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讀金粟山
讀金粟山
李問圃
雨中讀山，韻味大不一樣。
戊戉仲夏，應朋友之邀，參加了一次金粟山全媒體採風。誰知這天早晨，天公不作美，早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車進山口，雨愈下愈大，雨點擊打著車窗玻璃，發出噼噼叭叭的聲響。走下車子，抬眼一望，金粟山全然不見了往日的風景，變成了一幅淋淋漓漓的水墨畫，迷離而神秘。
當那些來自省內外的記者朋友大呼小叫、興高采烈地隨著那位漂亮的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的女導遊冒雨遊覽金粟禪院、百五台和高禖祠等名勝古迹時，我卻獨自一人默默地登上會議中心近旁的一座小山，坐在山頂的賞月亭上，細細地品讀著金粟山。
若在晴日，站于山下，總感到內心的震撼。金粟山——這座渭北高原難得一見的奇山，高大巍峨，峻峭挺拔，頂天立地，氣象萬千，難怪人們稱其為「小華山」。
而現在，坐于山頭，遙對主峰架子梁，卻看到了平時難得一見的景緻。東峰、西峰、中峰早已被茫茫雲煙吞沒，主峰上的觀景台也被雨氣和雲霧遮擋得時隱時現，偶爾露崢嶸。耳畔滿是呼呼的風聲、沙沙的雨聲和嘩嘩的水聲。眼見得瀰漫流動的大團大團雲霧向我呼喇喇湧來，心頭說不清是驚駭還是新奇，是興奮還是惶恐。如果伸出手去，興許就能撕扯下一縷白雲呢。
隨著天氣的轉好，雲霧漸漸消退，金粟山變得越來越清晰，我的頭腦也變得更加清醒。我看著山，山看著我，默然無語，似乎誰也不願意先開口。忽然間，一個想法闖入腦際：金粟山已經來過多次，算不得陌生，可你認識她了么？你讀懂她了么？金粟山和富平別的山有何不同？她到底是一座什麼樣的山？
俯瞰群峰，低頭沉吟，現實的金粟山漸漸隱去，而內在的金粟山卻忽然間在腦海中明晰了起來。
金粟山是一座有文化的山。
一座山，如果有了文化內涵，則愈顯厚重。氤氳於金粟山的
不光是煙雲，更是文化。宗教文化、祭祀文化、雕塑文化、石刻文化、婚配文化、生殖文化等等，都在金粟山得到集中體現。有文化，便有了吸引力，遂引起無數文化人的興趣，心嚮往之。尤其是明清以來，眾多文人雅士登臨，吟詩作賦，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墨跡和壁畫。更有歷代達官顯貴與地方士紳紛紛捐資修廟，讓佛、道文化雲集此山，香火綿錦不絕。
比如被譽為「關學領袖」的大學者李因篤，登臨後不但留下了膾炙人口的詩篇《金粟遺蹤》，還加了一段序，對鴻雁姑姑坐化升天的傳說作了詳盡的描述。關中文化名人、著名蒲城籍詩人李采白曾兩次登臨，並留下了《登金粟山》、《再登金粟山》、《金粟靈泉歌》並序五首等詩篇。
金粟山是一座有故事的山。
關於金粟山的民間傳說、歷史故事很多。比如《龍泉的傳說》、《還陽草的傳說》、《王翦練兵黑鷹溝》、《孫思邈醫虎診龍》、《鴻雁姑姑馭龍升天》等等。尤其是鴻雁姑姑的傳說，傳得久，傳得遠，傳得廣，傳得神。
且說很久很久的時候，金粟山下有一戶人家，妻子正待分娩，忽然?鳴陣陣，一群大雁從其家上空飛過。隨著一聲嬰兒啼哭，生下一個女孩。父母認為這是祥瑞臨門，便給女兒取名鴻雁。
光陰如梭。十五、六年之後，鴻雁姑娘早已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的美女。她勤苦善良，尊老愛幼，紡織針工，無所不能，深受父母和鄉親們的喜愛。
那年頭偏偏遭遇連續三年大旱，農田顆粒無收。父親不幸患病而死，她和母親相依為命，靠野菜艱難度日。六月初六這一天，鴻雁在順陽河邊挖野菜時，忽然看見了一條受傷的小蛇，怪可憐的，便小心翼翼地把小蛇帶回家中。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小蛇很快便痊癒了。鴻雁紡線時，小蛇便躺在鬆軟的棉花上睡得十分香甜。
一天夜裡，鴻雁夢見一個自稱是順陽河龍君夫人的女子給她託夢，說她撿回的並非小蛇，而是小龍子。由於遭遇一條巨蟒殘害，方才流落河邊。一番感謝之後，並送給她一顆寶珠，叮囑她放在小龍子口中，便會見風長大，變化無窮。醒來之後，她將信將疑，卻見寶珠就在枕邊閃閃發光。再仔細觀察小蛇，卻見頭上有角，身上有鱗有爪，果然是條小龍。她按照龍王夫人叮囑一一照辦，小龍果然見風而長，不幾天，便長成為一條巨龍。六月十九這天，小龍子向雁姑點頭謝恩之後，便騰空而去。
為報答救子大恩，順陽河龍君奏明玉帝，封善良勤快的鴻雁姑娘為金粟山菩薩，掌管關中一帶的行雲下雨。並派龍子將她接到山上，坐化成神。從此，這裡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被稱為「美原」。
為紀念鴻雁姑姑的大恩大德，人們便在金粟山的顯要位置為她建廟立祠，香火綿綿不斷。每年的農曆六月初六到六月十九日，都要舉行盛大的廟會。來自周邊縣市乃至山西、河南、甘肅等地的香客絡繹不絕，蔚為壯觀。
金粟山是一座有看點的山。
有人把金粟山的景物特色概括為「峻、秀、險、幽、美」五
個字，這當然沒有什麼錯，可我卻持有不同的看法。認為這种放在那麼多名山奇峰上都可以通用的文字，聽得多了，倒不如直接說出金粟山真正的看點為好。
金粟山看點頗多，如龍泉、板橋、百五台、南天門、藥王廟、地母廟、玉皇閣、觀音堂、姑姑廟、高禖祠、財神廟、山神廟、觀景台、碧雲洞以及千年豹榆等。我想擇其數處分而述之。
一曰林海。
沒有到過金粟山的人，實在難以想像，這裡有一片偌大的林海，莽莽蒼蒼；這裡有一片原野，沃土殷殷。翠綠的林海、爛漫的山花、如金子一般耀眼的麥粟交相輝映，編織成一幅如此攝人魂魄的圖畫，令人浮想聯翩。
極目遠眺，但見山前山後、溝溝峁峁，滿是綠色的海洋。墨綠的、淺綠的、嫩綠的、黃綠的，綠得耀眼，綠得讓人心生愛憐。彷彿一位高明的畫師，揮灑著如椽巨筆，把一切與綠有關的色彩有濃淡、分層次地塗滿山體，那麼生動，又那麼新鮮。隨著陣陣山風，鮮嫩欲滴的綠意，忽而聚攏，忽而散開，似乎要把遊人融化其中。
抵近細看，卻見樹木千姿百態。蒼翠的松柏，偉岸的椿樹，憨直木訥的榆樹，狂放不羈的刺槐，和那麼多品類繁雜的喬木、灌木交錯地生長著。此處如雄壯的軍陣，彼處如喧鬧的市井。或立，或傍，或爭，或讓，莽撞者不可一世，文靜者謙謙君子，一律遮天蓋地的抖動著葉子，閃耀著綠盈盈的光芒。
由於山高林深，遂成為動物們的樂園。城裡人難得一見的老鷹、喜鵲、雉雞、野兔、狐狸這裡隨處可見。關中平原上早就消失的鹿群、野豬時有出沒，珍稀動物金錢豹、大蟒蛇亦偶然現身。
二曰高禖祠。
天下「送子娘娘」廟多矣！可高禖祠卻十分罕見。我只在山西河津見到過。高禖神是一位司掌婚姻、生育之神，其源頭可追溯至女媧氏。高禖祠地勢險要，利用天然石崖鑿洞而成。洞口門額三個大字赫然在目：錫胤洞。錫是賜予之義，胤指子孫後代。舊《富平縣誌》記載：「(金粟)山巔有高禖祠，歲六月，禱者輒應，蓋山之靈異固然。」
三曰夫妻樹。
高禖祠附近，長有兩棵不同尋常的豹榆樹。一為男身，挺拔偉岸，一為女相，豐滿柔媚，被人們稱為「夫妻樹」。樹下長有不少幼樹，可謂子孫綿綿。尤其令人驚嘆的是，女樹身上竟有一對高聳的豐乳，且時有「乳汁」流出，好像正在哺育下面的幼樹。這也算天人感應、天地奇觀了。
四曰千手千眼觀音。
正殿之觀音堂，供奉著一尊明清時期所鑄造的銅質千手千眼觀音造像。千手，表示法力廣大；千眼，象徵洞察世事。菩薩端坐中央，高達丈余。容貌華貴脫俗，表情仁慈安詳，接受來自四面八方善男信女的頂禮膜拜。據傳，此像曾被盜運海外，改革開放後經海峽兩岸愛國人士努力，通過佛教組織方才請回大陸，重新安放於斯。此一說法，筆者雖然未作考證，但給這尊觀音菩薩造像增添了一層神秘色彩，卻是事實。
金粟山是一座有氣場的山。
總感覺金粟山及其周邊有一個強大的氣場，產生了猶如磁鐵般的磁性和引力。氤氳其間的有人氣、仙氣、靈氣和王氣。
先說人氣。
金票山寺廟群始建於唐代，已有上千年歷史。明清及其以後，年年舉辦廟會。廟會期間，香客如雲，摩肩接踵，達萬千之眾。平日的書畫筆會、攝影採風、詩詞吟誦、戲劇演唱、驢友聚會時常舉行，熱鬧非凡。此次省內外新聞媒體的記者朋友冒雨登山採風，就是人氣興旺的最好證明。
再說仙氣。
鴻雁姑姑馭龍成仙，觀音菩薩揮動柳枝滴水成泉，劉仙人碧雲洞隱居成仙，田真人舉家拔宅升天，以及《富平八景》之一的「美原仙跡」，哪一樣和「仙氣」脫得了干係？遊人行走山間，常有煙雲繚繞腳下，如騰雲駕霧一般，不由感嘆道：天上神仙不過如此啊。
還有靈氣。
金粟山最有靈氣的地方，當數高禖祠、鴻雁姑姑廟和龍泉。高禖祠的石刻近旁有八個小字：「祈嬰感應，保嗣永延」，這大概是對高禖祠「靈氣」的最好解讀。難怪《富平縣誌》也給出了「禱者輒應」的評論。我以為，在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的今天，不必在這些問題上太過較真。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對生殖繁衍的崇拜，到哪裡都是不容褻瀆的。
鴻雁姑姑是本土的神靈，再加上民間傳說的演繹，自然是朝拜者尤其是本地父老鄉親祭祀的主要對象。或祈禱風調雨順，或祈禱人畜興旺，或祈禱父母健康，或祈禱兒女成材。只要牢牢記住「心誠則靈」四個大字，自然越拜越靈，越傳越神了。
龍泉位於後山一處拐彎抹角的隱蔽之處，沒有嚮導很難找到。在素以乾旱聞名的渭北高原區，竟有這樣一汪清冽甘甜的泉水，實為罕見。民間傳說用此泉水一可祈雨，二可療疾，三可美顏。有意思的是，這汪泉水，不因久雨而溢出，亦不因大旱而乾涸，永遠保持著一種平和而從容的狀態，你看神奇不神奇？
最後說說王氣。
司馬遷在《史記.白起王翦列傳》中記載：「始皇聞之，大怒，自馳如頻陽，見謝王翦。」這個歷史故事，叫做「始皇請將」。這裡所說的頻陽，實際上就在現在的富平縣美原鎮，這裡也正是金粟山所在之地，可見秦始皇來過此地絕非虛言。
據傳，漢武帝求仙，漢文帝參禪，都來過此地。明萬曆年《富平縣誌》就有「漢武帝訪明月山」的記載。明月山與金粟山比肩而立，近在咫尺，加之仙氣、靈氣十分出名，一心祈求神仙保佑以求長生不老的漢武帝，豈有到山下而不朝拜之理？
還有一個故事。說的是唐太宗一名妃子患有嚴重的皮膚病，御醫們用遍針葯久治不效，十分頭疼。聽說金粟山龍泉神水十分靈驗，遂派人取回長安，內飲外洗，數日後立見奇效。不僅身上的瘡瘍全部治癒，而且皮膚光滑柔嫩，愈加美麗動人。太宗龍顏大喜，遂親筆御書「靈泉」二字，賜予金粟山。據說這一石刻匾額現收藏於碑林博物館。
有道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而金粟山一不小心竟與其中三位有了交集，再加上漢文帝劉恆，以及距離此處並不遙遠的豐陵與橋陵，足見此地的王者之氣了。
金粟山是一座有潛力的山。
在全國名山大川中，金粟山應該算作是一個「小字輩」。我再熱愛家鄉，也不能說金粟山比泰山更雄，比華山更險，比黃山更美，比峨嵋更秀，比青城更幽，因為那不符合事實。但她天生麗質，楚楚動人，尤其萬畝林海，莽莽蒼蒼，天然氧吧，清新宜人，絕對是一處放鬆身心、親近自然的絕佳之地。
於是便常常作想，有的景區非常成熟，如久經滄桑、深諳世事的老人，有的景區相當紅火，如風姿綽約、風情萬種的少婦，而金粟山更像是一名天生麗質、含情脈脈的少女，只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罷了。一旦登堂入室，一定會使人眼前一亮，招人千般喜歡、萬般愛憐呢。劉禹錫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我當了十五年語文教師沒有實證過這句話，不料這個下雨天在金粟山實證了。
二0一八年孟夏於桐蔭軒北窗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