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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我們活過的日子,還是那些你記住的日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每一個東西上面都有個日子,秋刀魚會過期,肉醬也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王家衛《重慶森林》

一,很猛

死也隱約有個日期,少年時不覺時光飛逝,待中年方知日子稀疏,多乎哉不多矣。

人生七十古來稀,是否約定俗成已經在我們心裡標了刻度?

有夭折和可以死掉了的刻度範疇。

時光匆匆和老不死、怎麼還不死,似乎是同一種惋惜。

四十始知時光不再,稍一回首,不是惋惜,就是嘆息。

魯迅先生一語成讖,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

那對著過往慘淡來日稀疏的人生躲躲閃閃的,便是懦夫凡夫芸芸眾生。

但我懷疑。

到底是不覺珍惜懵懵懂懂不覺什麼會過期是幸福的人生?

還是把每一個今天當做明天就會死去般認真是合理。

生活到底是我們活過的日子,還是那些你記住的日子?

活著就永遠有問題,只要還活著也許什麼都不是問題,而活著本身就是個問題。

甚至我已經不確定了,不確定蘇格拉底那番壯語,不加檢索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

但我確定,向死而生的那種羅曼蒂克,必須是那些認真生活並加以檢索的人。

向死而生即是直面死亡,這很猛,是魯迅說的真的猛士,不然未必然值得一觀。

在我極其有限的閱讀量中,只有兩本直面死亡的書,讓我覺得很猛,猛回頭的那種猛。

一本是已經被遺忘了的陸幼青的《生命的留言》,編輯們出於吸引眼球的好心或者沒心沒肺的職業習慣,給的另一個名字叫《死亡日記》。

還有一本就是《相約星期二》,用死亡的天平給一切生而為人的選擇過秤。

二 ,向死而生是一種很猛的羅曼蒂克

西方人更浪漫,東方人更務實,死亡浪漫著尚且可以扭捏面對,務實的去掰扯難免就會覺得空空如也,東方文化對死亡的態度不認真,下意識的不去深究,儀式搞得倒是很認真,卻仍是為了活人。

未知生焉知死。

這是一次師生對話里,子路問死,孔子雞賊的回答,沒成想,中華文化就這麼落了殘疾。

孔子或者是不想說,或者是判斷子路大師兄有點將軍忘了趕路去追小兔,總之搪塞過去了。

《相約星期二》里的老頭無法逃避死亡,在死亡途中一邊憂傷一邊認真活醒著的每分每秒,還給我們上了一課,我覺得也算給孔子圓了場。

「身在人生而蒙昧於人生,蒙昧的無從談論,無從傾聽,這實在是一種巨大的恐怖。」

其實我不同意作者這份好意,也不認為人人都體會到了這巨大巨大的恐怖。

我們總說嚇傻了,面對巨大的恐怖,往往是呆了傻了,理性更容易缺席。

死亡像是宴席上離桌的客人,我們知道他離席了,但總是更容易理解為去廁所方便了,一會兒就會回來。

有些人離開了,有些人正在離開,以死亡的形式,我知道他們一定還在我心裡,但我仍然想逃避,一邊準備面對,常態其實根本不想面對。

那些恐怖的電影,就足夠驚嚇我幾個小時,如果真的時時刻刻體會到巨大的恐怖,不死也早瘋了,瘋或許是另外一種逃避吧。

演員傅彪最後的日子裡,常常有朋友去看他,傅彪還能玩笑著對馮小剛們說:以後兄弟們那邊就有人了,我先去給大家打個前站趟趟路。

這是豁達而輕鬆的話,但我相信在場的人無論嬉笑還是無言以對,都體會到了巨大的悲傷和恐怖。

《相約星期二》一書的主角莫里·施瓦茨,大概就是個既豁達輕鬆幽默又真誠睿智的教授般傅彪。

不過莫里·施瓦茨·傅彪的學生——即《相約星期二》的作者米奇·阿爾博姆可真是個力透紙背的狠角色。

「我曾設想過,什麼樣的人談人生才合適。想來想去,應該是老人,不必非常成功,卻一生大節無虧,受人尊敬,而且很抱歉,更希望是來日無多的老人,已經產生了強烈的告別意識,因而又會對人生增添一種更超然的鳥瞰方位。」

「於是,冥冥中,一個老人。他不太重要,不必在臨終之時承擔太多的外界使命;他應該很智慧,有能力在生命的絕壁上居高臨下地來俯視眾生;他應該很了解世俗社會,可以使自己的最終評判產生廣泛的針對性;他,我硬著心腸說,臨終前最好不要有太多子女圍繞,使他有可能系統有序地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就像一個教師在課堂里一樣——那麼對了,這位老人最好是教師,即便在彌留之際也保留著表述能力,聽講者,最好是他過去的學生…… 」

好吧,莫里·施瓦茨·傅彪,你達標了,完成帶這麼多前綴的作業,還是來自於自己的學生,的確教的好。

馮小剛和王朔搗鼓的《非誠勿擾2》里有個「人生追悼會」的場景,活著辦追悼會,不知道是誰學了誰,但是莫里是真的這麼做了,在他得了不治之症以後。

1995年將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年,他現在已經用上了輪椅,他在爭取時間對所有他愛的人說他想說的話。當布蘭代斯大學的一位同事因心臟病突然去世時,莫里去參加了他的葬禮。回來後他顯得很沮喪。

「太可惜了,」他說。「他們在葬禮上說得那麼好,可艾文再也聽不到了。」

莫里有了個念頭。他打了幾個電話,選好了日子。在一個寒冷的星期天下午,他的家人和幾個好友在家裡為他舉行了「活人葬禮」。每個人向我的老教授致了悼詞。有的哭。有的笑。有位女士念了一首詩:

「我親愛的表哥……

你那顆永不顯老的心

隨著時光的流逝,將變成一棵

稚嫩的紅杉……」

莫里隨著他們又哭又笑。所有情真意切的話語都在那天說了。他這場「活人葬禮」取得了非凡的效果。

只是莫里並沒有死。

三 ,關於一切的一切

關於是否羨慕青春。

「當我應該是個孩子時,我樂於做個孩子;當我應該是個聰明的老頭時,我也樂於做個聰明的老頭。我樂於接受自己賦予我的一切權力。我屬於任何一個年齡,直到現在的我。你能理解嗎?我不會羨慕你的人生階段——因為我也有過這個人生階段。 」

關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自己到底站哪裡。

「米奇,如果你想對社會的上層炫耀自己,那就打消這個念頭,他們照樣看不起你。如果你想對社會底層炫耀自己,也請打消這個念頭,他們只會忌妒你。身份和地位往往使你無所適從,唯有一顆坦誠的心方能使你悠悠然地面對整個社會。 」

關於價值,關於意義,關於金錢,關於選擇

「八十年代開始了。九十年代開始了。死亡、疾病、肥胖、禿頂接踵而來。我是用許多夢想在換取數額更大的支票,只是我沒有意識到而已。 」

這是作者米奇的一段平鋪直述的旁白,也是哈姆雷特式的天問。

「死亡,」莫里突然開口說,「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米奇。可不幸地活著也同樣令人悲哀。所以許多來探訪我的人並不幸福。」

為什麼?

「唔,首先,我們的文化並不讓人覺得心安理得。我們在教授一些錯誤的東西。你需要十分的堅強才能說,如果這種文化沒有用,就別去接受它。建立你自己的文化。但大多數人都做不到。他們要比我——即使在這樣的處境里——更不幸。」

還有很多,因為這本書里記錄著十四個星期二,老教師和老學生面對著真正的問題,痛苦的思考著,試圖有一些能得到答案。

四,直面慘淡,直面淋漓

紀伯倫寫過一首詩《我曾七次鄙視自己的靈魂》

第一次,當它本可進取時,卻故作謙卑;

第二次,當它在空虛時,用愛欲來填充;

第三次,在困難和容易之間,它選擇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錯,卻藉由別人也會犯錯來寬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軟弱,卻把它認為是生命的堅韌;

第六次,當它鄙夷一張醜惡的嘴臉時,卻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側身於生活的污泥中,雖不甘心,卻又畏首畏尾。

米奇問莫里最困難的部分是什麼,關於人生,關於人性,關於生活。

莫里告訴他:與生活講和。

而死亡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它促使我們解決一切問題,因為「一旦你學會了如何去死,就學會了如何生活」。

我們亦有死去的智者,提醒過我們什麼是最困難的。

「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悲劇,正如無聲的言語一樣,非由詩人畫出它的形象來,是很不容易覺察的。然而人們滅亡於英雄的特別的悲劇者少,消磨於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悲劇者卻多。」這是魯迅的話。

生活還有別樣的名字啊,並不明顯的慘淡,更別說可怖的鮮血淋漓。

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悲劇,殺人兇手的名字,在臨死前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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