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的言行品德,讓她下定決心嫁給他的兵兒子
原標題:公公的言行品德,讓她下定決心嫁給他的兵兒子
編者按:
作者孔昭鳳是一名資深軍嫂,也是一個兵媽媽。她十幾歲便失去了父親,30年前嫁入夫家後,寡言的公公卻讓她感受到了深沉的父愛。
這篇書寫公公的細膩文章讓我多次落淚,那初見兒媳時躲閃的眼光、在兒媳生病時不惜高價買回的山楂、訓導兒子疼老婆的話語、病危時與兒媳緊緊相握的手……一字一句都是公公隱藏的深愛。
她說,公公照片不多,那些年家裡日子困難,公公知道拍照要花錢,所以,只要拍照他就跑去地里幹活了。下面這張攝於1992年,是難得留世的一張。
如山威嚴 似海柔情
戀愛時,我在遼寧東港工作,媽媽居住在東港鄉下的村莊里,男友駐地在廣州,其父母在魯西南的一個偏遠的庄稼院里。我們呈三省四地分居的狀態,誰想見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男友想利用一次探親假把心中挂念的親人和戀人都見了的話,單單路途就會用去假期的三分之一。
異地戀兩年,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男友決定帶我回家拜見未來公婆,可我媽卻堅決反對我在領證前與男友單獨出行,更不同意我單槍匹馬去接受男友一家人的「考核」。
那年寒假,男友先從廣州出發,經過三天兩夜的火車,到達丹東後借宿一晚,次日再換乘汽車,越過我單位所在的東港,先去鄉下拜見了未來的岳母。當他的軍大衣裹挾著一身風雪走進家門時,張嘴便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媽」,這聲「媽」,直接就收買了我的媽。
後來,老媽不僅特許了男友帶我回家過年,還偷偷叮囑我:「見了未來公婆,就直接喊爸媽吧!當兵的都不易!既然女婿已經帶頭喊我媽了,咱也就不矯情著按規矩、論老理兒跟婆家要聘禮和改口紅包了。」
待我扯著男友的手踏進他家門,怯怯地喊出「爸媽好」時。未來的公公,竟然不正眼看我一眼,就把目光游移到庭院里的豬啊狗啊等家畜身上去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很執著地主動跟公公打招呼、套近乎,公公依然是用「嗯」「啊」等語氣助詞敷衍我一聲,便逃也似地遠離了我。這讓敏感的我很是不爽:莫非這未來的公公是不接受我這個身著奇裝異服的外來媳婦?
男友趕緊適時解惑:「俺大大(爸爸)這是恪守傳統習俗故意約束自己呢!」
原來,在魯西南的封建民俗里,公公與兒媳之間要敬而遠之,沒有重大事宜是不能閑聊家常的。
我聽後,調皮地沖男友伸舌頭扮鬼臉:「我可別一不小心,誤把自己嫁到了遠古時代的封建部落里了。」
他笑答:「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向男友示威般地一挺胸一昂頭:「哼,我還就嫁定了,實話告訴你吧!這個家裡,我最看好的就是我的公爹……」
嚇得男友趕緊捂住了我的嘴巴,見我一趔趄,趁機箍住我的腰肢制止道:「可不敢信口開河,你這話兒要讓那些多事兒的嫂子們聽到了,還不知該編排成啥樣的段子廣為流傳呢。」
我急於掙脫:「我才不怕,反正,我也不做你們村裡的永久居民。」
男友很嚴肅:「想要做個好兒媳,就得順應民風民俗。」善於察言觀色的我,感覺事態很嚴重,遂趕緊點頭應允。
年輕時的我,就是有一點點任性,有一點點好奇。公公越是迴避著我,我越喜歡偷偷關注他:老人家一天到晚,幾乎就沒有閑的時候,即便是大過年的,他也是不停地勞作。
每天清晨,家人還都在熟睡,他就悄悄起床,先把堂屋的地面和庭院打掃乾淨,再把灶底的草木灰掏出送到田間的灰坑處。接著,便挑著水桶到村頭的水井裡去打水,直到把家裡的大瓦缸蓄滿為止。之後,則開始餵羊,餵雞鴨,並依次把羊圈、雞舍、廁所徹底清掃一遍。
白天婆婆燒飯時,公公總是陪在灶間燒火添柴。
每天晚飯後,街坊鄰居都會常態化地到男友家集結玩耍,富態的婆婆只需笑吟吟地陪鄰居們打牌聊家常,而公公卻里里外外忙不停地燒水沏茶招待客人。
若碰上哪裡有唱大戲的,公公便會主動當一名婆婆的御用車夫,一路歡快地哼著沂蒙小調,不辭辛勞地拉著小腳兒的戲迷婆婆,追逐著戲班兒的足跡到處看戲。
婆婆想吃鹵牛肉,公公便會用一車的大白菜換來的錢,買一塊牛肉給婆婆吃,每每婆婆喊他一起吃時,他都會因為牛肉貴過豬肉而謊稱自己不愛吃牛肉,其實是為了讓婆婆獨自多享用幾餐美味牛肉。
家裡家外的人,都說公公因為窮怕了,所以很節省、很摳門,可是,只要婆婆有需求,他便會付出囊中的全部。
公公以實際行動,顛覆了傳說中魯西南鄉下固有的男尊女卑的婚姻模式。
老人家的責任擔當和勤勞肯干,著實為他兒子加分呢。我當時想,這父親的遺傳基因怎麼著也會在男友身上起50%的作用吧?未來的愛人,若也像公公一樣甘於奉獻、乾淨整潔,我豈不是就可以悠哉游哉地像婆婆一樣當個少奶奶范兒的女主人了?
短暫假期結束後,我和男友分頭奔向自己的工作崗位,當思緒重回那個貧窮落後的村莊時,公公竟然成了那個庭院里最吸引我的亮點。可男友卻故意在信中打擊我:我敢保證,大大在我家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再與你偶遇,他都肯定會把你當陌生人,因為他從來就不曾直視過你的嬌容。
這令我很是不甘。
第二次隨夫攜子見公婆時,我專程在廣州的新大新買了件中山裝和粵式點心回家討好公爹。可是,4年不見,公公依舊固守著傳統思想,迴避著我無拘無束的眼神,不與我說一句囫圇話。
我卻自顧自地一頭熱,乍一見面,便甜甜糯糯地喊著:「大大,您快試試我給您買的衣服是否合身?」「大大,您快嘗嘗廣州酒家的點心甜不甜?」他老人嘴裡「嗯嗯」著,壓根就不接我的話茬兒,只顧圍著蹣跚學步的孫兒滿地轉悠。
公公帶孫兒放羊歸來
那次回婆家,在全家人的誘惑下,一向不沾羊膻的我,第一次嘗試著喝了半碗羊湯。沒想到,以胃為首的五臟六腑,齊齊向全家人示威抵抗了起來。當天晚上便又嘔又拉,次日,還發起了高燒,喝口麵湯都吐。
婆婆急地團團轉,不停地問我想吃啥,我說想吃山楂。愛人便和戰友一起駕車出去,轉遍了整個縣城的水果店,卻依然空手而歸。公公得知後,二話沒說,騎著三輪車便出門了。一個小時後,老人家自豪地把山楂交到了婆婆手上。並在屋門外厲聲責備我愛人道:「男人娶媳婦回來要知道疼媳婦兒,她就想吃個山楂你都滿足不了,人家閨女遠離娘家人兒,跟著你走南闖北到處顛簸,容易嗎?」
……
公公的話,帶著一股暖流從門縫擠進了我的耳朵,一時間,感動的淚水止不住地打濕了枕巾。後來,婆婆告訴我,平時一毛錢都要算計著花的公公,是幾經周折,在縣城醫院門口的地攤上,毫不吝嗇地以每斤4.5元的高價,才買到了與豬肉一樣時價的山楂。這一個細節,讓我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遠逝的父愛。
……
我和公公,就這樣如父女般互相關愛著,卻又從來沒有親近地交談過,也不曾一個飯桌共餐過。那是一種讓彼此住進心裡的遠望和深愛。誰也沒想著去刻意改變。
直到接到公公病危的電話,我們一家三口急三火四地趕到老人家床邊時,公公依然極力迴避著我關注的眼神。
那一次,我不再拘泥於傳統習俗的束縛,而是哽噎著喊了起來:「大大,您要好好看我一眼才行呢,否則,我當了您家兒媳婦十多年,您都不知道我長啥樣,您不覺得遺憾啊!大大,我十幾歲就沒了娘家爸,你可知道,我多想您把我當親閨女待啊!」
公公睜開濕潤的眼睛,首次與我目光對接:「傻妮子,哭啥咧,你寄來的每張相片,我和恁娘都要看很多遍,這多年,俺早把恁這個孝順媳婦裝在心裡了。咋會認不得咧。」
……
當時的公公,只能吃少許流質,口味卻變得非常挑剔,脾氣也見長。我聽後,馬上換上居家服,親自下廚給公公蒸蛋羹。沒想到,已經三天沒正常進食的公公,那天整整吃下了一碗蛋羹,吃完還由衷地誇一句:「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蛋羹。」
那一刻,全家人都長長舒了一口氣。婆婆淚水漣漣地拉著我的手說:「恁都沒穿過婆家一個布絲縷兒,也沒花過婆家一分錢。咋就這麼知道疼公婆嘞。」為了緩解一家人的沉悶氣氛,我學著婆婆的地方話俏皮地回應:「恁養大了兒子託付給了部隊,部隊把他培養成才了交給俺,俺是最大的受益者,孝敬二老是天經地義!」我那夾生的地方話,讓一家人緊蹙的眉頭有了片刻的舒展,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那些天,愛人日夜守護在公公的身旁,不讓其他人替換,他想在有限的時間裡,把自己當兵後對父親的虧欠盡量一次性彌補。我則負責每日下廚專做公公的病號飯。
10天後,因為兒子要參加一個游泳比賽,我只能帶著兒子先於愛人回廣州。臨行前,跟家人依依道別時,公公吃力地坐了起來,滿眼慈祥地望著我:「妮兒啊,給我再倒一杯水吧!」婆婆遂埋怨道:「恁個老頭子魔怔了吧,這一屋子人你不使,非要吩咐遠道兒來的兒媳婦伺候恁。」
說話間,我已經把溫度適宜的水端到了公公面前,愛人扶著公公艱難地喝了幾口,待我伸手去接杯子時,公公竟然伸出了青筋凸起的右手,握住了我的手,長嘆一聲:「妮兒,一定要回來送我最後一程啊。」我使勁點著頭:「大大,您要等著我哈!」公公與我兩手相握的那一刻,我真的麻酥酥地感覺自己與老人的血脈相通了。
那一握,是對當地傳統民俗極具顛覆性的一握,也是我和公公之間唯一的一握。那一握,讓我暫且忘卻了原生家庭的姓氏,儼然覺得自己就是公公的親生女兒。那是一次超越於血緣之外的父與女的生死之握。
父之美德
兒之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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