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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德拉克斯勒:奶奶的花園

俄羅斯世界盃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上屆冠軍德國隊剛剛絕殺了瑞典隊,贏得了出線的主動權。因為穩定的陣容、出色的成績和鋼鐵的意志,德國隊被媒體評為「最具冠軍氣質」的四支球隊之一。

在世界盃開賽前,很多球星在《球星看台》上撰文,或介紹自己的家鄉,或回憶成長的辛酸,或傾訴對足球的熱愛……德國著名球員朱利安·德拉克斯勒以《奶奶的花園》為題,飽含深情地敘述他成長的過程以及他所理解的足球的「意義」。

一 奶奶和世界盃玩具

我想說說一個關於我奶奶和世界盃玩具的故事,因為這可以解釋很多事情。我可能需要100頁的篇幅才能讓你了解我的家鄉和我的家庭,但是和你分享了這個故事,你就可以完全理解。

我們贏了2014年巴西世界盃後,我回到德國和家人一起慶祝,當然,我得去看望我的奶奶。我和媽媽去了她在格拉德貝克的家,我們帶去了一個小朱利安·德拉克斯勒的玩具,這是在我們贏了之後,玩具公司為所有國家隊球員製作的3D列印的雕像。

我們以為我奶奶會覺得這個玩具很好玩。我們走進她的房子,房子里似乎還是20年前的氣息。奶奶擁抱著我,很高興我回來了。然後我們把我的小雕像放在她的餐桌上,說,「看,奶奶,這是我,是不是很棒?」

奶奶看著玩具,再回頭看著我。然後,她做了所有奶奶在感到困惑不解的時候都會做的事情——微笑著,好像在說:「哦!很好,是的!」。

但是你可以從她的眼裡看出,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用她的孫子做玩具。事實上,你也可以看出她根本不知道世界盃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她總是對我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得跑到世界的那一邊才能參加一場足球比賽!你為什麼不像小時候那樣呆在花園裡玩呢?這裡也有足球!」

我會說,「是的,奶奶,但我們參加的是世界盃。」

她會說,「是的,但是我們想你。」對她來說,我只不過去巴西玩了一次,現在我回家了。她只是想知道我過得怎麼樣,我是不是吃得還行。

奶奶、媽媽和我與放在廚房餐桌上的小德拉克斯勒玩具拍了一張照片,我把它發到了我的Instagram上。那天晚上,我翻閱評論時,其中一個評論說:「嘿,你真的需要給你奶奶打造一個新廚房!」這句話觸動了我。

這是真的——她整個廚房都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我甚至不知道現在還能否買到像她一樣的烤箱。但人們不明白的是,她在同一棟房子里住了50年,她拒絕改變任何事情。我全家都來自格拉德貝克和蓋爾森基興,所以我和這兩個城市都有著特殊的聯繫。住在這裡的人有一種特殊的做事方式,我奶奶根本不在乎Instagram上的評論!

二 愛上沙爾克

很長一段時間裡,煤炭是格爾森基興的一切,我的曾祖父和祖父都在煤礦工作。我父親也在煤炭行業工作,但不是在井下。到了90年代,礦井都關閉了,所以他是家裡第一個走上不同道路的礦工。他為英國石油公司做裝配工,他每天早上5點就開始工作,這樣他就可以按時下班回家,然後開車送我去踢足球。

如果你在這裡長大,你就會愛上沙爾克,你會以一種特定的方式踢足球——非常艱苦的攻關,超乎體能極限的訓練。人們似乎對此似乎都形成了一種刻板的印象,小時候每次去參加錦標賽時,我會聽到其他教練和家長說:「格爾森基興的孩子們?他們工作很努力,但他們並不很聰明。他們在這上面沒有多少。」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會用手指著自己的頭。

這曾經讓我很生氣,因為我從小就崇拜10個人,比如勞爾,齊達內,里瓦爾多和羅納爾迪尼奧。對我來說,這是足球的魅力所在,也是我一直想踢足球的原因。但不幸的是,社會上的一些陳舊觀念很難打破。在我長大的地方,有許多家庭從世界各地移民到德國到煤礦工作,他們很容易受那些思想封閉的人的影響。

在蓋爾森基興,每個人的父母都掙差不多一樣的薪水,每個人都感到非常平等,即使他們從世界各地來到德國。我有一些朋友,他們的父母來自波斯尼亞、土耳其和其他地方,我總是在他們家吃晚飯。沒有人擁有一切,但我們都有一些東西。一個孩子會有最好的足球,另一個孩子會有遊戲機,然後另一個孩子有遊戲機上的遊戲。這就像我們收集了所有的東西,然後放在一起分享。

當你去公園踢足球的時候,你會聽到德語、波蘭語、土耳其語、葡萄牙語、阿拉伯語和其他各種語言。即使你完全不了解對方,也沒關係,因為11:11,甚至15 :15總是比3:3好,不是嗎?這就是足球的語言。在我的家鄉,我們沒有香榭麗舍,甚至沒有任何花哨的購物中心,但對我來說,它以自己的方式展示它的美麗。這裡有多元文化,人們都很努力地工作,我認為這就是為什麼這個地區在過去的15年里湧現了那麼多優秀的足球運動員的原因。

當我想到家的時候,我仍然會懷舊。我是在和父親一起去沙爾克比賽中長大的,我們家的每個人都是俱樂部的巨大支持者。在我的整個童年,我只有一個夢想——穿著沙爾克球衣在我的家人面前踢球。我父親給了我難以置信的支持,使我能夠實現那個夢想。也許有些人很難理解,但是當我在十一、二歲參加沙爾克青年隊的比賽時,我已經感覺到我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個職業球員。即使在那個年齡,成功的壓力也是非常強烈的。如果我們在星期六的比賽中輸給了多特蒙德隊而我踢得不好,星期日我會整天呆在房間里,思考我錯在哪裡,以及下一次我怎樣能做的更好。

三 遇見勞爾

我不知道在其他國家會怎樣,但在德國,或者至少在蓋爾森基興,我認為一個人必須有點痴迷才能實現他的夢想,因為好球員太多了。我奶奶是唯一一個根本不在乎足球的人。所以,我去慕尼黑或者其他地方參加比賽,她會說:「朱利安,你為什麼要走這麼遠?你為什麼不像以前那樣在花園裡玩呢。這不是很有趣嗎?」

奶奶的話很有趣。但我的夢想不是在花園裡玩,我的夢想是為沙爾克效力。我16歲的時候,我的青年隊教練告訴我:「兩天後,一隊希望你和他們一起來訓練,你有機會了!」

老實說,我通常不會在足球方面感到緊張,但這次真的跟足球無關。在那兩天里,我差點就尿褲子了。我所能想到的就是走進更衣室,看到勞爾。

我要跟他說什麼?

我還是個孩子,而他是大名鼎鼎的勞爾。

對我來說,這就像遇見上帝。那天晚上,我問我父親:「如果我走進房間,他看到我,我該怎麼說?我是說『你好,勞爾?』這好像聽起來不對,或者我說『你好,勞爾先生?』」

最後我們決定先和他握手,然後微笑著說:「你好,我是朱利安,很高興見到你。」

簡單,但是很酷。

第二天,我走進更衣室,看到了我長大過程中所看到的了不起的球員們——克拉斯.亨特拉爾,傑弗森·法爾范,當然還有勞爾。他們正在像往常一樣穿上襪子,我只是盯著地面看,而不敢和他們有眼神交流。但後來有個人開始朝我走來——大塊頭,頭髮很酷。我抬頭一看,是傑梅因·瓊斯。他點了點頭,伸出手來自我介紹。

「早上好,瓊斯先生!」

他開始笑得很厲害, 他說:「你可以叫我傑梅因」。

真是難以置信的一天。當我終於和勞爾握手時,我甚至不知道我說了些什麼,我只記得我的手太冷了,我努力不讓自己暈倒。

一年後,我實現了我的夢想——和他一起在德甲踢球。但這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的踢球方式並不符合很多沙爾克球迷對他們的球員的要求。

四 我的「叛變」

前兩個賽季,一切都很棒。但是後來勞爾離開了,法爾范受傷了,我們換了好幾次教練,在我19、20歲的時候,我覺得所有的壓力都壓到了我的肩上。

我並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事實上,我不認為在這麼年輕的時候為你的少年俱樂部效力是一件好事,因為當事情不順利的時候,對你吹口哨的不僅僅是陌生人,還有你的鄰居——他們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人,是小時候和你一起坐在露台上的人。這是一種非常令人窒息的感覺。

我曾經讀到一篇文章,文中說我自認為我的踢球風格對我的俱樂部來說太好了,我已經夢想著轉會到皇馬或者巴塞羅那,但這根本不是真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2015賽季末與帕德伯恩的比賽。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須離開了。我剛從腿傷中恢復過來,我沒有踢好比賽——我還在努力尋找我的節奏。我們以1比0贏得了比賽,但當我們離開賽場時,我們的支持者對我吹口哨。

那真是……令人心碎。

我小時候就在克納彭斯切米德踢球,我沒有花俱樂部任何錢,我是自由的。我對自己說:「我愛這個俱樂部,我會永遠愛這個俱樂部,但我需要改變我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回家後,我告訴父親:「這個夏天我得走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為自己做決定。我沒有對父親說,「爸爸,我能走嗎?你覺得我能走嗎?」

我只是說:「我得走了,我必須做自己。」

一開始,父親真的很不高興,全家都不想讓我離開家。當我告訴我的母親和奶奶時,我哭了。但我認為,有時在生活中,如果你想成長,你必須擺脫你熟悉的東西。

我不是為了榮耀離開的,我甚至沒有去更大的俱樂部。當我搬到沃爾夫斯堡的時候,我只想在一個新的環境中生活。

大家都叫我叛徒。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個球員離開沙爾克去沃爾夫斯堡,我也說了同樣的話。我甚至都不怪粉絲們,我只是覺得他們並不總是明白球員生活中發生了什麼,或者他們所承受的壓力。

我仍然真的愛沙爾克,我仍然真的愛蓋爾森基興。沒有我在克納彭斯切米德球場上學到的一切,沒有勞爾和俱樂部里那麼多不可思議的球員,我就不會在2014年世界盃上實現我的夢想。

五 入選國家隊

那年夏天,我被徵召到國家隊,那是我生命中最超現實的日子之一,因為那是如此出乎意料的事情。我當時只有20歲,我剛剛從一次嚴重的傷病中恢復過來,我們已經有那麼多偉大的球員在——波道夫斯基,雷烏斯,格策,舒爾勒,穆勒。但是我和約吉·洛一直有著特殊的聯繫,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向教練證明我是合適人選,也許進入這支球隊是有可能的。大約有三個星期,在最後一場友誼賽中,我一直處於興奮的狀態中。

然後,在最終的23個人選名單宣布之前的兩天,整個國家隊去泡溫泉。所有的教練,工作人員和每個球員都在,大約有50個人,你可以想像一下那樣的情景。我們坐在那裡出汗,大家心情都很好。但我能想到的就是「我會去嗎?我會去嗎?天啊,我會去嗎?」

然後奧利弗·比爾霍夫走過來坐在我旁邊,他只說:「你想要多少號?」

我說,「什麼?」

他說:「你想要幾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考驗我。

所以我說,「我要最後一個,不管剩下什麼。」

奧利弗微微一笑。第二天,約吉·洛告訴我,我已經入選了球隊,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之一。

六 足球的意義

人們經常問我在半決賽中以7比1擊敗巴西隊是什麼感覺,以及舉起世界盃是什麼感覺。

那麼,先回答第二個問題:舉起獎盃的感覺是無法描述的,所以我不會去試圖描述,只能說它就像演電影一樣。

回答第一個問題:我不喜歡談論7-1,因為我認為這對球員和巴西隊都是不尊重的,足球比賽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然而,那天晚上有一段記憶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比賽結束後,我們得長途跋涉回到巴伊亞的營地。從機場乘公共汽車的時候,天真的很黑。我們正沿著道路穿過一些村莊的時候,我們聽到人們在路邊呼喊。我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因為我們剛剛以7比1擊敗了他們,那天晚上,當我們離開球場時,看台上有一些成年男人在哭泣。

於是我們都站起來,向窗外望去,那些巴西人都排著隊,揮舞著手臂。很多人都在哭,但他們都為我們歡呼。其中一個人一手拿著巴西國旗,另一隻手裡拿著德國國旗。

在我們經過的每一個城鎮,越來越多的人站在路邊,對著公共汽車大喊:「德國!德國!贏球!贏球!」

這是我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事。他們希望我們在決賽中擊敗阿根廷,他們絕對不想看到他們的對手在巴西舉起世界盃獎盃。當整個國家都在難過的時候,在他們走出家門向我們展示愛的那一刻,我明白了足球對我的意義所在。

現在,我可以回答我奶奶的問題,這就是為什麼我要穿過半個世界去玩一個簡單的足球遊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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