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讀阮籍,不足以談風骨
曾經有人問我:「你會為五斗米折腰嗎?」
年輕的時候,我趾高氣揚地回答:「不可能!」
人到中年再回答這個問題,我可能會猶豫片刻,看看自己到底有多餓。
有時候,人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埋下驕傲的頭顱。
有這麼一個人,千百年來一直為後世誤解。膜拜他的人,紛紛效仿他的狂放不羈;唾棄他們的人,爭相批評他墮落無能。
他縱樂一生,卻也悲苦一世。
任性放縱、怪誕狂傲的表象下,藏著一顆純真赤誠的精魂。
他不拘禮法、秉性行事的風流做派,熏染了當時的一大批高士,被譽為「魏晉風度」。他的詩篇,影響了包括陶淵明、李白在內的後世詩人。
他就是「正始之音」的代表,「竹林七賢」之首的阮籍。
酒是避禍奇葯,狂乃保命良方
「酒」和「狂」是阮籍的代名詞。
魏晉時期,政治極度黑暗,司馬家族大權獨攬,為了排除異己,動輒大開殺戒、株連無數,天下名士盡削其半。
當時有個小人鍾會,有事沒事就跑到阮籍家做客,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詢問時政,想藉此套阮籍的話,要是阮籍的回答出了差錯,就治他死罪。
鍾會每次來,阮籍就喝個爛醉。話都講不清楚,鍾會也就拿他沒辦法。
官場如職場,往往言多必失。說話毫不避諱,遲早會引火燒身。
後來,司馬昭為了拉攏阮籍,要和他結成兒女親家。阮籍為了躲避這門親事,一連兩個月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司馬昭也只得無奈作罷。
都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阮籍豈能不知?
有些人醉了酒,就口不擇言,酒成了發洩慾望的工具。而在阮籍的腹中,酒反倒是一味避禍的奇葯。
「因酒誤事」其實是「因人誤事」,罪不在酒,而在人。
王勃說:「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可阮籍的狂,並不是猖狂,而是逍遙樂道的痴狂、無可奈何的癲狂。
《晉書·阮籍傳》說他「嗜酒能嘯,善彈琴」,嗜酒、彈琴都好說,風雅之士,少不了這兩樣東西。阮籍不同,他還「能嘯」,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口哨吹得賊溜。
相傳,阮籍去拜訪一位高人,兩人相對而坐,阮籍評古論今,高談德政、儒道,那人毫不理睬。直到阮籍長吹了一聲口哨,那人才露出笑容。等到阮籍離去,才聽得山中眾音齊鳴,萬谷傳響,原來是那人在用口哨回應他。
世事紛擾,紅塵離散,豈是空談闊論就能改變得了?時人無奈,只能學林中鳥。狂嘯一聲,心靈方能獲得短暫的自由。
伯牙子期尚需一張古琴,方可高山流水;陶淵明但憑一張無弦琴,就能涕泗橫流。阮籍和那位高人,只需一聲口哨,便能心意互通,樂道逍遙。
莊子云:「彼且惡乎待哉?」——還要憑藉些什麼呢?
不需要樂器來演奏的音樂,才是終極的音樂,才最接近自然的高妙。
竇唯說:「我的音樂不需要歌詞。」人到中年的他,一髻束髮,道骨仙風,不諳世事,不問紅塵。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他一如阮籍般痴狂:名利不關身,狂歌到白頭。
在那個泯滅人性的時代,一個「不自由,毋寧死」的名士,如果不狂,肉體如何得以超脫,心靈怎樣重獲自由?
現實太黑暗,只能做演員
很多人窮盡一生追名逐利,阮籍卻耗盡一生摒棄名利。
阮籍的父親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在阮籍三歲時就離開了人世。
他從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多了一道明星光環,少了一份親情溫暖。
《魏氏春秋》記載「阮籍幼有奇才異質,八歲能屬文,性恬靜。」既是名士之子,而且自幼聰慧,阮籍自然就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追捧。
後來,阮籍遊歷四方,登廣武城,遙望楚漢古戰場,不禁慨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可見阮籍原本有一腔熱血,抱負滿懷!
然而,太多做官的機會擺在阮籍面前,他卻一一回絕。因為他早已看透:踏入官場,只有兩條路擺在面前,要麼受政治牽連被害,要麼變成爪牙去害人。
英雄無用武之地,一身抱負永遠也得不到施展。
他親身經歷了兩次朝代更迭,親眼目睹了殘酷的政治鬥爭。
曹氏篡漢,傾軋舊臣;司馬篡曹,誅殺士人。
萬般兇險的官場,多少人昨日還榮華富貴,今朝就成了一地枯骨。就算唾棄權貴、遠離官場,也會招來殺身之禍。
因為在統治者眼裡,士人只是被利用的工具,沒有藐視權貴的資格,更沒有置身事外的權利。
在這樣的境況下,阮籍自帶的光環就成了包袱和累贅,他不得不裝瘋賣傻、故作癲狂,才能苟全性命、庇佑家人。
阮籍臨終前告誡兒子,不要像叔叔阮咸一樣,模仿自己的癲狂。因為他明白,這背後要承擔太多苦楚。
卸不掉明星光環的阮籍,只能做一個喜劇演員。可是喜劇的背後,往往是悲劇。
放誕的外表之下,有一顆赤子之心
不論在當時,還是後世,都有許多阮籍的模仿者、追隨者。他們只學到了阮籍的皮肉,卻參不透阮籍的靈魂。
因為,任性放誕的背後,是他為人處世的態度。
面對在朝為官、追名逐利的嵇喜,阮籍以白眼相對,表示厭惡。面對不慕名利、志同道合的嵇康,阮籍就以青眼相待,表示歡迎。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翻白眼。」就是阮籍最好的寫照。
嗜酒如命的他,常常躲在家旁的酒廬酗酒。喝醉了,就躺在女主人的裙邊酣然入夢,全不避嫌,女主人的丈夫也從不放在心上。
聽聞一位才貌雙全的少女不幸早逝,阮籍並不認識她的家人,就跑到靈前痛哭流涕,直到緩解了心中的悲痛,才自行離去。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阮籍看透了虛偽的世俗禮教,真正的正人君子,從不拘泥於禮法。大丈夫處世,天知、地知、自知。
在親情面前,禮法更不值一提。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前去道別,別人都斥責他。阮籍卻反問:「禮法難道是為我設立的?」
阮籍生性孝順,卻不行孝禮,他只把對母親的愛付諸實際。
母親去世時,他放聲痛哭,口吐鮮血,太過悲傷而導致身體憔悴,險些喪命。而在服喪期間,他又喝酒吃肉,毫無禁忌。
人們不理解,可只有阮籍自己知道:人死不能復生,對逝去的親人盡孝只是徒勞,不如忘掉傷痛,負重前行。
阮籍看似瘋癲,內心卻澄如明鏡,在他任誕的外表之下,有一顆火熱赤誠的心。
※賣米的背後,是一億中國人的奮鬥史
※女人的終極安全感,源於這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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