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19歲女孩跳樓後續：警方勸起鬨者儘早自首，校方仍未發聲認錯

每日人物殷若冰整合報道

6月20日傍晚19點15分，甘肅慶陽的19歲女孩李依依（化名）掙脫了消防隊員的手，從麗晶百貨8層跳了下去。梳理此事，對學生施行猥褻的老師，不作為的學校，以及起鬨的圍觀群眾，或都是那隻將李依依推出窗外的看不見的黑手。

自李依依爬出窗外到最終墜亡的4個多小時里，麗晶百貨樓下聚集了起鬨的群眾。在其中一個廣為流傳的小視頻里，拍攝者喊道：「大家看呀，從一點多跳到六點還沒跳下來，慫慫把驢都慫栽倒了。」慶陽警方在6月25日晚的媒體通氣會上表示，已經拘留了2名事發時起鬨妨礙救援的人員，並掌握了6名視頻發布者的信息，希望他們儘快自首。

據李依依家屬此前公布在網上的資料，李依依曾經就讀於慶陽市第六中學，2016年9月，她遭到了班主任吳某厚的猥褻，並於第二天診斷出抑鬱症。2017年6月，李依依被北京安定醫院診斷為創傷後應激反應。這次墜亡之前，李依依已經嘗試了4次自殺。

李依依的父親李明（化名）也嘗試過報案，但去年5月，公安局僅對吳某厚作出了拘留10日的處罰。再次報案後，今年3月，西峰區人民檢察院作出了不起訴決定，認為吳某厚「情節輕微，不構成犯罪。」據北京青年報報道，6月中旬，李依依看到了父親藏起來的不起訴決定書，特別生氣。

當事女孩。

最大的心結是校方不肯認錯

據李依依此前寫給法院的控訴書，2016年7月，在學校補課期間，班主任吳某厚就在辦公室摸過她的臉。

在後來西峰區人民檢察院的不起訴理由說明書中，吳某厚僅承認了親吻李依依的行為，並辯稱其用嘴接觸李依依的額頭、面部和嘴部是為了進行體溫測試。

李依依在控訴書中提到，事發後的第二天，她就去找了學校心理輔導室。輔導室的王老師表示「解決不了」，並找來了一位段主任。然而在她以為段主任可以還一個公道時，段主任表示換不了吳老師，讓李依依「其他幾個班隨便挑」「轉學也行」。

在未經李依依同意的情況下，段主任安排了吳某厚和她見面。吳某厚向她表示了歉意，稱自己「糊塗，一時衝動」， 感激李依依「沒有告訴爸爸（猥褻的事情）」，但同時希望李依依 「回到班裡上課，給他一條生路」。

回到班級後的李依依感覺班主任「醜陋、罪惡」，還是給父親打了電話。據北京時間對李明的採訪，李明一度以為女兒在學校違反了校紀，但吳某厚說「沒啥事呀，你問你女兒」，對猥褻隻字不提。當時李明問不出什麼，只好先將女兒帶回了家。

李明對北京時間表示，李依依回家後，最初的反應是睡不著覺。他帶著女兒到處看醫生，甚至去了西安的大醫院，但「什麼科室都查，查不出大問題來」。直到李明準備帶女兒去更大的醫院檢查時，李依依才告訴了他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得知情況後，李明再次找到慶陽六中，要求學校更換老師，但是校方說已經高三了，讓孩子早點回學校上課，卻不答應換老師的要求。

李依依的堂哥此前告訴每日人物，在李依依嘗試自殺了一兩次後，慶陽六中甚至質疑李明「怎麼把孩子教唆成這樣的，用自殺威脅學校」。

北青報報道提及，2017年春節過後，李明找過當地教育局，但沒有收到明確回復。當時學校給了李明一個35萬的賠償協議，但是要求李明放棄其他訴訟權利。李明拒絕了，選擇向警方報案。

西峰區人民檢察院不起訴決定書顯示，2017年5月，慶陽市公安局西峰分局對吳某厚作出行政拘留10日的處罰。2017年8月，吳某厚因涉嫌強制猥褻罪被取保候審。

2018年3月，慶陽市西峰區人民檢察院作出了不起訴決定。不起訴理由說明書認為吳某厚「體溫測試」的辯解不符合常理，但情節顯著輕微，而李依依控訴的摸背、脫衣服、咬耳朵等行為，公安機關未補充到相關證據。至於李依依的抑鬱症與吳某厚行為的直接因果關係，公安機關詢問相關醫務人員後認為無法界定。

李依依的控訴書中有這樣一個細節，某天，她在公園見到了學校一位王老師。王老師詢問她的心情如何，當看到她一直情緒低落時，說了句「事情本來沒有那麼嚴重，又沒有受到最大的傷害，是不是小題大作了？」李明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也提到，女兒生前最大的心結是校方不肯承認錯誤，當事人處理得太輕，「學校自己做錯事情沒有承認，有種以大欺小的感覺，覺得我們小題大做了。」

關於此事，該學校拒絕了每日人物的採訪。

李依依跳樓後第六天，甘肅慶陽市教育局黨委進行專題會議，決定將涉案老師吳某厚調出教育系統、取消其教師資格。

曾有4次自殺舉動

據不起訴決定書，猥褻事件後的第二天，李依依即被慶陽市中醫醫院診斷為抑鬱症。

在控訴狀中，李依依寫道，後來她數次想要返回學校上課，可每次回去後都對課堂越來越陌生，形單影隻，「經常頭疼，想撞牆」。2016年10月，她想到自己曾經努力學習、對未來充滿期待，但是現在不得不在家裡，第一次服安眠藥自殺。但是她沒有死成，「迷糊看到的是急救室刺眼的白燈，臉上的氧氣罩又冷又涼，再睜開眼看到的是隔壁病床上一臉倉黃的爸爸。」

後來李明帶著女兒去了上海檢查，據北京青年報，上海的醫生沒有給出明確診斷，只開了一些鎮定藥物，並希望李明有條件的話一個月帶李依依複查一次。

李依依在控訴狀中稱，過了些天她回到學校，校長曾經找她談話，但只講了自己年少求學的歷程。2016年12月，她覺得自己在學校「不得不在別人早讀的時候睡大覺，上課有心無力還頭疼不止」，再次吃了一把安眠藥。

2017年5月，網路上流傳著一則《慶陽某中學一名女生欲跳樓輕生，慶陽消防官兵「飛撲」救人》的新聞。新聞中的女生站在五樓的欄杆上，處境危險。公安機關對她進行心理疏導，讓其父親到現場勸說，後趁其不備將其一把拉下，才救了該女生的性命。這名女生正式李依依，這是她第三次嘗試自殺。這次自殺未遂後，李依依前往北京問診，北京安定醫院將其診斷為「創傷後應激反應」。

據北京青年報，今年1月，李依依把在北京醫院開的葯一下子吃了十幾盒，第四次自殺。當時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診斷李依依出現了多種藥物中毒、中毒性腦病、竇性心動過速等問題，隨時可能出現生命危險」。李依依再次被搶救回來。

李依依堂哥將李依依的自殺舉動形容為「長時間自殺」，他表示，叔叔李明曾經很健康，體重有130、140斤，但妹妹得病後暴瘦到了100斤，頭髮也白了一大圈。叔叔後來也睡不好，「一睜眼就想看看妹妹怎麼樣，就害怕她一早上起來偷偷吃藥沒反應了」。

李明在接受北京青年報報道時稱，今年5月，檢察院複查維持不起訴決定時，自己本想把複查決定書藏起來，怕李依依看到。但是6月中旬，李依依還是發現了檢察院的不起訴決定書，特別生氣。

「謝謝你，我要去天堂了」

據慶陽市公安局西峰分局的通報，自2018年6月11日起，李依依在西峰小十字地下商業步行街的服裝店做導購。

李依依堂哥對每日人物表示，出去工作後，李依依午飯還是在家吃的。6月20日一切如常，李依依甚至和家人開過玩笑。北青報報道中，李依依吃完飯後說要出去走走，離開了家。

李依依爬到麗晶百貨8層約30厘米寬的挑檐上後，短視頻、朋友圈開始流傳起有女生想跳樓的消息，其中不乏惡言惡語，「為了等你跳下來，我在樓頂曬了一個小時太陽」，「要跳趕緊跳」……

據慶陽市公安消防支隊西峰中隊長許積偉的口述，當天16點03分，消防隊到達現場，他立即指揮戰士將氣墊取下車鋪設。但李依依當時情緒激動，往下扔小石子砸他們，一旦平台車有升高她就揚言要往下跳，中隊當時無法鋪設氣墊或使用登高車進行營救。而女孩所在的位置往上均是牆壁，亦無垂直索降救援的條件。

許積偉稱，李依依在見到他之後，突然說了句「我認識你，去年就是你們救的我，你看我這回選的這個地方怎麼樣？」他這才想起去年5月在慶陽六中的那場營救。

於是許積偉借著送水的機會開始接觸李依依，和她溝通，勸說引導她。整場勸說持續了3個多小時，許積偉表示，自己和李依依的距離由3米逐漸縮小到2米、1米、半米，但是李依依拒絕了救援繩，要求樓下的消防官兵離她遠一點。

16點40分，李依依發布了一條朋友圈：輕輕地我走了，就像我輕輕地來，我揮了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一切都結束了。

19點左右，許積偉發現李依依開始往前挪動身體，只有臀部一點點還在挑檐上，其他身體部位都懸空了。許積偉稱，李依依突然對他說，「哥，我突然間清醒了，謝謝你，我要去天堂了，天堂一定很美。」他當時立即撲向李依依，單臂將她攬住，試圖把她抱住，但李依依的反抗特別激烈，一直喊「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並在掙扎中從挑檐滑落。

許積偉表示，當時他的雙手抓住了李依依的大臂，同時用腿夾住了她的腋下，另一名救援隊員用手抓住了李依依的左臂，但李依依反抗激烈，掙脫了右臂。許積偉和隊員嘗試將她拉起，但現場狹窄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許積偉一直鼓勵李依依「抓住我，我拉你上來」，但李依依說的是，「哥，請你放開我，讓我去死，我活得真的很痛苦。」

這一次，許積偉沒能再救回李依依，回到樓體內後，所有救援人員都垂頭喪氣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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