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爾德:發現自我的旅程
電影《王爾德的情人》經典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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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自我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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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賞嘉賓:王樽
01
王爾德的標示
王爾德可能是史上最聰明和最有口才的作家,他能言善辯、妙語如珠,流傳的金句不計其數,比如「我們都在陰溝中,但仍有人仰望星空」,比如「擺脫誘惑的唯一方法就是臣服於它」,還有這部電影結尾引用的名言「人生有兩個悲劇,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等等。王爾德喜歡傳奇,喜歡非同凡響,更通俗地說喜歡「抖機靈」,他擅長寫戲,一生與舞台相關,這個身份很重要,意味著超越日常,意味著表演。
大家熟悉的王爾德作品,主要是他的童話《快樂王子》、小說《道連·格雷的畫像》,還有《貴在真誠》、《理想丈夫》等反覆上演或被改編成電影的幾部戲劇。這部《王爾德的情人》(直譯應是《王爾德》)的電影旁白,出自《自私的巨人》,是他的童話不是他的自述,暗示的是他的創作與個人生活的關係。
作為文學家,王爾德的作品並沒有達到他所理想的高度,但每部作品出來都轟動一時,與他的人生一樣,有足夠的話題性和熱點性。他一直生活在聚光燈下,始終有個公眾姿態。電影開始不久,觀眾看到的是這個英倫才子正穿街過巷,他春風得意,揮動手賬大步流星而來,從迎面戴著假髮的法官隊伍中穿過,這個鏡頭非常有意味:第一,突出了他的表演性;第二,預示了他未來與傳統甚至律法的對峙與衝突。
整部影片,斷斷續續都有他的戲劇、小說和童話等作品的隻言片語陪襯,除了表現他的才華和社會影響,更表明了:他所追求的藝術對他自身生活的強烈滲透。影片核心,是決定他人生悲劇的情愛經歷和官司。旁白中點到與波西的情感糾纏——「世界在我掌握中,我卻掌握不住對你的感情」。
王爾德要享受和嘗試各種超越常規的生活經驗,他讓生活模仿藝術,或讓虛擬的舞台取代真實的生活。他的生活是以悲劇收場,卻完成了離經叛道的自我塑造。電影中的王爾德在法庭上自我辯護,他的沉穩、巧言,都讓人想到戲劇和表演。他沉醉於此,正如電影中他母親的一句台詞——「奧斯卡是不能離開舞台的。」
我在巴黎遊覽過拉雪茲公墓,見到過王爾德的墓地,相比其旁側的大音樂家肖邦、大戲劇家莫里哀、大文豪巴爾扎克,王爾德的墓地完全是另類氣象,熱鬧而脂粉氣十足——墓碑被玻璃所罩,上面沾滿了口紅印。人們喜歡他,並非緣於其文學成就,更多的是他的我行我素,或者說是唯美主義的生活姿態。與眾多實力派大作家相比,王爾德更像個偶像派明星,他是個被符號化的傳奇。他熱衷的東西沒變,他從沒有退出舞台。
王爾德墓
位於法國巴黎拉雪茲公墓。墓碑整體是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塑,橫卧的雕像是一位裸男屈膝騰飛,彷彿在向世人講述墓主人執著的個性以及坎坷的一生。
最與眾不同的是墓碑上面印滿了唇印,來自世界各地的仰慕者都忍不住獻上一吻。現在墓碑周圍被罩上一層玻璃,儘管公墓工作人員會定期清洗,但絡繹不絕的唇印又會重新顯現。
02
發現自我的旅程
這部電影核心內容有同性戀,卻不能算是愛情片,我更願將它看作是一位唯美主義者的自我發現之旅。
從電影看,王爾德雖有離經叛道、放蕩不羈的生活理念和心理需求,在同性戀情感上卻似乎始終是個被動者。當然,或許他對年輕男性的身體有著天然好感,電影開始是他應邀赴美國講學時參觀礦區,對那些赤裸的礦工軀體投以喜愛的眼神。這個細節,似在暗示其同性之愛的內心基礎,或者說他的同性戀情結開始從被遮蔽到被慢慢喚醒。具體到情愛表現上,他多是被動迎合,比如他接受的第一個同性戀情人,好像完全沒有防備——羅斯主動出擊一邊擁吻他,一邊給他脫衣服,深情又老練地對他耳語:「總得有第一次,沒有東西能代替身體說話。」
王爾德與波西的戀情,堪稱毀滅性孽緣。他因此入獄,因此身敗名裂,因此家財喪盡,並因此早早葬送了自己的文學天才、健康和生命。
王爾德身處維多利亞時代,一個極重傳統禮教的年代,他從事業輝煌,到隨情慾驅使,到身敗名裂,最終成了時代的犧牲品。這部電影讓我再次想到——聰明人也許能洞悉他人,卻最難看清自己。
電影表現了王爾德戀情的驚世駭俗,卻迴避了真實的凄慘結局,以他出獄後與波西的街頭擁抱結束。最後的鏡頭非常像《肖申克的救贖》——也是大廣角俯視,也是音樂煽情而起,也是兩個男人的激情相擁,不同的是——背景沒有大海,而是街心教堂廣場,暗示了傳統道德和宗教對其命運的深刻影響。這就大大美化了兩人的情感關係,削弱和迴避了王爾德人生悲劇的實質。
真實的情況是,因為波西的淺薄暴躁、驕橫自私、揮霍奢靡,王爾德曾幾次要與其分手,都因波西的窮追不捨或以自殺相要挾,不得不委曲退縮、重歸於好。在王爾德深陷囹圄兩年間,波西完全無影無蹤,當王爾德出獄後,波西更因王爾德不再有過去的名望地位而與其分手。王爾德獄中寫過一部書信體自敘《自深深處》,又譯《王爾德獄中記》,以字字血淚,懺悔了這段不堪回首的自毀之戀,為其優柔寡斷的懦弱而痛心疾首。他在這本書里說,即使自己有朝一日被釋放,「我也不過是從一個監獄轉到另一個監獄」。
人們不願,或者說不忍正視真相,在這位唯美主義時尚偶像的衣袍內,確實布滿了虱子的黑斑。我看過美國作家理查德·艾爾曼寫的《奧斯卡·王爾德傳》,那本書透露,導致王爾德死因的腦膜炎其實是晚期梅毒,在他剛剛咽下最後一口氣,就從耳朵、鼻子、嘴巴等洞穴中溢出液體,其遺骸極其可怖。如將其視做行為藝術,無疑令人驚心動魄。
我相信,以王爾德超人的聰慧和文學天賦,他完全可能預計自己的生活。可惜,想到、看到乃至洞悉,並不意味著把握。
03
書籍推薦
《奧斯卡·王爾德傳》(理查德·艾爾曼 著)是所有王爾德傳記中最詳盡的版本。《王爾德的情人》這部電影也是根據這部傳記拍攝而成的。
《奧斯卡·王爾德傳》
理查德·艾爾曼 著;蕭易 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5-1
引言
摘自《奧斯卡·王爾德傳》
奧斯卡·王爾德,一聽到這個偉大的名字,我們就會聯想起他那些讓人驚詫和愉悅的話語。在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中,只有王爾德還在被眾人閱讀。適用於那個時代的各種標籤——唯美主義、頹廢精神、比亞茲萊時期——遮蔽不了一個事實,就是當我們提到那個時代時,我們首先想到的是王爾德,他是那麼輝煌、壯觀、搖搖欲墜。
早在1881年,他還不到三十歲時,直到1895年中期,他年屆四十之際,這個來自都柏林(途經牛津)的可惡的愛爾蘭人一直讓倫敦文學圈感到局促不安,他宣稱自己是社會主義者,還暗示自己是同性戀,與此同時,他對一切至理名言都坦率地加以嘲笑。他以一種公開、隆重的風格拒絕量入為出,行為檢點,尊重前輩,或承認諸如自然和藝術這一類實體的傳統形式。
他贏得了讚譽,招來了詆毀。關於他的傳奇流傳開來,也滋生了令人討厭的謠言。人們指控他犯下罪行,從女里女氣到文學剽竊。他是最友善的人,知道這一點的人卻並不多。反之,當他正在撰寫自己最出色的作品,當《不可兒戲》成為他的寫作巔峰之際,被法律生動地稱之為「雞姦」的罪行也落到了他身上。他最終被宣判服苦役兩年,罪名比「雞姦」較輕一等,即跟男性發生有傷風化的行為。很少有這樣的例子,如此眾多的榮耀之後是這麼大的羞辱。
牢獄生涯和隨後在法國、義大利的流放是艱苦的,王爾德被摧毀了。揮金如土的人如今一貧如洗,還遭到昔日熟人的怠慢,他在釋放後繼續過著那種自己為之入獄的生活。他創作了《雷丁監獄之歌》,那之後,就再無作品問世了。1900年,他在一家無名的巴黎旅館中過世,身後留下一份類似遺囑的文字,即《來自深淵》,這篇文字以獄中書信的形式呈現,收信者是他的情人艾爾弗雷德·道格拉斯勛爵。它迴避了懺悔,雖然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不是法庭上提到的那些),但為自己的個體性作了辯護。在六十年的時間裡,這封信的內容陸陸續續被出版,它再次引發舊友之間的爭吵,有生之年,這些人繼續為自己過去在他生活中的位置爭執不休。
同時代的其他人斥責王爾德是前罪犯,但是他們很樂於在回憶錄中提到他。許多無趣的編年記,就像許多無趣的餐桌,正是依靠這位花花公子,它們才在作者身後煥發出活力。至於廣大讀者,在英語國度,他們從未放棄對他的忠誠,而在外語國家,他的才賦也通過譯本閃耀著光芒。
1878年,王爾德離開牛津時,他自詡是唯美主義的信徒,人們往往認為唯美主義是屬於他的信條。然而,跟人們通常以為的不一樣,他的主題並不是要把藝術和生活分開,而是要把藝術跟經驗對藝術的不可避免的責難區分開來。他的創作幾乎總是以揭露真相收尾。擺弄綠色康乃馨的手突然握住了提出告誡的手指。雖然王爾德文章的最根本優點是隱含不露的,不過,他的戲劇和故事的結局指出,必須摘下面具。我們必須承認自己的真實面目。至少王爾德是渴望這麼做的。儘管王爾德自詡愉悅之使徒,他創造的世界卻充滿了痛苦。他的思考方式在命運覆敗之際才獲得了充分的體現,而不是當它處於巔峰時。
本質上,王爾德一直在以最文明的方式解剖他所處的社會,對其倫理進行徹底的反思。他了解一切秘密,能夠揭穿所有偽裝。跟布萊克和尼采一起,他提出,善與惡並不是它們表面看上去的那個樣子,道德標籤無法應對複雜的行為。作為一個作家,他的偉大之處部分就在於,他要求對社會的受害者施與更多的同情。
他的語言是他最出色的成就。它們流暢自如,時而作出讓步,時而表示拒絕。根據新觀點和新原則,它們重塑了過去那些生硬的說法。充滿朝氣的固執己見驟然注入老一輩的寬慰濫調和令人厭倦的肯定性事物,它是一種受人關注的自負的無恥。我們愉快地既承認舊制度,又對它發動叛亂。我們叫嚷著,國王萬歲,同時砍下他的頭。
至於他的才智,它維持著一種平衡,其風險超出了人們的認識。雖然它自詡傲慢,其實是想取悅我們。在所有的作家中,王爾德也許是最好的同伴。他總是身處危險,他嘲笑自己的困境,在喪失一切的過程中,他打趣社會,認為跟自己相比,它粗陋得多,遠不如自己那麼優雅,吸引力也差得太遠。當我們意識到他的魅力受到威脅,其目光緊盯那扇為愚昧法律敞開的大門,它就變得甚至更加迷人了。
他的部分興趣愛好源自他跟約翰遜博士共享的性格特徵(還有兩人的腰圍)。指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英國著名文人。跟王爾德一樣,他也是個胖子。就像他堅稱的那樣,他跟他所處的時代之間存在著一種「象徵性關係」。他囊括了可見和不可見的世界,依靠那些不同尋常的觀點統治著它們。有些作者隨著世紀的流逝就不再具有關聯性,他不屬於這種人。王爾德是我們中間的一員。他的才智是一種革新的媒介,在一百年前就跟在今天一樣切題。他的藝術和人生都提出了問題,它們為他的藝術增添了一種真誠的特質,而這種真誠是他始終抵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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