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女應該怎麼看？

很少有人知道，喬治·魯奧是20世紀最偉大的宗教畫家。

文藝點說，這位生於1871年死於1958年的法國畫家，幾乎是懷著對基督的強烈信仰，猶如當初耶穌為人類受難般，企圖用藝術平息世間的苦難。

於是大約在1902年至1914年間，他瘋狂繪製了大量的現實諷刺畫，以粗暴的、扭曲的、甚至有些醜陋的畫面宣洩他對當時社會道德墮落的憤懣。

這其中，我很喜歡這一系列裸女畫（嘖嘖，憋想歪了……）：

躺在椅子上待客的妓女

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的妓女

如果你大半夜看到這些畫作，想必會大嚇一跳，畫中人的面目猙獰程度可能會讓你想起傳說中的母夜叉。

這一系列畫作，大都採用淡藍色和暗紅色相結合的色調。淡藍色為主要背景色的畫氣氛凜冽，讓人不寒而慄；暗紅色為背景的畫，看上去彷彿映照著來自地獄的紅光。

正在洗漱的妓女

有人說，這些裸女畫作是在諷刺當時社會風盛的賣淫現象，因為據說在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時期，全國突然有超過16%的女性從事賣淫行業，加之當時梅毒盛行，有超過半數的妓女都感染了這種疾病，社會的公眾因而將社會的墮落與疾病的盛行歸因於妓女，併產生了嚴重的厭娼情緒。

因次有人認為喬治·魯奧的這些畫作是「抱著強烈的憎噁心情來抨擊她們所代表的道德敗壞的社會。」並且「畫中沒有同情，只有揭露……妓女的面部令人憎惡，在身體上滲透著腐朽和死亡的病兆，畫中的裸體毫無美感，令人厭惡……」

對此我是不以為然的，但我們還是先來看下畫家本人的說法：

「我的那些最可怕的怪誕角色們，對於他們可憐的受盡折磨的臉，我不帶任何偏見，也沒有加以文學化。我一直很吃驚，人們對此剖析了多少東西，或者依照我也不知道的哪條社會道德信條，粗略地評價一些人們聲稱很鄙視的東西。」

你看，魯奧本人都說了，他是不帶任何偏見也沒有加以文學化這一系列妓女畫作滴，所以我們就暫且相信他說的吧：嗯，魯奧的確很公正！如實地描繪下所見所聞，畢竟妓女是當時社會的一個熱搜話題嘛！

（魯奧：皮這一下你很開心？）

但是——所有事情都有個但是，以前魯奧的師傅莫羅曾用他的全部藝術成就無聲地對年輕的魯奧說，孩子，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吧！這樣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

魯奧一生都忠於老師的這個訓誡，因此，他的畫是不會騙人的，就算他口頭說我不是我沒

有！但我們還是能從他的畫中看出他的主觀情緒來！

比如這幅鏡前妓女。乍一看，是一個塗著庸脂俗粉的妓女在鏡子前拘束地打扮自己，淡藍色的背景顯示了時間可能是深夜，氣氛有點陰冷，這位妓女體態臃腫，眼睛可能是因為煙熏妝畫的太濃而看不見了。至少我們從下面這個局部圖看不出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但似乎是被畫家嘲諷著：

但直到了我們看見了鏡子里的她，可以說我們一早就被鏡子里那隻滿含悲傷與厭惡，甚至有點倔強的眼睛給吸引了：

看到這裡，還會有人說這幅畫上的女子面容令人厭惡，充滿了畫家無情的嘲諷么？

恰恰相反，我覺得這幅畫充滿了對這個同是受罪人的妓女的悲憫。這裡的悲憫是指一種對人世間的苦難感同身受的情感，儘管魯奧嘴上不承認，但我覺得他悲天憫人的內心已經刻在鏡子中的妓女眼睛中了。

想像一下，這是一個自願或被迫淪為妓女的女子，她在某個深夜一如既往地在鏡子前用廉價的脂粉和裝飾打扮自己，儘管看上去依舊如往常那般體態臃腫。可是某一個瞬間，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竟產生了對這墮落生活的厭惡之情以及對一切純潔美好的逝去的傷悲之感，究竟誰該來這一切罪惡負責？是淪為妓女的她，是放任慾望的顧客，還是道德崩壞中的社會？

但無論如何，她最終還是要回歸到她的生活中去，她已不能再在鏡子前停留太久，於是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倔強：或許我最終能從這罪惡的深淵中解脫出來。

而這正是魯奧內心懷著基督救世的強烈信仰，賦予她眼中的這份期待救贖的希望之光。

喬治·魯奧《基督》.1937年

因此有許多人只依據作品的時代背景，便將這些作品一概而論而不去體會每一副畫具體表達的情感，對此我是不認可的：

我覺得一方面賣淫這個社會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人們解讀魯奧的這些畫為諷刺畫是無可厚非的。但另一方面，魯奧畫的這些妓女，是真實存在著原型的。每個妓女都不一樣，有些可憎，有些可憐，但卻有些可愛甚至可敬。究竟誰能真正觸動到魯奧的內心，使他畫出了不一樣的情緒和內心也是說不定的，雖然那個人可能仍身處淡藍色的深夜背景火暗紅色的地獄火焰的時代背景之中。

所以說我們若要學會欣賞藝術，就要學會欣賞每一幅畫、甚至是每一幅畫中的每一處色彩和線條的變化，因他們是獨特而千變萬化的。我們決不可以僅憑一種朦朧的印象或概括性的觀點，就不去欣賞畫的本身，而說它們決然都是一樣的，這是對藝術的不敬。

因而魯奧這一系列妓女畫作，不僅通過揭露社會的缺陷向我們闡釋了社會道德與良心在藝術中仍是不可缺席的，更通過對畫中人的人文關懷向我們展現了悲天憫人的藝術，關注人間的苦難、渴求超越苦難觸達神性的藝術更是尤為動人的。這提醒我們，當我們站在畫廊里欣賞藝術之時，或許能做到不只是欣賞，也是時候認真地反思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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