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這座死亡之島,會令遊客有意與之共謀

這座死亡之島,會令遊客有意與之共謀

從近處看,它就像是一座死亡之島,彷彿黑色的岩石從青灰色海面上翹起了一角。厚重的烏雲壓得很低,讓人擔心它們會永遠停在那裡,變成一頂無法移走的沉重王冠。前往聖基爾達島的旅程並非易事。

出發之前,航船連續 3 天在最後一刻取消了行程,我只能在距愛丁堡西北部約 250 英里處的波特里小鎮等待天氣轉好。正在我打算返回倫敦前的最後一天,船奇蹟般地來了。如果沒有這最後關頭的解救,要想登上聖基爾達島,我還得等來年夏天再來一趟,那又將是一場近一百英里的西行。

這裡所說的「好天氣」可能比「沒有下傾盆大雨」更難解釋。它取決於兩件事情:一是「風速」,這很好理解;二是「海浪」,這會決定船隻在聖基爾達群島的主島赫塔島海灣著陸時的水面狀態。我搭乘計程車前往烏伊格小鎮的途中,整個上午都在下雨;所有船統一從烏伊格港口開往聖基爾達島,在 4 小時航程的前四分之三時間裡,雨勢越來越大。

外赫布里底群島通常沒有植被,不過在內赫布里底群島地區會有類似這樣的大型松柏類植物生長於此

大海波濤洶湧,這種感覺就像是船屢次被巨浪推升至幾層樓高,然後又從高處摔到水泥地上。誰能想到浪會如此洶湧?但我們的船長 Derek Gordon 全程保持微笑,鎮定自若,猶如在宜人的夏日夜晚,漫步於修剪整齊的英式花園中一樣。

船長的助手也面帶微笑,在船上四處走動,為那些暈船的人們分發薑糖。西行途中,我們得知了此次的旅途路線:由明奇海峽進入哈里斯之聲航道,航道將外赫布里底群島分成兩半,左側是北尤伊斯特島,右側是劉易斯-哈里斯島。船到達北尤伊斯特島邊上的伯納雷小島時,又有幾個人上了船。

我坐在船的正前方,與儀錶盤聲吶就只有幾英尺的距離,因為我從小就習慣這樣去計算乘客與船長之間的距離及其與暈動症之間的關係,儘管可能不準確。我在盤上看到了幾十條刻度線,有人告訴我這些線記錄了船之前走過的路程。

我的透視感一直都不怎麼強,近來更加糟糕,以至於每次看地圖時,都無法將其中標記的內容與現實中的地域聯繫起來。那是帕貝島嗎?不,那只是一塊暫時露出水面的石頭。好吧,那右邊那塊巨大的陸地一定是哈里斯島了吧?不,那是個無人居住的小島,名叫希萊島。

在漫長的旅途中,透過窗戶下的水流其實看不到多少東西。我們期待被帶到一個如伊甸園一般美麗、純樸、無法或者極難到達的地方,但天氣狀況卻讓我們十分失望:透過雨簾和雲幕,我們還能看到些什麼呢?

當船駛近聖基爾達島時,群島看起來像是正在溶解。緊接著,第二個奇蹟發生了:雨停了,低空的雲層從底部開始,像濃密的煙霧一般逐漸散開,赫塔島的黑色岩石露出了最蔥翠的一抹綠色。

聖基爾達島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認的世界遺產地之一,歸蘇格蘭國民信託(National Trust for Scotland)所有。它是不列顛群島最外圍的前哨站之一:西鄰北大西洋,一直延伸到紐芬蘭。直到 1930 年,主島赫塔島才開始有人居住。除了重建的一個僅有六間房屋組成的主要村落外,島上還散落著幾十個名為「cleit 」的石砌倉庫小屋,上覆草皮屋頂,這是聖基爾達群島的特色所在。

周圍的小型島嶼包括索厄島、敦島和博雷島,這些島嶼之間的海峽形成了好幾個海蝕柱,雖然這裡曾被用於放牧綿羊(在古挪威語中,索厄島意為「綿羊島」),也為島民提供了海鳥和鳥蛋作為食物,但從來沒有人在這居住過。

這裡沒有樹木,畢竟哪種樹木能夠經受得住全年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北大西洋季風呢?然而,該群島卻是歐洲西北部最重要的繁殖地,每年有近一百萬隻海鳥來此繁衍後代,如塘鵝、海燕、海鸚、賊鷗、暴雪鸌、海鷗和海鳩。藉助以下數字也許更容易理解:赫塔島佔地約 2.5 平方英里,而它擁有英國最高的 Conachair 海崖,海拔高達 1400 英尺。

聖基爾達島對英國導演 Michael Powell 的吸引力顯而易見,這裡也是他 30 歲時拍攝的首部主要作品《世界之緣》(The Edgeof the World,1937 年)的靈感來源。Powell 出生於 1905 年,是英國為數不多的著名電影人之一。職業生涯伊始,他曾擔任過 Alexander Korda、Alfred Hitchcock 等導演的助理,後者成了他的終生摯友。

在 Korda 的製片公司 London Films 擔任簽約導演期間,Powell 第一次見到了電影《黑色間諜》(The Spy in Black,1939 年)的編劇 Emeric Pressburger。他們很快就成立了一個名為「Archers」的製片團隊,並一直經營至 1950 年代末。Powell 與Pressburger 在合作期間製作了許多上世紀中葉英國電影的經典之作,例如《百戰將軍》(The Life and Death of Colonel Blimp,1943 年)、《平步青雲》(A Matter of Life and Death,1946 年)、《黑水仙》(Black Narcissus,1947 年)和《紅菱艷》(The Red Shoes,1948 年)。

他們的電影總會讓人感同身受,充滿著一種奇妙的地域感。Martin Scorsese、Francis Ford Coppola 等電影人都曾表示,Powell 對他們的藝術生涯產生了重要影響。

馬爾島 Carsaig 灣附近的一條空蕩小路上孤零零地立著一個電話亭

《世界之緣》是 Powell 在遇見 Pressburger 之前編劇並導演的作品,影片根據真實事件改編,戲劇化地再現了赫塔島的島民撤離。1928 年,島上的總人口從不足 200 人降至 37 人,僅為 8 年前人口的一半。疾病、營養不良、隔絕、日常生活的消磨、(主要加熱原料來源地)泥炭島的剝蝕以及大西洋吹來的鹽霧導致的作物歉收,致使赫塔島最終被人遺棄。1930 年,最後一批島民因舊的生活方式無法滿足謀生需求而主動請求撤離,重回大陸定居。

在一個風吹日晒、飽受雨水侵襲的偏遠蘇格蘭小島上拍一部電影絕非易事。事實上,當時 Powell 並未獲准在聖基爾達島上拍攝影片,因此他選擇了位於東北部約 250 英里的設得蘭群島上的富拉島進行拍攝。

想到要把設備和人員單獨運到島上,我都覺得頭大,但聖基爾達島撤離的故事想必讓赫布里底群島對 Powell 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將近 10 年之後,他鼓起勇氣和 Pressburger 前往內赫布里底群島,在條件相對有利的馬爾島共同拍攝了影片《我走我路》(I Know Where I"m Going!,1945 年)。

《世界之緣》講述了 Manson 一家(包括父親 Peter、成年的女兒 Ruth 與兒子 Robbie)和 Gray 一家(Andrew 與父親 James)兩個家庭的故事。影片營造了一個簡單的對立關係:Robbie 認為島上的生活毫無生機,一心想離開這裡去追尋更大的世界(在本片中指挪威),擺脫島上的生活方式(Peter Manson 堅決反對兒子逃往國外);而他最好的朋友、Ruth 的未婚夫 Andrew 則有更多的內心矛盾。

兩位朋友就這個問題打了一個賭:在不藉助繩子的情況下,誰先登上當地最險的懸崖,誰就有權決定去留。毫無疑問,悲劇接踵而至。在影片前半部分(甚至還不到一半的時候),這一切就都結束了。剩下的部分則以聖基爾達島的口吻講述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故事之一:在原有生活方式無以為繼的情況下,是否要向另一種生活方式屈服。但正如幾個世紀以來作家們一直強調的那樣,在現實世界中,唯一不變的只有變化;當然,Powell 也深諳這一點。

位於 Tobermory 地區西島酒店的內部裝潢,這裡是馬爾島的主要城鎮

島民都是熟練的登山者:他們以此為生,因為海鳥肉和鳥蛋是他們攝取蛋白質的主要來源,而鳥類往往在陡峭而危險的地勢上築巢、下蛋。人們通常會三五成群,用繩索將彼此綁在一塊,攀上懸崖;兒童因為體重輕的緣故,最適合這項任務,悲劇亦時有發生。以下是牧師 Donald John Gillies 在 1918 年春天收集到的關於捕獲海鳩的第一手資料:

這隻鳥是在索厄島和阿明岩附近的博雷島上發現的。用這種方法捕捉海鳩時,你需要儘可能地讓著裝接近岩石的顏色。選擇一塊暗礁,然後夜間躺在上面……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用這種方式捕捉海鳩,我當時還有點害怕。海鳩會在黎明前大約一小時內飛到這塊暗礁上。

如果一整晚都在博雷島上抱著暗礁的方法會令人畏怯,那麼試試 Gillies 的父親在利岩上捕獲塘鵝的方法?就是那個坐落於博雷島邊上、佔地 6 英畝的陡峭海蝕柱。

但是在利岩上著陸可不是件易事,需要等海面風平浪靜。岩石上固定著一根系索栓,需要將繩子與系索栓連接起來;如果能成功將繩子繞在系索栓上,就可以跳到暗礁上了。這是在利岩上著陸的唯一辦法。為了抓住塘鵝,必須選擇晚上。

影片結尾,Robbie 和父親 Peter 在攀爬赫塔島的險崖時都不幸喪命。Peter 本就反對 Robbie 為了一己私慾離開小島的做法,他也曾在之前的村中會議上表達過。他知道離開小島也許能過上更幸福輕鬆的日子,但他一直頑固地壓抑著這種想法。

當壓力最終無法抵抗之時,他選擇了放棄,在最後一刻,他決定爬上懸崖,取一個海鳩蛋賣給收藏家。他越往上攀爬,繩子的磨損就越嚴重,最終命喪黃泉。

這實則蘊含著沉重的隱喻:你必須放棄原有的生活方式,因為它再也無法支持你維生。儘管在回首島上艱苦老舊的生活方式時,Powell 依然充滿了渴望,但他卻與新秩序產生了共鳴:故事通過簡約和戲劇化的口吻,描述了島民生活中所受到的摧殘。將令人膽戰心驚的荒涼場面與美好相結合,那種宏大而又令人害怕的孤獨感,以及舊秩序消亡勢必導致新秩序誕生這一永恆不變的生動主題,對於這樣一位年輕的電影人來說都是難以抗拒的。

你會發現,單單是視覺所蘊含的可能性 —— 包括那些瞬息萬變、無休無止的風、天空、水和岩石,就可能成為決定性的因素。

蘇格蘭大陸上 Glen Coe 地區的青山。內赫布里底群島就在該海岸西部

赫塔島村莊的房屋已基本淪為廢墟,僅有一條短街上的被得以重建。當地的建築數村後的那些結構最為獨特:有點像拱形圓頂小屋,石砌屋頂上覆蓋著草皮,上面長滿了雜草和苔蘚。

這些綠頂小屋就如同脫胎自德國童話,用於存放島民賴以生存的各種東西:穀物、繩索、鹽漬海鳥、熏制魚肉、泥炭和海鳥蛋。還有一些小屋,尤其是在村莊附近的那些,也許是為了讓遊客參觀特地修整的,看上去或許保存得更完整,但大多數都散落在島嶼上,數量約為 1400 個,它們處於不同的衰敗階段,有些只剩一堆石頭,植被會在上面生根發芽。

我爬上主村落後面的陡坡,想看看山丘的另一邊是什麼。那裡堪稱史上最潮濕的沼澤斜坡,有幾十條縱橫交錯的雨水溝,裡面滿是泥漿和羊糞的混合物。通常,要想從一端走到另一端,最合適的方法是走 Z 字形而非直線,因為我們不想陷入深及腳踝的泥潭裡。

我常常會回過頭去看海灣遼闊的曲線,房子越來越遠,直至變成玩具一般大小。小屋逐漸瓦解,建造小屋的石塊開始顯露出自然的樣貌,這是地質活動而非人為干預造成的。

海灣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一面令人目眩的鏡子。我被一種錯覺引領著向上攀爬,以為只要爬到了目之所及的頂部,就會看到另一個山脊、另一座山丘,或者至少是一條通往海面的路。但當我到達目的地,看到的卻是介於 Conachair 和 Oiseval 兩座小山之間的崖脊;我根本沒想到會看見如此陡峭且垂直於海面的景象,海水將赫塔島從博雷島及其海蝕柱中分離開來。這一切令人感到暈眩;你必須立即退離崖脊。

在兒童書中,延伸至博雷島的是一片蔚藍大海。我抵達時,已經比鳥類遷徙的時間晚了兩周,但即使沒有錯過,不用雙筒望遠鏡,我從這樣的距離也看不到自北方飛來的塘鵝群。

在這裡我想提出一個與事實相悖的假設:如果聖基爾達島在通訊服務、衛生保健人員和其他基礎設施方面都獲得了更多支持與幫助,那麼這座島如今還會有人住嗎?

諷刺的是:在過去長達 60 年的時間裡,英國國防部自 1957 年起就在此建立起了軍事基地。基地現由跨國防禦承包商 QinetiQ 運營,主要用作雷達跟蹤哨站。當船隻靠近赫塔島海岸那唯一方便著陸的鄉村灣時,看過壯觀景色的你也許會對港口那些擁擠的低矮深綠色組合式房屋感到不悅。

但這些煞風景的細節卻不斷累積。如果雲霧消散,你就會在 Mullach Mor 雷達站的上空看到雷達桅杆。在一條通往雷達站的路上,我看到了軍用卡車來回穿梭的蹤影。兩架直升機從海灘外的平坦處著陸和起飛,到處都是堆得很低的建築材料。

可能有人會說,這點瑕疵正是靠近碼頭的島嶼之特色所在。但請注意:在有關該島的大多數照片中,這點瑕疵都會被巧妙地抹去,那種藝術感就像是身為遊客的你在拍照時強加給這座島上的。在我當天拍攝的 88 張照片中,為了展現更遼闊的景象,我不得不進行剪裁,只有 5 張照片的角落能看到散布著組合式房屋的港口。拍照時,我大部分情況下都在上下左右地調整手機位置,以免讓建築物破壞了整體構圖。

驅使我這麼做的究竟是純粹主義的偏執還是自我欺騙呢?畢竟旅途艱辛且捉摸不定,還要與天氣鬥爭,在經歷了這些之後,你怎麼忍心用照片毀掉這天堂一角般的美景?可能最終,我也與這一切達成了一種共謀?

-

撰文:Neel Mukherjee

攝影: Mitch Epstein

GIF

Copyright ? 2018 T Magazine. All Rights Reserved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Tmagazine 的精彩文章:

一把會打動你的椅子應該是什麼樣的?
身處流量時代,這裡有一條品牌突破重圍之路

TAG:Tmagazi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