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無哀樂,暗含至和:且看嵇康琴音中的無為之道
在中國音樂史上,嵇康是一位通曉音律而又性格奇特的人物,其所作《聲無哀樂論》可以算得上是一篇空前絕後的奇文。
嵇康另一篇為琴所寫的美文《琴賦》也是琴史上最高妙的文章之一。
嵇康撫琴(資料圖)
嵇康把琴這一貫穿中國文化史的最重要的樂器提到了審美的最高點和人文精神的最高點。儘管後世也有關於琴的眾多文獻,但在精神高度和審美情懷上都難以企及嵇康大作的高度。
我們知道魏晉時期的嵇康,唯好老、庄之說,雖然是曹魏宗室,卻過著鍛鐵、灌園、撫琴作詩的隱逸生活。他與阮籍、山濤、向秀、王戎、劉伶、阮咸等人交遊甚密,後世稱為「竹林七賢」。
有一次身名顯赫的鐘會造訪嵇康,嵇康與向秀不加理睬,繼續在家門口的大樹下「鍛鐵」,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被冷落的鐘會只能悻悻地離開。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資料圖)
嵇康在這個時候終於問了鍾會一句:「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回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因此與鍾會有隙,鍾會對此記恨在心。後在大將軍司馬昭面前獻讒,終遭殺害。?
在嵇康行刑當日,三千名太學生集體請願,請求朝廷赦免他。臨刑前,嵇康神色不變,如同平常一般。他向兄長嵇喜要來平時愛用的琴,在刑場上撫了一曲《廣陵散》。
曲畢,嵇康把琴放下,嘆息道:「從前袁准曾跟我學習《廣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廣陵散》現在要失傳了。」這又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嵇康的音樂天賦和那個時代名士的悲劇命運。
聲無哀樂
聲音本身有沒有哀樂?聖人是有情還是無情?言語能否徹底完整的表達思想······針對這些問題,文人們還想出了一套清談的流程,在通常情況下,辯論的雙方分為主客,人數不限,有時兩人,有時三人,甚至更多。
魏晉風度重清談玄辯(資料圖)
嵇康的《聲無哀樂論》是一篇典型的清談文章,通過「秦客」和「東野主人」層層推進的八個回合的辯難,嵇康表達了「聲音本身並沒有所謂的哀樂喜悲,人們之所以能從中感到哀樂,是因為人本身存在感情」的觀點。
此文雖是一篇說理性質文章,但旁徵博引,文辭清麗,具備較強邏輯性的同時亦具有濃烈的文學色彩。透過這篇文章,我們可以大概了解魏晉清談的基本特點,即文學修養與思想內容的統一。
嵇康反覆強調「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二者並無因果聯繫。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嵇康引莊子的一句話為喻:
「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資料圖)
莊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風吹入不同的孔穴而發出不同的聲音,那是孔穴自身的狀態決定的。嵇康用此來說明,聞樂而哀,那是聽者自身情感內容所決定的。
和聲無象
嵇康反對音樂本身有哀樂,卻提出「和聲無象,哀心有主」。他主張音樂的內容是自然而然的「音聲和比」,因此,他也反對音樂的外在功利性。
在嵇康看來,音樂的本質就是至和之聲,雖有美醜抑揚之別,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傳達和表現人內在千變萬化的情緒。
和聲無象,哀心有主(資料圖)
嵇康並不否認音樂的確可以使人有哀樂之情的流露,但他認為這並不是因為某種音樂本身有其固定情緒感染方向,使人產生出了原本沒有的情緒。只是人內心中本就積鬱著哀樂之情,遇至和之聲的觸發疏導而表現出來罷了。
他從「天地和美」的觀點出發,推崇那含「至和之聲」的音樂。這種音樂正因為自然、純靜,所以能教化人;正因為「無象」,所以能打動人,就象老子說的「無為而成」。
嵇康認為:「夫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至和」的和諧之音,才是最能感動人的。這種「至和之聲」就是寄託自己內心情思的和諧之音。只有這樣的音樂,才能真正教化人。
夫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資料圖)
「和」的精神來源於自然之「道」,「平和而無哀樂」,嵇康「聲音以平和為體」的觀念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形成的。因此「至和之聲」成為了人心與天地自然大道之間的連接與調適的有效的事物。
大音希聲
有人以為嵇康主張取消音樂的教化作用,這種看法,並不符合嵇康的原意,嵇康去除了音樂的政治功能,而保留了它的社會功能。儘管音樂無助於良好情性的養成,但卻有益於良好風俗的維持。在嵇康看來,這也正是聖人用樂的本意。
那麼究竟何種「聲樂」才具有教化作用呢?正是符合自然大道的「至和之聲」。嵇康把古書上記載的雅樂、鄭聲、淫聲作了對比,肯定鄭聲之感人之處,認為「是音聲之至妙」,但又指出其導致人們「惑志」、「喪業」,不如雅樂之可以移風易俗。
而雅與鄭、正聲與淫聲的區別關鍵在於雅樂中存在著一種「平和」的精神。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資料圖)
嵇康的這種觀點,導源於老子的「大音希聲」。《老子》四十一章:「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老子所謂「大音」,是指音樂本質的美而非一時一地一曲之美。而一時一地一曲之美,是有限的、具體的、不完美的。
具體的音樂是有「為」的音樂,它當然不符合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在老子的認識中,所有人為的都是不自然的,是不符合其最高標準「道」的。這種主張音樂欣賞要給人留有想像餘地的理論,比起那種填鴨式的儒家教化說,要更符合人性原理。
在《聲無哀樂論》中,嵇康明顯在提倡一種「無為而治」的政治主張:
人們所講的改變風俗這種情況,一定緊承在社會衰弱之後。古代的王者,上承天命治理萬物,一定尊崇萬事簡單易行的教導,實行清凈無為的治理。君王清靜無為地身居高位,臣民恭順地居於下位,潛移默化。
天人和諧安寧,乾枯的萬物都沉浸在雨露中,宇宙群生都沐浴在幸福中,掃蕩塵土污垢。人民安寧快樂,各自追求幸福,默默遵從大道,人們胸懷忠義,卻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
所以說嵇康並非絕對否定音樂對人心、對風俗的影響作用,而是認為上層統治者如果強制地和過分人為地用音樂來「導俗化情」,造成社會穩定和諧的假象,反而會使得雅樂流於形式,人性趨於偽善,得到的是與設想相反的結果。
君靜於上,臣順於下(資料圖)
正如老子所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要想真正能起到「移風易俗」的作用的,則是「君靜於上,臣順於下」的無為而治,這樣的社會理想才是「無聲之樂」。
(編輯: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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