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醫成癮？
這幾天《創造101》和世界盃的話題熱火朝天，漫天口水中，有一條新聞你們可能沒注意到——
這3名醫生是黃亨平、張曉波、董有睿。
他們是貴州航天醫院塵肺病診斷小組成員，在將患病農民工診斷為「塵肺病」之後，被企業舉報。
2017年11月，三人被警方以涉嫌「國有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進行關押。
長達7個月的羈押之後，因為網路曝光和輿論質疑，6月23日凌晨，三名醫生獲得取保候審。
走出看守所的他們，看到親人，抱頭大哭。
董有睿醫生說，「我沒拿過病人一分錢，是被冤枉的。」
比起之前因「鴻茅藥酒是毒酒」言論獲罪的譚秦東醫生，這三名醫生經歷的更是一場無妄之災。
因診獲罪
一切起源於煤礦企業的舉報。
2016年，有煤礦企業向警方舉報，工人勾結貴州航天醫院醫生，假裝塵肺病人，套取國家社保基金。
當時，警方以「經濟詐騙罪」帶走黃亨平及另一位羅姓醫生，可偵查了一年，沒找到兩位醫生「涉嫌社保資金詐騙案」的證據。
2017年10月，公安機關又以「涉嫌國有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傳喚小組另外兩名醫生，並出具了一份鑒定意見通知書：
三位醫生作的547人塵肺病診斷，其中393人無塵肺病、111人胸片質量不合格，1人待定，有塵肺病僅為42人。
這意味著，診斷讀片差異率高達92.3%——幾乎等於誤診。
公安機關認定，三位醫生的診斷結果造成了國家3000萬社保資金流失。
11月，黃亨平、張曉波、董有睿陸續被關押。
僅僅依據一份鑒定意見，就可以羈押醫生嗎？疑點很多。
首先是塵肺病的診斷，複雜並且具有不確定性：
《塵肺病》教材有一組數據：在一組專家的讀片中，發生讀片差異的範圍為18.8%~33.2%，若比較經驗不多和經驗最多的讀片者之間的讀片差異則可達75.6%。
也就是說，塵肺病診斷允許讀片差異的存在。
其次，公安機關的抽樣調查是有問題的。
公安機關得出了92.3%差異率，張曉波的妻子董捷認為不公平，警方只從確診的1640例患者中篩選了547人的材料進行重新鑒定，而不是全部鑒定。
以及，警方請來重新鑒定的專家是否完全可被信任？
放射科主任余雷說：「他們把我們這裡五年的診斷塵肺的（膠片）調走。我們老的高千伏膠片是用水洗的，水洗底片放一段時間以後會變質。高千伏診斷是三個月內最合適的。」
沒有查出經濟輸送，「失職」一說也站不住腳，警方就雷厲風行抓走醫生，能令人信服？
塵肺病人
表面上看，當地警方是在為1640名塵肺病人「騙取」的3000萬社保資金奔波。
實際上，企業舉報，才是整個事件最關鍵的導火索。
我們都知道，塵肺病是一種職業病，屬於工傷，法律規定，一旦工人確診為塵肺病，企業就必須為塵肺病工人支付病假工資、醫療費，還不能隨意開除員工。
這就牽扯到很多人的蛋糕與面子——職業病賠償、工作環境防護問題的追責，要想悶聲發大財，就要掐斷源頭，沒有塵肺病人，也就不需要賠償，更不用應付環保部門的責難。
皆大歡喜。
中國至少有70多萬塵肺病人，大多數是煤礦、石材行業的工人，因為長期吸入粉塵，患上無法治癒的塵肺病，只能等死。
企業老闆為了避免種種責任，會想盡辦法不和農民工簽勞動合同，這樣一旦工人患病，老闆就能隨意辭退，更別說給工人做工傷鑒定。
即使簽訂了勞動合同，要診斷塵肺病也非常難——
在中國只有特定醫療機構能診斷塵肺病（並不是任何醫院都可以），比如貴州航天醫院，就是當地唯一開展職業病塵肺病診斷的醫院。
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開胸驗肺第一人」張海超。
2007年，患上塵肺病的河南工人張海超，先後在鄭州、北京多家醫院問診，診斷為塵肺病。
不過，塵肺病必須要由當地有資質的職業病防治所來認定。張海超跑去鄭州市職業病防治所問診，可公司卻拒絕開具工作證明。
經過張海超數年的上訪，終於拿到工作證明，去鄭州市職業病防治所診斷後，結果令他欲哭無淚——
鑒定結果是肺結核。
為了證明自己患的是塵肺病而非肺結核，張海超決定「開胸驗肺」。
2009年，在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醫生打開了張海超的肺部，肺上的大量粉塵，肉眼可見。
張海超用近乎悲壯的方式，證明自己得了塵肺病。
2013年，張海超換了肺，得益於媒體的報道，塵肺三期的他拿到了120萬的賠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對於他來說，金錢就是時間，「想多活一天就要多掏一天的錢。」
抓醫成癮
相較於張海超的「幸運」，絕大部分塵肺病人都無力與企業對抗——
打官司通常敗訴，拿到少量補助金的，只能洗肺為生，換肺太貴，要花四十多萬，塵肺病人是拿不出來的。
塵肺病醫生被抓之後，首當其衝的，就是弱勢的塵肺病人。
可以想像，診斷塵肺病都能被抓，醫生們還敢給塵肺病人確診嗎？
數十萬最底層的農民工，本來就被社會遺忘，城市裡高樓大廈拔起，誰能想得到是用一些人的血肉換來的呢？
我想醫生們也是寒心的吧，被抓醫生的女兒，在微博上為母親董有睿伸冤，作為家屬，她會不會想「我媽媽不是醫生就好了」。
董有睿的醫生父親，會不會後悔讓女兒學醫從醫？
有網友說，學醫救不了中國人。
前有譚秦東發文「鴻茅藥酒是毒藥」被跨省追捕，後有醫生診斷塵肺病被抓，我想這些醫生本意都想救國人，但他們能嗎？他們以後還敢嗎？
就連醫院也瑟瑟發抖——「發生了這件事之後，貴州航天醫院被終止了職業病診斷和職業病體檢業務。」
博主@公元說這樣評論：
當醫生太苦了。本來工作強度就大，還不能在「大是大非」上站錯隊，不然在家就會被帶走灌藥酒，或者如下被抓。哎，學醫救不了中國人。還是去莆田醫院裡開安慰劑賺錢吧，至少掙錢多全家過得開心快樂。
如今社會真正難治的「病」是：一個人患什麼病，醫生說了不算，企業說了才算。
可怕。
下一個倒霉醫生是誰呢？不敢想像。
（本文資料來源於《醫師報》、紅星新聞、澎湃新聞、醫學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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