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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再大,也只是宋詞的一部分

文丨李亞偉

摘自《人間宋詞》

公元1045年(大宋慶曆五年),京官歐陽修被貶到安徽滁州做知州。他到任後不久,就喝到了當地人用高粱和大米釀出的一種美酒,這酒號稱「名冠淮南為甲」,很好喝。但歐陽修來到異地他鄉,酒量一下子變小了,他經常喝醉。這一年,才38歲,他就給自己取了個「醉翁」的外號,並在自己建造的亭子里寫下了《醉翁亭記》。

不久,他的老大哥范仲淹也寫了一篇《岳陽樓記》,彷彿彼此呼應,范仲淹也被貶了,在文章里,他說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語氣還是那麼壯闊、強勢,文字還是那麼激烈、多憂,不像歐陽修心氣平和。歐陽修說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還說是「其樂無窮」。

他真的很洒脫嗎?是的,除了正在籌劃擴建滁州城這一重大政府工程之外,歐陽修心裡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這件大事在歐陽修心裡已經相當有譜了,每天喝小酒時他都在反覆思考自己這些年的閱讀和寫作——他已經悟到了真諦:他要為他那個時代的文化尋找一條寬闊的大道,天已降大任於斯人也!

在大宋首都汴京,柳永仍在埋頭工作,每天都在創作和修改新詞,在民間新聲這一塊做深度挖掘,他已經兩鬢斑白,快60歲了。幾十年來,他創作了大批慢詞,和歐陽修一樣,他的內心也有一個宏大的想法,他相信自己手裡已經出現了足以傲世的作品,他的作品肩負重任,要推動新詞向縱深發展。但他也深知創作是一系列精益求精的勞動,他過去的作品有一部分寫得興之所至,今後的樂工或歌姬們在演唱時會遇到困難。讓他們臨時發揮、自主處理?這太不應該了,那就是行話說的不靠譜!所以,柳永這幾年開始硬撐著酒色過度的身子,專註於調整字詞和音律的複雜關係,增減、挪移,是啊,不能損詞也不能害音。柳永非常尊重音樂,更熱愛自己的詞句,有什麼辦法呢?人生七十古來稀,他的時間不多了,只得努力工作,甚至把賺錢糊口的事都放到一邊去了。

當時,大宋詩壇分成兩派,一派是官方派,一派是民間派。像晏殊、張先、范仲淹、歐陽修等官員們得傳播之先,佔據了詩詞藝術的上風上水。雖然官員們互相吹捧也互相傾軋,但不管怎樣,他們的美學標準不會輕易發放給民間,如同他們的權力和財富一樣。柳永是他們裡面掉落民間之人,深知這個道理。不能等著好事從天上掉下來,他心裡也有一件大事要做:把那個封閉的文化小圈子打破,讓偉大的新詞擺脫阻礙,他要把最新最美的宋詞交給市民。所以,他這些年的工作幾乎是字字過心,句句傷肺。有喜悅,也有淚水。

那個年月,詩歌的偉大之美還藏在老祖宗們虛無縹緲的園子里,還藏在唐朝那些大詩人的飄飄大袖中,他們並沒有交給歷史,沒有交給後面那幾個輕率的朝代。如果說有一點點透露出來,也只是在歐陽修散文里和柳永筆下出現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種子。是的,這些種子已經被種下,正在遼闊的大地上生根發芽,但開什麼花結什麼果誰都說不清楚,在這個問題上,歐陽修和柳永心裡也沒有具體的答案;他們已看見端倪,答案嘛,只能交給歷史。

唐朝那些偉大的詩人,曾經從天上下來,在人間寫下了無數壯麗絢爛的作品,如今他們已返回他們的星宿,在遙遠的星河裡凝視著宋朝。

其實,開花結果的時刻正一天天來臨。但這一天,任何創業者都難以提前預知。

王安石、三蘇等人已經出現,正在嶄露頭角,尤其年輕的蘇軾,歐陽修希望的敘事、議論等風格都在他的詞句里出現了。以至於歐陽修在《與梅聖俞書》中寫道:讀軾書,我不知不覺出了一身汗。快活啊快活,老夫要為他讓路,放他早一天出出人頭地!蘇軾在創作上一出手就遠離了「艷詞」的懷抱。他以文入詞、以詩為詞等實際創作基本上繼承了歐陽修的詩文改革的全部願望。

柳永開創了詞的新格局,改造了詞和音樂的關係,在形式和體裁上打開了新的世界,但內容並沒有重大突破。且由於他民間人士的身份,在主流文化圈子影響微弱,王安石、蘇軾以士大夫面目出現,很快把詞的地位提到了新的高度。尤其是後來蘇軾對詞的全面創新,打破了詞為「艷科」、詞為音樂附屬品的舊格局;宋詞,開始走進美輪美奐的霞光中。

但是,那個年月,柳永的「婉約」,當朝官員名士們嗤之以鼻,蘇軾等人的「豪放」,社會上也曾不以為然。偉大的詩句在他們剛出現的那些日子,讚揚和批評往往都是無效的,這是一個歷史規律。

1059年(大宋嘉祐四年)一個秋天的夜間,歐陽修在自家小院里喝夜酒,月亮皎潔,星河燦爛,四下里沒有人聲,但他卻聽見了來自西南方向的秋天的聲音,並寫下了《秋聲賦》。

事物之凋零,歲月之易逝,讓人深深感概,草木一春,人生一世,朝代更迭,滄海桑田。什麼才是永恆的呢?「鬢華雖改心無改,試把金觥。舊曲重聽,猶似當年醉里聲。」[歐陽修《採桑子》。]他曾經指點江山,勘定指認了大宋的文脈;他曾經春風化雨,培養了大宋最優秀的一批人才。他已經52歲了,15年前在滁州的心思,上天降於他的大任已出現端倪;時間會使偉大的新詞成熟,也會使偉大的新詞不朽。

他想給皇帝上一道辭呈,辭去朝中的職務;他想穿過記憶里那些溫柔的村莊,去尋找那座心中回甜的小城,去一個寧靜美麗的亭子里喝酒、彈琴、填詞。

是啊,如果放眼遠眺,透過人類歷史的煙雲,汴京再大,也只是大宋的一部分;大宋再大,也只是宋詞的一部分。

事物之凋零,歲月之易逝,讓人深深感概,草木一春,人生一世,朝代更迭,滄海桑田。什麼才是永恆的呢?「鬢華雖改心無改,試把金觥。舊曲重聽,猶似當年醉里聲。」[歐陽修《採桑子》。]他曾經指點江山,勘定指認了大宋的文脈;他曾經春風化雨,培養了大宋最優秀的一批人才。他已經52歲了,15年前在滁州的心思,上天降於他的大任已出現端倪;時間會使偉大的新詞成熟,也會使偉大的新詞不朽。

他想給皇帝上一道辭呈,辭去朝中的職務;他想穿過記憶里那些溫柔的村莊,去尋找那座心中回甜的小城,去一個寧靜美麗的亭子里喝酒、彈琴、填詞。

是啊,如果放眼遠眺,透過人類歷史的煙雲,汴京再大,也只是大宋的一部分;大宋再大,也只是宋詞的一部分。

以上內容摘自《人間宋詞》,李亞偉 著,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圖片來源於攝圖網。轉載請註明來源《人間宋詞》。

人生苦短,

做什麼都要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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