罪」的案件。

今日，紅星新聞從醫生家屬處獲悉，三名醫生張曉波、黃亨平和董有睿被羈押7個多月後，昨晚已經獲准取保候審，於今日凌晨回到家中。

3醫生獲取保候審

見到親人抱頭大哭

董捷是犯罪嫌疑人張曉波之妻，她告訴紅星新聞，昨天10點左右接到檢察院電話，告知張曉波的取保候審申請獲批。一同獲准取保候審的，還有另外兩名犯罪嫌疑人黃亨平和董有睿。

三人的釋放證明書。圖據《醫師報》公眾號

家屬辦完手續，準備好新衣服，已經是凌晨。在遵義市上海路派出所大門口，當被羈押7個多月的三名醫生走下警車見到親人時，50多歲的他們，抱頭大哭。

黃亨平的妻子舒永霞告訴紅星新聞，見到黃亨平時的第一眼，感覺他精神不振，瘦了一大圈。她用手在黃亨平的背上拍了一下，寓意除掉晦氣，說出來就好。

黃亨平在外面洗了澡，換上新衣服，回到家已經是凌晨3點過，一家人激動得一夜睡不著，「親戚朋友在一起，都是聊開心的事情，不能觸動他的傷疤。」舒永霞說，之前她和其他兩位家屬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寫取保候審申請，但是都沒有獲得批准。

「謝謝大家關心。」舒永霞說，目前三名醫生狀態都不是很好，不適合接受媒體採訪。

中國醫師協會法律事務部主任鄧利強告訴紅星新聞，今天早上7點，董有睿用家人的電話與他通了話。董有睿說自己對塵肺病人很同情，但沒有放寬尺度，對於診斷的差異率，盡量想辦法但還是會出現這些事（差異）。

「我沒拿過病人一分錢，是被冤枉的。」鄧利強說他聽完董有睿的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覺得董是被冤枉的。

3人皆是塵肺病診斷小組成員

被羈押7個多月

2017年11月2日，貴州航天醫院放射科醫生張曉波推開主任辦公室的門，把手機遞給主任余雷，說要跟民警去公安一趟，請主任把手機交給家人。余雷以為張曉波只是協助調查，會很快回來上班。沒想到這一去，半年多了都沒回來。

科里另外一名醫生黃亨平，比張曉波早一天在家裡被公安機關帶走，理由是「涉嫌國有企業、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

時隔半年，在接受紅星新聞採訪時，余雷依然不相信，平時兢兢業業，一心埋頭工作的醫生，怎麼就失職了呢？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2016年。據《醫師報》報道，有企業舉報貴州航天醫院塵肺病診斷醫生與工人存在「利益關係」，將「非塵肺病」勞動者診斷為「塵肺病」。之後，貴州省人社廳將此事向貴州省公安廳報案，隨即成立了專案組，2016年8月，公安機關對黃亨平和同一醫院的另一位羅姓醫生，以涉嫌詐騙國家社保基金的經濟詐騙罪立案偵查。同年12月28日，貴州省人社廳、省衛生計生委、省公安廳三部門聯合下發《關於防範和打擊以虛假職業病詐騙社會保險基金犯罪行為的緊急通知》。2017年1月8日，貴州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向媒體發布消息，稱有個別醫療機構醫務人員為謀取利益，出具虛假塵肺病診斷結論，相關人員以此診斷結論向人社部門辦理工傷認定並申請工傷保險待遇，造成社會保險基金的重大損失。

據媒體報道，公安機關偵查一年多後，並沒有找到黃亨平等二位醫生「涉嫌社保資金詐騙案」的證據，隨後案件被撤銷。

讓黃亨平一家始料未及的是，沒過多久，又出現另一樁罪名——「涉嫌國有企業、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連同黃亨平一起被批捕的，還有張曉波和體檢中心主任董有睿醫生。據報道，他們分別被羈押在貴州省遵義市第二看守所和遵義市播州區看守所，到昨晚獲准取保候審，被羈押了7個多月。

三人的逮捕通知書

而這三位醫生，均是貴州航天醫院塵肺病診斷小組成員，其中，張曉波、董有睿是貴州省塵肺病診斷專家庫成員。

3人各自閱片後再討論

警方鑒定意見：診斷差異率92.3%

紅星新聞調查證實，黃亨平、張曉波、董有睿三位醫生均具備塵肺病診斷資質。遵義市衛生計生委工作人員在接受採訪時說，遵義市一共有2家醫院具備職業病診斷資質，一家未開展實際工作，另一家就是貴州航天醫院。

余雷說，從2012年至2016年，貴州航天醫院共進行了10708人次的高千伏胸片檢查，進入到有塵肺病資質的專家診斷2274例，確診塵肺病患者1640例，確診無塵肺（含觀察對象）634例。公安機關調走其中1353例患者的高千伏胸片等病歷檔案。

貴州航天醫院

遵義市播州區公安局2017年10月12日出具的一份鑒定意見通知書顯示：我局指派/聘請有關人員，對三位醫生作出的547人塵肺病診斷進行重新鑒定和新增鑒定，其中393人無塵肺病、111人胸片質量不合格，1人待定，有塵肺病僅為42人。

這意味著，三名醫生診斷讀片差異率高達92.3%。據媒體報道，公安機關將上述鑒定和診斷之間的差異認定成是醫生過失造成的結果，並由此計算賠付，認為三位醫生造成了國家3000萬社保資金流失。

按照相關要求，接觸塵粉工人，實行崗前、崗中、崗後體檢，遵義地區小煤礦很多，每年有3萬多人來貴州航天醫院做常規體檢。因為確診塵肺病的患者，會獲得相應的補貼，所以醫院對於塵肺病的確診有一系列的程序，先做常規數字化拍片，再篩選出有疑問的，然後可能要做隨訪觀察，有些重點懷疑的，有些部分還要做檢查，1個月、3個月再來複查，做對照，再次篩選出來的高度懷疑的部分再做高千伏攝片。高千伏是目前塵肺病診斷的國家認定標準。高千伏攝片之後再進行篩選，篩選的一部分再由三位有國家資格證的高年資醫師做塵肺鑒定。

每天，董有睿、黃亨平和張曉波約定好時間閱片，大家對照國家標準片，各看各的，然後討論，做《職業性塵肺病診斷過程記錄》並寫下結論、簽字。閱片的時候還有2名護士協助整理資料和登記。最後出具《職業性塵肺病診斷證明書》，單位審核、蓋章後，送達勞動者。

張曉波和黃亨平醫生出事前的辦公地點

張曉波的妻子董捷認為，公安的這個鑒定結果不公平，警方只從確診的1640例患者中抽取了547人的材料進行重新鑒定，為什麼不全部拿去鑒定？而且，每個專家都不能保證自己看的片子百分之百是正確的，所以，不能用一個不是絕對正確的答案，來否定我這個也可能不是完全正確的答案。

6月22日，紅星新聞來到遵義市公安局播州區分局，負責接待記者的畢警官說，案件還在偵查階段，不方便接受採訪，等案件結束以後，會統一對外發布。

塵肺病診療專家：

讀片差異是客觀存在的

國家衛生計生委塵肺病診療專家委員會委員、上海肺科醫院毛翎主任，今年3月22日在《醫師報》刊文指出，在塵肺病診斷中，讀片差異是客觀存在的現象，只是差異大小的問題。即使是我國最權威的塵肺病專家，也會存在差異率的問題，越是位高權重的專家，越是會承認讀片差異率的存在。原因與醫生經驗、胸片質量、讀片條件相關。文章提到，同一位醫生在不同的時間段讀同一個片子也會產生不同的看法，讀片者之間的專業水平差距越大，差異率也會越高，這是很正常的現象。

在全國職業病醫師培訓考核指定教材《塵肺病》一書中，也提到，在一組專家的讀片中，發生讀片差異的範圍為18.8%~33.2%，若比較經驗不多和經驗最多的讀片者之間的讀片，差異則可達75.6%。若比較經驗較多和經驗最多者之間的讀片，差異則為30.2%。讀片者自身差異為6%~16%，平均12.5%。在評定塵肺有無進展時，如將胸片按日期排序連續讀片時的差異為14%,而將各片混合後單片讀片時的差異為29%。

余雷說，在醫學界，塵肺病讀片一直存有差異，因為塵肺病比較特殊，其它病種可以可以手術、做活檢、甚至通過其它指標比如血液來印證，但塵肺是沒辦法這樣印證的，除非開胸驗肺。

醫生家屬：

他們沒失職，也沒收取錢財

在刑法中，「失職罪」是指國有公司、企業的工作人員，由於嚴重不負責任或者濫用職權，造成國有公司、企業破產或者嚴重虧損，致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以及國有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由於嚴重不負責任或者濫用職權，致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行為。

三名醫生被捕後，他們的家屬均在當地和北京各聘請一名律師作無罪辯護。其中，張曉波的代理律師常錚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失職罪的判定，首先要有行為，要有不認真負責失職的行為，其次是要有結果，比如說要造成損失；第三是行為和結果之間要有因果關係。這個案件大家關注的焦點是，診斷結果是客觀存在的一種差異，還是說是他們不認真負責造成的一種錯誤。

三名醫生的家屬均說，醫生在工作中沒有失職，也沒有收取患者錢財，如果只是因為塵肺病診斷存在差異來定罪，那他們將堅持維權。

紅星新聞記者丨 付松 發自貴州

編輯丨馮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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