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故事大壯卦:用壯與用罔
《周易》第三十四卦是「大壯」,顧名思義,象徵「大為強盛」。卦形下乾(天)上震(雷),天雷滾滾,大壯聲威。事物發展處於「大為強盛」的美好階段,此時如何善葆「盛壯」至為關鍵。「大壯」卦的卦辭為「利貞」,即「利於守持正固」,具體而言就是「君子以非禮弗履」(《象傳》),也就是不要得意忘形,為所欲為,「不用壯而彌壯,此『大壯』之義也。」(馬振彪《周易學說》引劉沅)
「大壯」卦諸爻具體說明了「大壯」之時不可恃強「用壯」,而要謙退持中的道理。二、四兩爻陽居陰位,以謙柔獲吉,初、三兩陽則戒以妄動必凶。五、上兩陰爻,剛壯已過,更宜柔和自守。「匹夫之勇,不得謂『大壯』;自反而縮,理直氣壯……《易》義多扶陽抑陰,而『乾』與『大壯』則戒人用陽大過,推『用罔』之義,殆『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乎!」(《周易學說》)
「大壯」卦六五爻辭為「喪羊於易,無悔」,從大意上看無甚歧義,「至六五則壯已過矣,又以柔處中,則無所用其壯矣,故雖喪羊而『無悔』。」(《周易折中》)但爻辭中的「易」字頗讓人費解,歷來眾說紛紜。有認為是地點的,「易,即『場』,田畔地也。」(《來氏易注》),也有訓作「容易」的,「喪壯於易,不於險難,故得無悔。」(《周易王注》)都過於牽強,難以讓人信服。《易經》五十六卦「旅」的上九爻辭也與此類似(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啕;喪牛於易,凶)。
這個謎團的破解要從屈原的《天問》說起。
《天問》中有一段有連貫性情節的問句:「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於有扈,牧夫牛羊……恆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營班祿,不但還來……眩弟並淫,危害厥兄,何變化以作詐,後嗣而逢長?」因為「該秉季德」、「恆秉季德」無法確解,其中所述內容也就曖昧不明。
這個學界長期以來的懸案在甲骨文被發現後出現轉機,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根據卜辭稽考出史書失傳的王亥和王恆,終於理順了「該(亥)秉季德」、「恆秉季德」的傳承脈絡。「《天問》之辭,千古不能通其說者,而今由卜辭通之,此治史學與文學者所當同聲稱快者也。」(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根據王國維的梳理,這段故事梗概大致如下:
殷商的第六代王名季,卜辭稱為「王季」,有兩個兒子,長子亥,次子恆。王季死後傳位於亥。王亥非常有才能,善於畜牧。他帶領殷民游牧到了有易,往來於河(國名)和有易之間。有易人勾結王亥的弟弟王恆,殺死王亥,奪取了牛羊群,並驅逐殷人。
王恆繼承了殷王之位。但是由於他的卑劣行徑招致殷人的不滿,無法維持統治,便帶著自己親信族人去了一個叫「班祿」的地方,從此一去不回。殷人擁戴王亥的兒子微(他死後廟號為「上甲」,故古書多稱之為「上甲微」)為王。殷王微一心要報殺父之仇,向河伯借兵攻入有易,殺了有易之君綿臣,有易幾乎被滅國。河伯後來又幫助有易的遺民在別地重建,就是《山海經》中的「困民國」,並一直延續下來。
現在再來看「喪羊於易」、「喪牛於易」,就好理解多了。「這裡說的『易』,便是有易。這裡所說的『旅人』,便是托於有易的王亥。這裡所說的『喪羊』和『喪牛』,便是『胡終弊於有扈,牧夫牛羊』,也即是『有易殺王亥,取仆牛』。這裡所說的『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咷』,便是……想來他初到有易的時候曾經過著很安樂的日子,後來家破人亡,一齊失掉了,所以爻辭中有『先笑後號咷』的話。如果爻辭的作者加上『無悔』和『凶』對於本項故事為有意義的,那麼可以說,王亥在喪羊時尚無大損失,直到喪牛時才碰著危險。」(顧頡剛《〈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
「大壯」卦義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小人用壯,君子用罔」。歷史上司馬氏能取曹魏而代之,便是深諳「用罔」之道的典範。
司馬氏的發跡要從司馬懿說起。司馬懿,字仲達,史載他「內忌而外寬,猜忌多權變。」(《晉書?帝紀一》)曹操說他有「狼顧相」,就是腦袋可以來個180度的大轉彎,曾經告誡曹丕「司馬懿非人臣」,要防著點。好在司馬懿才華出眾,又實在勤奮肯干,這才相安無事。
(魏武察帝有雄豪志,聞有狼顧相。欲驗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顧,面正向後而身不動。又嘗夢三馬同食一槽,甚惡焉。因謂太子丕曰:「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太子素與帝善,每相全佑,故免。帝於是勤於吏職,夜以忘寢,至於芻牧之間,悉皆臨履,由是魏武意遂安。)
在曹魏時代,司馬懿東抗孫吳,西拒蜀漢,北平遼東公孫氏,建立了赫赫戰功,威望日隆,逐漸掌握了軍權。景初三年(公元239年),魏明帝曹睿死,他和曹爽同受遺詔輔佐8歲的齊王曹芳。開始時司馬懿頗受曹爽所排擠,雖然身居太傅,「入殿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如漢蕭何故事。」但實際並無實權。曹爽「專擅朝政,兄弟並典禁兵,多樹親黨,屢改制度。」深諳鬥爭策略的司馬懿並不與曹爽正面衝突,而是裝病觀望,以麻痹敵人。
說到裝病的水平,司馬懿絕對是影帝級別的。年輕時他不想為曹操做事,就裝過一回,老來技藝更臻爐火純青。一次曹爽的黨羽李勝由河南尹調任荊州刺史,借告別為名來司馬懿家刺探動靜。司馬懿將計就計,演出了一場好戲。
他先是「使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帝不持杯飲,粥皆流出沾胸。」完全是一幅病入膏肓的樣子。李勝告知來意,他又故意將「荊州」聽作「并州」,氣若遊絲地對李勝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胡,善為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托。」李勝反覆說明自己是赴任荊州,司馬懿就是糾纏不清,直至告別時仍在說:「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勛!」
這齣戲把李勝騙得直搖頭嘆息,「太傅不可復濟,令人愴然」,他向曹爽報告:「司馬公尸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曹爽遂「不復設備」。
正始十年(公元249年),曹爽陪皇帝出城拜謁曹睿的陵墓――高平陵。「尸居餘氣」的司馬懿突然發動兵變,曹爽及其黨羽被一網打盡,司馬氏就此得勢。司馬懿死後,其子司馬師、司馬昭相繼專權。公元265年,司馬昭之子司馬炎接受曹奐「禪讓」稱帝,建立晉朝,史稱西晉。曹操所夢的「三馬(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同食一槽(曹)」應驗了。
反觀曹爽,「專擅朝政,兄弟並掌禁兵,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得勢後卻只知作威作福,「飲食車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妻妾盈後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及將吏、師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以為伎樂……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晏(何晏)等會其中,飲酒作樂。」終致被「族誅」的下場,也算得上是典型的「小人用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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