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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前 龍泉驛仍流行宣講聖諭

一九四九年前 龍泉驛仍流行宣講聖諭

河南內鄉縣的宣講聖諭表演。(資料圖片)

雲南會澤縣娜姑鎮白霧村至今仍保持著宣講聖諭的習俗,成為當地一大非遺項目。圖為宣講前去迎請「聖諭」牌。(資料圖片)

宣講聖諭的白話文文本。

古本《躋春台》。

劉德忠家族傳下來的老族譜中的族規。

一個制度能否見成效,關鍵在落實和執行。為讓宣講聖諭制度在全國開花結果,清廷頗費了一番心思,採取了諸多措施。

清朝的宣講聖諭活動,大致分為兩個階段:最初由朝廷下令強制執行,通過官方意志進行推廣;後來在民間轉化為更適合老百姓口味的勸善活動,即使官方沒有要求,一些喜歡行善的鄉紳或組織也會籌錢請人宣講。

在宣講聖諭的演變過程中,其宣講形式也跟隨發生了變化,出現了與宣講相配套的文本,如善本和宣講小說。清末宣講聖諭,除湖南、湖北外,風氣最盛的地區,是四川。湖南士紳周漢曾說:「宣講之風,蜀中最盛。」

人才,在任何時代都很金貴、很緊缺,而不僅僅在21世紀。

對宣講人員,不僅要選拔好,還要從制度上保障待遇,避免流失。雍正帝要求,宣講員首先要品行端正、思想過硬、德高望重,其次口才要好、吐詞清晰、中氣充足、氣場要大,鎮得住場子。

為體現人才的地位,又從地位上、物質上、制度上等方面給予了保障。

雍正帝規定,凡是宣講3年並成效顯著的,「量行旌異,以示鼓勵」,幹得差的則「即加黜罰」。宣講得特別好的,可望得到包吃包住包交通,免費到京城去覲見皇帝的待遇。

平時連縣太爺都難得一見,居然能有機會去見萬歲爺,這樣的機會和榮耀,你說心動不心動?見了萬歲爺回來,社會地位還不噌噌噌地往上沖?那就不是紅得發紫了,是紅得發金光。

如果說這是朝廷給大家畫的一頂較為虛幻的榮耀帽子的話,朝廷給出的實在好處也讓人眼饞——這份工作是有工資福利的。

朝廷規定:「每年各約正(主宣講人)從地丁錢糧各給銀六兩,以為化導衣食之資……直月(宣講人)每年亦從地丁錢糧各給銀三兩六錢。」這個工資標準,大大超出當時的人均年收入。

朝廷是這麼規定的,具體到地方,還是得根據地方實際情況酌情處理。

甘肅皋蘭縣,在光緒年間的規定是:講生兩人,每月各給薪水銀四兩;隨帶服役小工一人,每月給工食銀二兩。

有的地方比較缺錢,仍以榮譽鼓勵為主。到乾隆年間,全國各地的宣講員基本上都可以免去徭役雜差。

這個待遇,加起來相當於半個幹部的待遇了。對普通鄉民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宣講聖諭的另一個主陣地是學校。《中國教育通史》中說,《聖諭廣訓》是「清朝的聖經,為郡縣學訓練士子的標準,教化全國人民的法典」。

每月初一、十五兩天,「令儒學教官傳集該學生員宣讀,令遵守,違者責令教官並地方官詳革治罪。」

從乾隆23年(1758)起,童生考秀才時,歲試要默寫《聖諭廣訓》。科試時,要默寫《聖諭廣訓》一兩百字。

光緒29年(1903)考中舉人的杭州人鍾毓龍,1951年寫了《科場回憶錄》一書,裡面有他考秀才時默寫《聖諭廣訓》的情形。

鍾毓龍說,默寫《聖諭廣訓》題,給出開頭兩個字,末尾也給出兩個字,說明要求默寫的文字出自16篇文章中的某一篇,要求默寫的字數為二三十個字。

時值清末,很多地方宣講聖諭活動名存實亡,鍾毓龍不僅沒有熟讀,甚至連《聖諭廣訓》這本書都沒聽說過。所以,只有作弊,「購取印成之黃紙面小冊,攜以入場……」

宣講聖諭,對讀書人和有一點文化根底的人來說,接收起來不難。但對普遍為文盲的廣大鄉民來說,如何讓他們聽懂「萬歲爺的意思」,還是一個比較講究技術的活兒。

最初宣講聖諭的是各地的長官們,他們親自上陣。結果發現,老百姓聽不懂,只曉得乾瞪眼。

康熙頒布《聖諭十六條》後,廣東連山縣知縣李來章開動了腦洞,把每一條配上圖畫,叫做《聖諭圖像衍義》,還特別撰寫了「三字歌俗解」和專門為境內的瑤族人民寫了「瑤訓」。

安徽繁昌縣知縣梁延年,大膽地、創造性地用白話進行講解,受到康熙帝的高度讚賞。

受此鼓勵,梁延年又收集了經史上的一些古人事迹,配上插圖,編寫了一本《聖諭像解》。雍正帝接班後,對這種方式大力鼓勵。

《聖諭廣訓》是用簡潔淺近的文言文寫的,但不識字的老百姓還是聽不大懂。

陝西鹽運分司王又朴把《聖諭廣訓》翻譯成白話文,例如開頭幾句:「萬歲爺意思說,我聖祖仁皇帝,坐了六十一年的天下,最敬重的是祖宗,親自做成《孝經衍義》這一部書,無非是要普天下人都盡孝道的意思。所以聖諭十六條約,頭一件就說個孝悌。」

雍正帝非常欣賞這種口語化的材料,下令在全國推廣。各省官員反覆刻印,叫做《聖諭廣訓衍》。

各地語言不同,那時「普通話」的推廣很不到位,各地就用方言宣講。在廣東宣講《聖諭廣訓》的講稿,就是用粵語寫的。

宣講聖諭逐漸演繹出以老百姓最喜歡的故事、小說的形式,由以前刻板、嚴肅、注重儀式感轉變為風格輕鬆的方式。

康熙帝、雍正帝發布相關諭命後,各地官員為有效地搞好這一活動,想出了繪圖、繪圖與文字結合、口語化甚至用方言寫的解釋性文章等。

尤其是雍正帝頒發《聖諭廣訓》後,各地官員開創性地編寫了不少書籍,如《上諭十六條直解》《上諭合律註解》《聖諭像解》《恭釋上諭十六條》等。

這些著作的作者大都為文武官員,其中不乏巡撫一級的高官。只有這些基本上是進士出身的官員,才能充分領會聖諭的精神,在解讀時才不會整錯方向。

基本上為文盲的老百姓,自然對這些道理聽起來吃力。但老百姓有個特點:不管有沒有文化,識不識字,你給他講故事,他不但能聽懂,還能記住,可以講給別人聽。

所以,官員們在推廣宣講聖諭活動中,為使宣講吸引民心,達到教化民眾的目的,宣講者往往在宣讀聖諭後,還講一些與聖諭思想吻合的故事。

這樣一來,老百姓樂意了,有故事聽,誰還不認真聽啊?

但那麼多故事,不可能亂講吧?還得有所選擇,有文本底子,有篇目,這就產生了為宣講活動服務的宣講本子——善書和宣講小說。

善書有兩種解釋:一是如今流行於湖北的一種說唱結合的曲藝曲種,二是流傳於市井中勸人為善的書籍,能教化人心的讀物。

這裡說的善書,應是二者兼具的一種宣講本子,類似於如今的話劇劇本,不僅有說,還有唱。

由於在宣講聖諭中講勸善故事,極大地滿足了老百姓的接受水平,也順應了社會需要,達到朝廷的要求,所以關於勸善的故事文本大量興起。

據考證,目前所見最早的關於聖諭與勸善故事合流的文本是《聖諭靈征》。該書寫成於道光年間,正文包括聖諭、《聖諭廣訓》《聖諭廣訓衍》以及「果報」等內容。

清末宣講善書,除湖北、湖南外,風氣最盛的是四川。

湖南長沙士紳周漢,為推廣宣講活動,從四川買了一批宣講書,從中選取了一些故事,作為宣講活動的教材。

周漢曾說:「宣講之風,蜀中最盛;宣講之書,蜀中最繁。」

《宣講金針》是一本曾經廣泛流行於湖北、四川等地的善書,內容包括《思親感神》《苦節受封》《爭死救兄》《息訟獲福》《以德報怨》《謀產絕後》《五世輪迴》《欺兄逼寡》《安常是福》等。

從內容來看,的確與勸善緊密相關,也是教化老百姓的「好故事」。

在善本的基礎上,誕生了宣講小說。宣講小說是小說中一種比較獨特的類型,在晚清時曾興盛一時,有大量作品問世,如今已被掩藏在歷史的塵埃中。

這些作品,或是宣講聖諭和說善書的底本及記錄本,或是文人按宣講體制擬作而成,創作目的是勸善懲惡而非娛樂。全由白話寫成,甚至帶有濃厚的地方文化特色,如《躋春台》。

《躋春台》是唯一一部被完整保存下來的、並由純粹的因果報應故事組成的宣講小說集。

《躋春台》的作者是清末四川中江縣人劉省三,其最大特點是用中江方言講述因果報應的故事。大量的中江方言方音和民間俚語,中江人只要拿來一讀,基本上就知道講的是什麼意思。

全書共有40篇,分為元、亨、利、貞4卷,每卷10個故事。所有故事貫穿著勸善懲惡的思想,體例一致,各篇以一首詩或幾句俗言開門見山、直接點出故事主題,然後講述故事,結尾有作者的議論。

《躋春台》中的故事,主要取材於市井平民的日常生活片段,將近三分之二的篇目描寫冤案,塑造了官吏、地主以及眾多下層人物的形象,筆觸延伸到現實社會生活的各個側面。

值得一提的是,《躋春台》中有一些故事取材於《聊齋志異》,有的取材於更早期的其他故事文本。

成都市龍泉驛區洪安鎮人劉德忠說,以前,他所在的劉氏家族在每年的春祭儀式上,都要築台隆重舉行「聖諭、家訓、家風」宣講,著重把「聖諭、家規、法律」融為一體,對全體族人進行教育式的宣講活動,而非簡單的清明掃墓。

成都市龍泉驛區檔案局(館)提供的相關資料顯示,舊時龍泉驛在說書、戲劇、彈唱、歌謠,甚至祭祖時的祭文、喪事中的科詩等方面,都融入了宣講聖諭的元素。

如說書人在開講前,必須在桌前上燭、焚香、燒紙錢,向天與心中的神作揖叩頭,然後才登台講說。

遇到辦喪事,大多數人家在道場結束後,緊接著要做一場以禮生為主導的家祭,包括行「三獻」禮(讀祭文,初獻、亞獻、三獻,科詩)和說書,說書按家庭和周圍孝子表現事例進行。

這個過程需要樂隊配合,有迎賓送賓樂、有熱鬧的《丁丁貓抬大轎》、有科詩行禮的伴奏樂、有單獨渲染氣氛的《千里送親娘》《孟姜女哭長城》《十月懷胎》等。

到了清末,由於清政府實行新政,遍布中國社會各角落的宣講活動,在一些社會風氣較為開化的地方,其內容也開始順應歷史潮流,從宣講聖諭教條,轉為傳播時政,反映社會民生。

在一些地方,仍在沿襲老一套的宣講聖諭的方式和內容,甚至到了「民國」時期,還在施行,比如成都市龍泉驛區。直到1949年後,龍泉驛的宣講活動才消失。但云南會澤縣娜姑鎮白霧村的聖諭宣講民俗,至今仍存,只不過內容有了極大改變。

在成都市龍泉驛區,宣講聖諭進化到「民國」後,被稱為宣講「格言」,換了一個名字,但方式和內容基本上沒變,仍流行於龍泉驛各地。

在龍泉驛的集鎮、農村、寺廟和人流量較大的幺店子(四川方言,即路邊小店),到了過年過節,大都會有人邀請宣講聖諭的人為鄉民進行宣講。

宣講人收取邀請人一定的報酬,邀請人被看做是在行善,會受到大家的尊敬,而聽眾只管聽,不用付錢。免費聽講,而且聽的大都是各種道德故事,寓教於樂,聽眾很歡迎這種方式。

宣講活動對場地的要求不高,無論室內還是室外,無論街邊還是屋檐下,都行。聽眾大都是中老年婦女,自帶板凳。

宣講的時候,先用方桌子做成講台,桌子上放置聖諭「格言」牌,桌子後面放一把椅子。

開講前,宣講人要焚香禱告,吟誦4句《迎神詩》和《代天宣化十大願》。

可惜《迎神詩》《代天宣化十大願》原文失傳,但大致意思是吟誦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國泰民安、四境清平等良好的願景。

吟誦完畢,宣講人坐到椅子上,開始宣講。

宣講的內容,大多是忠孝節義之類故事,比如《安安送米》《壽昌尋母》《趙五娘行孝》《目連救母》《八仙圖》等。

這些基本上職業化的宣講人,在宣講中聲情並茂,語言時而鏗鏘激昂,時而婉約低沉,如泣如訴,催人淚下。

據一些老年人回憶,龍泉驛有一個姓毛的私塾老師擅長講聖諭,人稱毛聖諭;龍泉驛西河鎮也有一個專門講聖諭的朱姓人,人稱朱聖諭。

龍泉驛茶店鎮的周昌榮,宣講聖諭時吐字清楚,聲韻鏗鏘,雅俗共賞,經常被邀請去宣講聖諭。

在宣講聖諭的人中,也有濫竽充數的。一次,龍泉驛武廟旁設台講聖諭,請來的宣講人是一個白字先生。

書中有一句母親教訓兒子的話:「乖乖兒到如今你悔也不悔?」結果這人念成了:「垂垂兒到如今你梅也不梅?」下面不識字的聽得莫名其妙,識字的聽了啼笑皆非。

此外,位於雲南會澤縣娜姑鎮的白霧村,一直保持著宣講聖諭的活動,成為當地的一大民俗,有近200年的歷史。

如今,白霧村每逢節假日和農閑時,會不定期舉行宣講表演活動,仍沿襲著清朝的宣講聖諭儀式,被會澤縣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宣講內容與時俱進,主要宣講遵紀守法、勸人行善、尊老愛幼、鄰里和睦、道德禮儀等內容。

在河南內鄉縣縣衙博物館,至今仍保存有舊時宣講聖諭時用的「聖諭廣訓」旗幡和宣化坊,定期會舉行宣講聖諭的表演。

從明朝開始,民間修譜大量興起,到清朝更是遍地開花,基本上沒有哪個家族不編修族譜的,也基本上沒有哪家的族譜不寫上族規、族訓的,這就是我們現在通俗意義上說的「家風家訓」。

《聖諭六訓》和《聖諭十六條》,深深地影響了「家風家訓」。

成都市龍泉驛區洪安鎮人劉德忠先生提供的劉氏族譜中,就有該家族經過全體族人商議後約定的八大族規,對孝道、偷盜、男女關係、鰥寡孤獨、富貴貧賤等都有具體規定。

從內容可以看出,劉氏家族的族規是非常嚴苛的,動輒就處死、生埋,而且對女性的要求也有失公允。

但跳出這些,我們會發現,裡面包含了孝道、治安、守法、助貧等內容,也有積極的一面。

在其他很多族譜中,我們通常會看到諸如「孝父母、敬兄長、敦友愛、恤孤寡、正婚姻、嚴撫抱、戒姦淫、禁賭博、勉讀書、崇祀典」等族規,即使有差異,也都大同小異。

這些族規,基本上都是在「聖諭」的指導下而衍生出來的。所以,我們說「聖諭」深入到了社會的各方面,是不無道理的。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黃勇

【特別鳴謝】劉德忠先生,成都市龍泉驛區檔案局(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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