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舅子都說了，天下將來是我的，所以我要造反
文|沙塵暴 （讀史專欄作者）
01
假如沒有淮南王劉安，我們也許連豆腐都吃不上——傳說豆腐是他發明的。
劉安，江蘇徐州豐縣人，生於淮南（今屬安徽省），漢高祖劉邦之孫，老爸是淮南厲王劉長。
這人很有才，是西漢時期著名思想家、文學家，好道，據說豆腐這道美食，就是他在煉丹時無意中發明的。
劉安的文學才華，連喜愛文學的漢武帝都很佩服，漢武帝也很尊重這個叔叔，每次給劉安的書信，都要司馬相如等文士看過才發出，生怕寫得不好讓這個叔叔笑話，劉安獻給漢武帝的新作，漢武帝還像寶貝那些秘藏起來。
他所著的《離騷傳》，是中國最早對屈原及其名作《離騷》，進行高度評價的著作，繼承了先秦道家思想、綜合了諸子百家學說精華，對後世研究秦漢時期文化具有不可替代作用的《淮南子》一書，也是他招募數千賓客、方士編寫的，被人稱為「我國思想史上劃時代的學術巨著」。
這人還想上天，是世界上最早嘗試熱氣球升空的實踐者。
但在他看來，上天和造反當皇帝相比，後者可能更容易，於是不上天了，改為造反。
所以，當公元前154年七國之亂爆發，吳國派使者來叫他一起干，他馬上就答應了，打算髮兵響應。
結果卻非常搞笑——淮南國相對他說：「大王如果非要和吳王他們一起干，臣願為您統軍。」劉安不知有詐，就把軍隊交給了國相，兵權在握後，國相卻指揮軍隊防守叛軍，朝廷也派出軍隊救援淮南，淮南國這才沒被叛軍攻佔。
02
事實證明，貿然造反並不好玩，若不是國相欺騙了他，劉安的下場，不會比其他幾個造反的諸侯王好。
但他還是覺得造反很好玩，不但沒死心，造反的慾望反而更強烈了，整天想的就是這個。
都怨國相太厚道，沒向朝廷報告，不然他早就沒好下場了。
頭腦發熱之際，田蚡又來忽悠他：「如今陛下木有太子，大王您是高皇帝親孫，既有才又仁義，天下盡知，如果有一天皇上駕崩，應該由您繼位。」
田蚡是孝景王皇后的胞弟，長有三寸不爛之舌，善於阿諛奉承，是個見利忘義的勢利小人，當時是太尉，後來爬到丞相高位。
《夜航船·奸佞大臣》里的田蚡，是這樣一副形象：漢田蚡為丞相，驕侈極欲，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計。入奏事，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人主。上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為宅，武帝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稍退。
兩人之前就有交情，此次劉安入京朝見漢武帝，田蚡像迎接皇上一樣，特意親自到霸上迎接，然後就對劉安說了那番話，讓劉安真有即將當皇上的趕腳，此後便加快了謀反的準備工作。
當然了，田蚡的忽悠不是免費的，他如願以償得到了劉安的重賞。
忽悠他的，不止田蚡一個。
碰巧那一年出現彗星，有人便勸劉安起兵，說什麼現在正是起兵的好時機，因為當年吳國起兵的時候也出現了彗星，而當時的彗星不過才幾尺長，現在出現的彗星卻「長至漫天」，所以「天下兵戰應當大興」，而有能力大舉興兵的，除了您還有誰呢？
劉安便想，田蚡說得對啊，皇上沒有太子，若有變故，諸侯王一定會爭奪皇位，我若不爭就太傻了，便加緊進行準備，日夜不停地打造兵器和攻城器械，花重金收買各地郡守、諸侯王、說客，以及天下奇才，又把愛女劉陵派到長安，一面刺探朝中情報，一面結交漢武帝親近之人。
03
也不是沒有反對者，比如伍被，他是反對最激烈的一個。
伍被（音皮），今湖北老河口人，班固在《漢書》中說他是伍子胥的後人，是劉安的謀士。
伍被是劉安組織人編寫《淮南子》的時候，被劉安招來的才子之一，是那些人當中最有才的那個——「《漢書》：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被以材能稱，為淮南中郎。是時淮南王劉安好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
劉安很信任伍被，打算造反後，請他為他出謀劃策，不分晝夜地和他查看地圖，部署進軍路線。
劉安念念不忘的，還是田蚡忽悠他的話：陛下沒有太子，一旦駕崩諸侯王一定會爭奪皇位，我應該早做準備。
伍被卻不支持他造反，劉安一氣之下，把伍被和他父母關了起來，一關就是三個月，三個月又把他放出來，問他是不是回心轉意了。
伍被還是那個態度。
他反對的理由很簡單，認為劉安造反，一定不會成功，一定會重蹈吳楚的覆轍。
伍被說，當初吳楚那麼多軍隊都沒成功，為什麼？因為他們不識時勢，違背了天道，如今大王你的兵力不及吳楚的十分之一，而天下之安寧，比秦始皇時代好萬倍，哪怕太陽從西邊出來，也是不會成功的，何必自取滅亡呢？臣下這是為您好啊，希望您能聽進去。
04
劉安當然聽不進去，你胡說，皇上的舅子都說了，天下將來是我的，你小子卻說不行，你這是胡說，放屁！
然後又問伍被，現在天下太平嗎？伍被說當然天下太平，劉安說何以見得，伍被便一二三四五，說了幾點他認為天下太平的理由，劉安大怒，要殺他，伍被連忙告罪。
劉安一意孤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漢模樣，他兒子劉遷卻有點怕，不過他怕的不是朝廷，是大將軍衛青。
他說，如果他們起兵，朝廷肯定會派大將軍衛青率兵鎮壓。
他問伍被，你認為衛青這個人怎麼樣？伍被回答說，我有個好朋友，名叫黃義，曾跟大將軍收拾匈奴，回來後對我說，大將軍對待士大夫很有禮貌，並且愛兵如子，很得人心，人們都樂意為他效勞，大將軍武藝高強，通曉軍事，才能出眾，號令嚴明，作戰勇敢，而且經常身先士卒，安營紮寨休息的時候，井還未鑿通，他不喝水，必須等士兵們都喝上水，他才喝，出征回來，士兵們渡河完畢，他才肯渡河，皇太后賞給他的錢財絲帛，他自己一點不留，全轉賜給了手下的軍官，這樣的大將軍，即使是古代那些名將，也無法與他相比。
劉安聽後，沉默不語。
看來衛青這個名字，他也有點怕怕。
但並不意味著，他改變了主意。
人家皇帝的舅子都說了，天下將來是我的，你們說啥也沒用，說啥也改變不了我的意志！
伍被見實在勸不了他，就說他有一條「愚蠢的計策」，也許有十分之一的成功把握。
05
「十分之一的把握」！
伍被的話很有意思，讓人感覺與其是在出主意幫他，不如說是在忽悠他——這麼一點把握，不是等於找死嗎？可是劉安不管這麼多，他相信田蚡的話，皇上的舅子都說了……
他催伍被快說他的計策。
伍被的計策，簡單點說就是想辦法把這個世界搞亂，然後再亂中取勝。
他說，如今雖然諸侯對朝廷無二心，百姓對朝廷無怨氣，但朔方郡那地方又大又好，要想充分開發，已經遷往那裡的百姓很不夠，我們可以假冒丞相、御史給皇上寫奏章，請求把各郡國的一些豪強、囚犯等人遷到那裡充邊，凡是家產在五十萬錢以上的，都必須去，還必須帶家屬，必須按期到達，否則嚴懲，再偽造皇上下達給各官府的辦案文書，逮捕諸侯的太子和寵臣，諸侯一定很害怕，然後我們就讓人去鼓動他們造反。
這叫把水攪渾，然後渾水摸魚。
這辦法好啊，劉安讚許地點點頭，有了這辦法，事情就不會那麼難了，皇上的舅子都說了，天下將來是我的。
然後他命官奴入宮，偽造皇帝印璽，丞相、御史、大將軍、軍史、中二千石、京師各官府令和縣丞的官印，鄰近郡國的太守和都尉的官印，以及朝廷使臣和法官所戴的官帽。
同時派人潛入長安，「打入敵人內部」——想辦法混入大將軍府和丞相府，一旦起事，就立即刺殺大將軍衛青，收買丞相公孫弘。
在他看來，只要搞定丞相，其他朝臣就不是問題。
他越來越相信不成問題，皇上的舅子都說了……
06
沒想到，當劉安擔心自己的國相和大臣們不聽命令，打算殺掉國相和二千石大臣，自知造反必敗的伍被突然向執法官吏自首，告發自己參與淮南王謀反，將淮南王和他密謀造反的過程，和盤托出。
執法官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即逮捕了太子、王后，包圍了王宮，將劉安參與謀反的賓客，查到一個抓一個，一個也不放過，接著又把他們謀反的兵器等等，搜了出來，這才向朝廷奏報。
經審理，查實參與謀反的列侯、二千石官員、地方豪強幾千人，全部判處死刑，滿門抄斬。
太子劉遷也被滿門抄斬，王后荼被殺。
至於首犯劉安，自知罪孽深重，在這之前就自殺了。
經調查，漢武帝得知之前伍被在和劉安辯論時，說過朝廷不少好話，這次又主動投案自首，本不想殺他，不料廷尉張湯說，伍被也該殺，因為他最先為淮南王造反出謀劃策。
廷尉發話，漢武帝也不好反對，於是，伍被也被判處死刑。
對於劉安，有人對他的評價是「有文才而無治才」，雖然年紀一大把了，卻很幼稚，志大才疏，早在七國之亂的時候就想跟著造反，自己又不會用兵，把兵權交給國相，反被國相利用抵抗叛軍，被皇上的舅子一頓忽悠，便以為自己真有君臨天下的命，又一意孤行，聽不進逆耳忠言，又認不清形勢，不知道自己的斤兩，才華撐不起野心，除了身敗名裂，當然不會有其他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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