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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豬的一些往事

在農村,養豬是一個家庭頂重要的事。婦人們儘管常常抱怨,費糧食啦,剁豬草剁了自己的手指頭啦,但該到餵豬的時候還得老老實實去喂。把一頭豬從豬崽養到可以賣錢或者宰殺是不容易的,要看祖屋裡的家先牌牢不牢靠。因此正月十五小孩子耍草龍的時候,拜完人家的大門後,還要繞到他們家豬欄去拜一拜,說一些吉祥話:龍頭上一皮須,恭喜你家年年殺大豬;龍尾巴上一皮草,恭喜你家的豬吃得飽……只要吉祥押韻,現編也可以,念得好的話,主人可能多給你封一角錢。村裡最大方的要數廣叔家夫娘,一出手就是五角。

養豬一般都養一對,兩頭豬有伴,可以爭食,反倒長得快些。家裡孩子多的就有造化了,一放學孩子們就提著籃子到垠頭上去扯野豬菜。挑水做飯之類的活孩子不大情願做,但這個活他們蠻樂意,因為好玩,可以抓麻拐,抓雞婆蛇。忠林他們家是村裡唯一用雞婆蛇餵豬的,說是豬特別愛吃,而且好長肉。幾個相好的夥伴抓到的雞婆蛇都送他家去,圍攏一圈看潲鼎里冒出來的油花。陽春天,草籽花開,風吹來的香氣熏得人耳朵都嗡嗡的響,我後來才知道草籽花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紫雲英。這時的田野里菌子很多,特別是草籽菇,遠看就是一些白點點雜在大片大片的綠色和粉色當中,人們都很興奮,幾根煙的功夫,就可以弄到一餐鮮甜的菌子湯,採得多的還提到鬧子上去賣錢。以豬菜之名,可玩的多了,到廖家的茶籽山上去摘茶耳,到歐家山去打酸棗或者狗腰子。許多的山珍,野果子大多都掩在豬菜籃子里。


養豬是個漫長的過程,豬病死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了,有段時間傳二號病要來的消息,某個村子死了五十多頭豬,後來又出了一個五號病,搞得人心惶惶。哪天豬不吃潲或者吃得少了,就緊張得不得了。碰到這種情況,我媽的辦法就是給豬刮痧,撿一片破碗瓷片,在豬的耳朵背後刮,一定要刮出血來。如果還是不好,就得請楞叔來看一下了,愣叔頭髮亂糟糟像豬欄里的干稻草,身上也常常是泥,散著一股牛屎味。他們家的牛是不關在牛欄里的,牛和人生活在一間屋裡,享受的是高等待遇。他家一般人也是不敢進去的,只能在大門口望望那頭大水牛甩著尾巴趕屁股上的蠅子。愣叔來到我家豬欄,問豬的情況,摸摸豬的肚子,翻翻豬的耳朵,還捏捏豬糞,說話聲音異常嘶啞,要費好大勁才能聽懂,說是沒太大問題,就是要把豬欄里的淤清出去,換上新的稻草。然後從箱子里揀出一針黃色的藥水,給豬打了,那豬也不反抗,到了晚上就開始吃潲了。但愣叔這樣的人會打豬針,使我感到匪夷所思,我媽說你別看他這個樣子,他是蠻有經驗的,診好過蠻多人家的豬呢。

並不是所有的人家都那麼好運,鄰居寶強家半年裡就死了兩對豬,那日傍晚寶強的夫娘挑著一糞箕的涼薯從地里回,招呼鄰居們吃,臉上掛滿了笑。不記得是哪個不曉事的說你家的豬又得了飽潲症,她的臉就變了,由笑轉哭,肩膀一滑,落下擔子,就捂著臉蹲地上了。大家都曉得她家前兩個月才死了一對豬,這回都不知道該怎麼解勸。飽潲症和別的病不一樣,豬是吃多了不消化撐死的,這樣的死豬肉就可以吃,把豬殺好了,賣一兩元一斤,對於一年吃不上幾次豬肉的農村人來說,那是蠻划得來的。我們家也去稱過幾回,這種豬肉炒的時候特別容易卷,吃起來和正常肉到底不同,豬皮嚼起來是寐的,會粘牙齒,但孩子們照樣吃得津津有味。我奶奶家也死過一頭半大的豬,吃肉的時候爺爺把豬眼睛夾我碗里,大人們都說吃了眼睛利,沒人替我解圍,我硬著頭皮囫圇吞了下去,噎出好多眼淚。後來生活好點了就不吃這種肉了,死了豬就扔河裡去,或者埋到果樹地里,埋豬的地方果樹長得格外茂盛。


養豬的人家都用大鼎罐煮潲,潲鼎的底是尖的,立不穩,放在地上永遠都是歪的。這種鼎蠻值錢,要好幾十塊錢一個,因此就有人專門偷潲鼎,趁別人家沒人的時候,把煮好的潲直接倒在屋裡,鼎罐帶走。失了鼎就得臨時借別人家的,豬可等不起。煮好的潲先用大瓢舀出來盛在潲盆里涼著。這時要特別注意玩鬧的孩子,好多孩子跌到潲盆里燙傷。豬潲的用處也蠻多,鄰居代慶挑水回家被華平家的狗咬到屁股,就是華平他媽媽用她家的潲搽的傷口,好了,也沒去打狂犬疫苗。我媽說,從前外婆伺候豬崽就好細心,豬崽潲放米放得多,比人還吃得好。她小時候有次放學回家把涼在門口的豬崽潲當成了青菜粥,吃了兩大碗,因為這個額外多吃了外婆兩竹梢。餵豬也是個力氣活,沒出院門就能聽到豬的餓嚎聲,驚天地泣鬼神,豬欄瓦片都要被掀掉。我們家的豬向來性野,我媽餵豬的時候總要備一根棍敲打它們。豬欄杆子被啃得面目全非,過一段時間就要換新的結實的。豬吃起潲來也是不要命的,潲盆剛落地就撲上來了,不用換氣先吃倒癮,發出哆哆的聲音。潲盆隔幾天就被豬踩掉底板,我媽也練就了修潲盆的好本領,邊箍潲盆邊罵那兩隻災豬。我爹還笑她,你那個擤了個鼻涕粘起來的潲盆能經好久?

  有一回,家裡那隻養了兩個多月的花耳朵豬從豬欄里跳出來跑了,一家人都出去找豬,堵到譚家祠堂後面就沒看到影子了。等到天黑也沒看見出來,我爹說一定是豬跑別人家被關起來了,但不知道是哪家,只好自認背時。過了幾個月後,住在同村的外公和我媽說,其實我們知道是哪家關了你們的豬,但一直瞞著沒說,怕你們去找人家吵架弄出大事來。我媽說你告訴我,我不會去找人家吵架。外公說都過了這麼久,豬早給人家養熟了,你就更沒必要知道了。那次父親給豬欄門加高,換上更粗壯的杆子,叫做亡豬補牢。


走在村裡的小巷口,經常會聽到「釘豬喲」的吆喝聲,大人們嚇那些調皮的孩子也會說,把你抓去釘腰子,那個釘腰子的刀有這麼長,你怕不怕?小時不大懂,大了才知道那就是閹豬。釘豬的時候我是不敢湊近看的,以至於我從來不知道釘豬人是從何下手的,只隔著十幾米遠,聽到半大豬崽們撕心裂肺的叫。可想而知古代太監進宮的時候該叫成什麼樣子。豬的叫聲太有穿透力了,孩子們聽到叫聲便來圍觀,釘豬師傅把割下來的東西用碗裝了,伸到湊得最近的孩子嘴邊,嚇得孩子們都往後退,然後把碗遞給主人說,用油炸了給小屁股吃,吃了壯膽。我有幸吃過兩回,真的很香,可惜太少吃得不過癮。大路上也常看到趕豬頭(公豬)的揮著竹稍路過,豬頭果然是沒被處理過的,頗有些雄風,兩個大睾丸左右甩動,紅紅的像喝了酒的樣子,他的主人也弔兒郎當的同熟人打招呼。大概雄性的動物總是帶著些攻擊性的,豬頭髮起狂來也咬人,住在戲台邊大柏樹下的明珠奶奶就讓豬頭咬過,據說蠻嚴重,後來都住院去了。

如果養的是豬婆的話就費心多了,但收益也大一些,每逢趕集就有人用豬籠挑著豬崽去鬧子上賣,豬崽們在籠子里叫著撞著。有些長得漂亮的豬崽還沒等到鬧子,在路上就被人買走了,主人便歡喜的打道回家,步子不知道輕快好多。村裡小學的課堂里時不時會有家長來找老師,就站在教室門口搓著手說話,李老師對不住喲,小屁股的書費現今還湊不夠,家裡的豬婆快下豬崽了,等豬崽賣錢了就來交齊,書還是先給他發咯。李老師放下粉筆說,要得要得,賣完豬崽就一定先來交學費哈。家長千恩萬謝地退出去。等家長走遠了,李老師又笑著叮囑那位同學,你家賣了豬崽要記得喲,袁校長都催了我好幾回了。也有家長來學校說養的豬死了,暫時交不起學費的,老師也會表示理解,說那就推後一個月再想想辦法。李老師家裡也養豬,每天放學後他都要到學校旁邊的菜地里理一擔白菜葉子挑回家餵豬。


  賣豬或者殺豬的日子是最開心的,哪家的豬差不多可以賣了,屠戶們搞得最清楚,到那個時候就約著主家去豬欄里看,叫做「估豬」,不用上秤去吊,講好一個價,雙方都同意的話生意就成了。只是賣豬的都精不過買豬的,屠戶們一般都說,你看你家的豬,毛又長,又野,精肉多,肥肉少,你就是再養幾個月也長不了兩斤。再用長竹梢把豬打醒攏起手撇撇嘴說,你看看這個豬立起來就更沒肉了,可能還抵不起這個價。主家被說得還不了嘴,也只好按屠戶說的價賣了。上秤吊的話,單價就比估豬便宜些,但斤兩不會差。譚家的屠戶也來找我家估豬,我媽說咱家的豬欄大,豬睡在裡面的角落上看起來就不上眼,不比那些豬欄小的,豬看起來大。你要買就直接上秤吊,譚屠再次苦勸說吊豬划不來,你家的豬沒你想的那麼重。我媽就是不依,後來一弔,果然比屠戶說的重了四十多斤。賣了豬是件大喜事,家裡就辦了酒菜,請內親內戚來家吃頓飯,連外公這樣平日里德高望重的人,也喝得臉紅紅的。

殺豬的話就要到臘月二十幾了,屠戶們成日里被人請去殺豬。要殺豬首先得抓豬。一頭大豬一般需要四五個壯漢,有提耳朵的,有抓尾巴的,搞得全身是泥。抓住之後就把豬仰天扔在豬杠子里,這時的豬四腳朝天想要翻身就蠻難了。有一年過年,我家準備殺豬,前一晚就把大伯找來商量,說定第二天四點半起來抓豬,還安排了我抓豬尾巴,大伯後來想了想還是沒讓我抓,我也正好落得清閑。第二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中,就聽見外面的聲響,豬大概知道它的大限之日到了,叫得很絕望,喘著粗氣,踢腿的聲音也很沉悶,大人們叫喝著用力。等我起來,豬已經被摁在場上了。大伯當屠戶也有些年頭了,他從來沒胖過,外表不像是殺豬的人,但做事利落精幹。只見他從磨刀石上起來,用手指抹了一下刀口,把衣袖擼一擼,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叫了聲你們抓緊一點,一刀就捅了進去。豬叫得震天響,我媽把洋盆遞過去,大伯把刀抽出來,冒著熱氣的血就噴出來裝在盆子里了。豬還在猛烈掙扎,血噴到外面很多,慢慢流盡,豬在輕微的抽動後也不再動彈了。大伯吩咐把血渣撈出來,往豬血里放鹽,好灌血腸。一家人都忙開了,燒水的提著壺來回地走動,刨豬毛的沙沙有聲,給豬開膛的熏著豬的熱氣,擠豬大腸的身上沾著豬屎,豬的內臟裝了一大盆,空氣里夾著油腥氣和豬屎味。豬被倒吊著撐開在鐵錐扁擔上,鼻子上滴著淡淡的血水。

按照慣例,殺豬的人家當晚會煮一大鍋殺豬菜,裡面有肉、豬心、豬肝、豬肺、血腸這些東西,熱氣騰騰的,給鄰居們或者相好的人家送一海碗去,鄰居們高高興興的道喜,說明年大家都殺大豬。遇上鄰居家送殺豬菜來,我和弟妹們也特別開心,可以吃到血腸,趕緊拿自家的碗盛上,把大海碗還給人家。這樣的鄉俗保持了好多年,大概從家家戶戶開始裝防盜門的時候就慢慢沒有了。現在養豬的人少了,豬肉開始變得不好吃。以前我譚家表叔常說,豬肉硬是好吃,就是和著稻草煮都好吃。後來在一次結婚宴席上遇著他,他說現在的豬肉像木渣。


我現在最喜歡的就是和女兒一塊津津有味地看電視里播放的《小豬佩奇》。由是想起關於豬的一些往事,無味但還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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