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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雷與韓梅梅,如何遇上Jim、Lily和Lucy

文 | 諶旭彬

1988年秋天,人民教育出版社獲准與英國朗文出版公司合作,編寫一套九年制義務教育初中英語教材。

這是中國當代教育史上,一次破天荒的合作。

這一年,李雷與韓梅梅,遇上了Jim、Lily 和 Lucy。

這場相遇,其實很不容易。

1949年後,俄語取代英語,成為中國的第一外語。

1954年,教育部通知初中不再設英語課,已開設的一律停止,英語教師全部轉入其他學科。

1957年,全國只剩下850名中學英語教師。

因中蘇關係惡化,英語的存在感在60年代略有回歸。

1961年,教育部頒發中學英語教學方案,要求重編英語課本。

1962年,英語被列為高考科目。

1964年,教育部將英語重新列為學校教育的第一外語。

好景不長。1966年,中學英語教育再次癱瘓。

1969年,英語重新出現在部分中學的課程表上,新教材里寫著「專供複課鬧革命使用」。

這一時期,英語教材的內容,多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充斥著running dog (走狗)、the great leap forward (大躍進)等政治辭彙,和Stop!or well fire!(站住,要不我們就開槍了。)、Tell us all about your secret code!(把你們的密碼說出來!)等鬥爭語句。

圖:江蘇省革委會文教局編寫,中學英語課本第二冊封面及目錄,1971年。

業餘學英語,在當時成了一件頗為忌諱的事情。

中國工程院院士樊明武,早年學的是俄語。六十年代,他在「原子能院」工作,發現「很多專業書都是英語寫的」,於是下決心要學英語。他想出來一種安全學習的辦法:

「那時候每天早上8點到9點要學習毛主席著作,我就帶著英文版去,造反派過來干涉卻找不到理由,氣呼呼地走了。」

尼克松訪華後,1972年10月2日,北京人民廣播電台開播《業餘外語廣播講座(英語初級班)》。

這是中國人首次可以通過收聽電台來學習英語。

英語廣播課引起了美聯社、法新社的關注,它們刊登消息,稱「一個漂亮的男聲和一個漂亮的女聲開始播出英語講座」,視之為中國「向世界宣布開放的一個信號」。

廣播課開播的前幾天,60萬冊教材,剛上市就被北京市民搶購一空。後加印三次,共計120萬冊,也全部售光。

圖:1972年,周恩來批示支持北京廣播電台開播業餘外語講座

在許多人眼裡,這是一次難得的改變命運的機會。參與播音的「漂亮女聲」屠蓓教授回憶:

「那時,我記得一天重複六次(播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沒什麼可學的東西,所以這是唯一能學的。很多人都聽,終於有了一個學習的渠道了……後來經常碰到一些人,就說廣播英語改變了我的命運;……現在我們北外有些老師看見我還說:屠老師,我就是聽了你的廣播英語後考上大學的。」

但在北京之外,在更廣闊的區域,英語仍是一種尷尬的存在。

1973年夏,河南唐河縣馬振撫中學的一名女中學生,在考卷上寫下了一段順口溜:

「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不學ABC,照當接班人……」

這段順口溜在次年傳遍全國,英語再遭重創。

圖:《光明日報》刊文《關於「馬振撫公社中學事件」的調查》

直到1978年,狀況才終於開始好轉。

這一年,英語再次被列入高考科目。雖然成績不計入總分,但所釋放的信號,已很明顯。

1979年,英語考試分數按10%計入高考總分,1980年上升至30%,1981年是50%,1982年是70%,1983年變成100%。

1982年1月5日,中央電視台決定在晚七點《新聞聯播》之前,播出英語教學節目《跟我學》。

這是一套自英國BBC引進的節目。

1980年,在央視電教部任職的徐雄雄,隨團前往英國,見到BBC正在製作供德國使用的英語教學片《Follow Me》。徐告訴BBC,他想把這個節目拿回中國播放。

BBC要求強央視支付版權費。這讓徐頗為吃驚:

「當時我們國內搞宣傳工作,拍了片子巴不得有人拿去播,哪有什麼版權費。」「他們沒有送節目的習慣,而我們還沒有買節目的習慣。儘管我說了多少『重大意義』、『深遠影響』,他還是『不給錢不行』。」

BBC並非故意為難。他們無意掙錢,只要求央視支付「根據節目的使用給演員的追加費用」,合計三千多英鎊。對一套每集15分鐘共計60集的節目而言,這個價格可以說相當便宜。

但徐雄雄申請不到外匯。

BBC的英語部主任侯士(H.R.Howse)又幫徐雄雄尋到一種特別的解決方案。他去找了英國駐華大使館,請大使館先用英鎊將節目買下,再由央視以人民幣向大使館購買節目。

侯士出生在廣東,他的父親是一位來華傳教士。他很願意看到中國與世界重新連結。

刪掉諸多「不合時宜」的內容(比如搖滾樂),並增入中文解說後,《Follow Me》變成《跟我學》,在央視一套晚6點20分開播。

圖:《跟我學》節目照,大圖左:主持胡文仲,大圖右:主持Kate Flower

節目的收視率,超出了徐雄雄的想像。

英國女主持Kate Flower,曾在中國西部目睹一個村子500多人,圍在僅有的一台電視機前收看《跟我學》。這種狂熱,在中國主持胡文仲看來,「主要原因是國門剛剛打開,人們對於西方世界的點點滴滴都感興趣」,「人們能從節目中看到國外的一些場景,覺得大開眼界」。

《跟我學》的課程文字內容,先刊載於《電視周報》,報紙訂戶激增50餘萬;後出版單行本,又售出300餘萬套。《China Daily》的報道稱,「《Follow Me》在中國擁有一千萬觀眾,這個數字與我國現有的電視機台數吻合」。

這是1949年之後,中國出現的第一波英語熱。

圖:《跟我學》節目出版物

這是一種健康的熱,即便其中夾雜了不少高考因素。

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建立的「世界書籍翻譯資料庫(UNESCO Index Translationum)」,截至2012年,人類社會共出版了大約兩百萬種翻譯書籍,其中約123萬種,是由英語翻譯為其他語言,約15萬種是由其他語言翻譯為英語。而由漢語翻譯為其他語言者,只有約1.3萬種,由其他語言翻譯為漢語者,只有約6.3萬種。

也就是說,英語已經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超核心語言。人類的絕大部分現代文明成果,是以英語為載體存在的(通常情況下,只有具備較高價值、較高需求的書籍,才會被翻譯成其他語言。所以,翻譯書籍的數據,可代表性很強)。

不懂得英語,相當於被隔絕在絕大部分現代文明之外。

圖:世界書籍翻譯量排行。表格引自「大象公會」微信公眾號

另據經濟學者張衛國等人2012年的研究,相較於不懂外語:

「精通外語對月工資收入的影響為43.8%,一般外語能力(對月工資收入)的影響為6.44%,二者分別在1%和5%水平上顯著。」

80年代投身英語熱潮之人,當然不會了解上述數據,也未必清楚英語作為一種文明載體,在現代已處於絕對的優勢地位。

但發端於1984年的西方學術著作譯介活動,仍足以讓他們在中文世界之外,窺見另一個廣闊無垠的信息海洋。

比如,著名的「走向未來叢書」,自1984至1988年,共出版了74種,累計印刷上百萬冊,重塑了許多青年的人生觀與價值觀。

圖:《走向未來》叢書封面

但要突破文化壁壘,走出信息孤島,僅靠譯介顯然是不夠的。

英語教育,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途徑。

1985年,教育部啟動了「建國以來第一次對中學英語教學的大規模調查」,涉及15個省市,141所中學,3000餘名英語教師,7萬餘名初、高中學生。

調查共歷時一年零七個月。結果顯示:

「我國中學生的英語水平偏低,能力較差。中學英語教學和教材到了非改不可的時候。」

於是,才有了1988年的中英合編英語教科書。

李雷與韓梅梅,才得以遇上Jim、Lily 和 Lucy。

據參與其事的的人教社原副總編輯劉道義回憶:

「教材里的故事由(英方主編)格蘭特(Neville Grant)主創,……現在大家印象很深刻的LiLei(李雷)和HanMeimei(韓梅梅)是中方編寫組起的名字,……Lily、Lucy、Jim還有鸚鵡Polly等外國名,則都是格蘭特先生起的。

三十年如彈指一揮。如今,中國已擁有約4億英語學習者。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明白,在這個時代,無論是為公(擁抱現代文明),還是為私(提升個人收入),都必須學好英語。

圖:李雷與韓梅梅,也已到了而立之年

注釋

汪慶紅,《中國人的英語糾結》,東方早報,2013年11月15日。

《認真做好手頭的事——記中國工程院樊明武院士》,收錄於:《核鑄強國夢 60位核科技院士專家訪談錄》,中國原子能出版社,2015,第139~140頁。

王娜、於嘉,《當代北京廣播史話》,當代中國出版社,2013第78~79頁。

楊學為,《高考文獻 1977-1999》(下)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第86~178頁。

徐雄雄,《<跟我學>是這樣搞起來的》,收錄於:《熒屏連接海內外:中央電視台的故事》,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0,第43~49頁。

胡文仲,《我的英語學習歷程》,收錄於氏著:《和胡老師談學英語》,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第297頁。

劉周岩,《漢語對現代文明的貢獻有多大》,大象公會微信公眾號2016年4月26日。

張衛國,《外語水平與工資收入》,《經濟學家茶座》2013年第4期。

鄔展雲,《中學英語調查》,收錄於:《外國語言文學論文集》(《南京師大學報》增刊),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7,第139~141頁。

劉道義,《我參與編寫的英語教材》,京華時報,2008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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