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尾龍渡海
清朝乾隆年間,遂州人桑氏,常年以砍柴伐木為生,收入微薄,生活清苦。只膝下有一子名桑榆,年方十五歲,從小隨他進山砍柴、伐木背樵,父子二人倒也落得逍遙自在。
只是桑榆不滿足於平淡的生活,依然於夜間苦讀詩書,案牘夜侵,終於一日中了鄉試,考上了秀才。
一年一度的科舉考試臨近,桑榆躊躇満志一心應考。父親桑氏將多年積蓄給其作了盤纏,送其上京趕考。
桑榆雖有才華,卻無家世背景,也無應試的經驗,終究落榜而歸,心內沮喪不已。回遂州的途中,鄉野荒僻,草木叢生,桑榆眼尖地發現地上躺著一條奄奄一息的小蛇,肚腹劃破,腸子外露。
桑榆突生憐憫之心,將其揣在懷裡帶回了家中。到家後,他用家傳的琥珀藥粉為其擦拭傷口,用細針小心縫合表皮。
五日後,小蛇的傷口結痂,已能自由爬行蜿蜒遊動。而桑榆照常早晨與父親一同砍柴挑擔,夜半時分挑燈夜讀。
在平靜而乏味的生活中,唯有小蛇與桑榆朝夕相伴。砍柴時,桑榆便將小蛇揣在兜內,回家時便放於案頭書桌前遊動嬉戲。桑榆每日用生豬紅喂他,小蛇亦十分乖巧聽話,從不行逾越之舉。
三月後,小蛇長得飛快,足有三尺多長。桑榆便將家中一口舊水缸蓄滿雨水,將小蛇放入進去。
小蛇每日在水缸內翻滾跳躍,嬉戲遊走,激起的水花有兩尺多高。每日桑榆回家餵食時,小蛇便從水缸中竄起,高高仰起頭顱將生豬紅一口吞下。
一年以後,小蛇已長成了碗口粗的大蛇,小小的水缸已無法容納它日漸脹大的身軀。桑榆只得趁著夜半無人之時,將其放逐在家附近的池塘中。池塘里漫飄著枯荷浮萍,倒也無人注意小蛇的存在,而桑榆依舊每日在池塘里拋灑豬紅。
一年一度的科舉再次來臨,桑榆每日溫習功課到半夜,準備再次應考。臨行之前將餵養小蛇的事託付於老父桑氏,每日必須在池塘中拋灑豬紅。
誰知桑榆在科考時文章越幅過長,依舊沒有入選。由於京城遙遠,來去需幾個月,待到放榜後,桑榆心灰意懶打點行囊回了家。熟料到家之後,幾月不見,池塘中的小蛇已完全變了模樣。
它的吻部變長,長成了鱷魚的嘴,身軀愈發粗壯,渾身遍布亮片般的魚鱗,頭上長出了兩個小小的犄角。桑榆大驚失色,拉老父一同觀看,原來老漢桑氏只知拋灑豬紅,從未仔細注意小蛇。
老父揣摩了半晌對桑榆說:「榆兒,你撿回來的不是蛇,它是一條龍。」桑榆驚駭之餘陷入了沉思,古語云:龍可大可小,大則升騰於宇宙之間,小則隱匿於波濤之中,不知是福是禍矣。
小龍見桑榆歸來甚是興奮,它躍出池塘用遍布魚鱗的身軀磨蹭著桑榆的手掌和臉頰以示親昵。慢慢的,桑榆對它的管教愈發嚴厲起來,小龍似乎也能聽懂桑榆的話,十分乖巧,沒有逾越規矩之事。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小龍不斷地長大,長出了碩大的公鹿犄角、蜥蜴的四條腿、犀利而碩大的鷹爪、蛇身和魚尾,眼珠烏黑瑩亮大如驪珠,兩根鯰魚般的鬍鬚飄在口旁,完全是一幅龍的模樣。
小小的池塘已完全容不下它日漸龐大的身軀,桑榆便在夜半時分讓其遊走到離家最近的綿湖中。
小龍躍入綿湖後遊動翻騰酣暢淋漓,時而躍出水面激起數丈高的水花,時而沉入湖底無處覓蹤跡,且每日吃豬紅的數量與日俱增,桑榆不得不典賣家產購買豬紅。
一日午間,桑榆突發高熱,未及時去綿湖給小龍餵食豬紅。到了下午時分,村子中突然人頭攢動,繼而人聲鼎沸。
人人言說綿湖中出了怪獸,長牙鹿角,咬傷了村中穿紅衣的小孩,可此怪物將小孩吞入口中又吐了出來,孩子連滾帶爬磕破了嘴唇又磕落了牙齒,渾身粘膩且受了大驚嚇。
桑榆聽聞如夢初醒,知道小龍定是將紅衣的小孩當作拋灑給它的豬紅,才闖下了大禍。於是操了砍柴的刀具,在夜半時分趕到綿湖去質問小龍。小龍聽到主人的喚聲乖乖上了岸,似乎知曉自己闖下大禍低眉垂首等待桑榆的懲罰。
桑榆呵斥了它一番,又想著必定要給它一個教訓。於是便操起砍柴的刀將其尾部砍斷,小龍低聲哀嚎了數聲,滴下一灘暗紅的鮮血後隨即隱入綿湖之中。
自從出了這件事後,時常有村人到綿湖附近窺看,伺機探測小龍的蹤跡,村中更是以訛傳訛,將小龍幻化成一頭怪獸,好比傳說中的蛟龍赤鼉,以至於奔走相告人心惶惶。桑榆思付良久,決定將小龍放歸到家附近的渤海之中。
夜半時分,桑榆將小龍自綿湖中喚出,疾行一夜到達渤海。小龍似乎萬般不舍,一直將遍布魚鱗的身體磨蹭著主人,將頭部倚靠在桑榆的肩頭,一條斷尾搖擺不停。
天長日久,在小龍放歸渤海之後,桑榆不再每日去探望它,從隔三差五到一月一次,最後變為半年一次。可每到探望時分,桑榆便站在渤海邊的峭壁山岩之上,用樹葉抿唇吹響口哨。
瞬時天空彤雲密布,雲層翻卷,海浪激蕩如怒濤卷雪,斷尾龍便從那千層浪花中昂首而起,鱗爪騰躍,駕雲踏浪攀援到峭壁之上,依然與桑榆千番親昵,萬般不舍,嬉戲半日後方才離去。
就這般,斷尾龍愈長愈大,三年後儼然成為一條吞雲吐霧、金光璀璨的巨龍,但與桑榆的感情絲毫未曾衰減。
三年後,桑榆的父親桑氏得了重病,頭痛欲裂咳血不止,桑榆遍訪村內名醫皆無果而終。漸漸地,家中為治病耗費了所有的銀兩錢財,桑榆囊中羞澀只得四處借貸,慢慢地再也借不到錢了,桑榆每日望著病重的父親心灰意懶,不自覺地跑到渤海邊的峭壁上召喚斷尾。
斷尾龍騰躍出海面,匍匐在桑榆腳邊靜靜聆聽,隨後瞬間消失在海中,不一會兒,又從渤海中升起,重回峭壁天台之上,口中吐出眾多珍寶,精光璀璨照亮了桑榆的眼睛。
皎潔通明的夜明珠,如昆池月滿,合浦光回;橘色的珊瑚枝,晶燦透亮;琉璃盞色同寒冰,無物隔塵;偌大一堆玉珏、玉牌,如乾坤精物熠熠閃亮。斷尾用嘴與鱗爪將這些寶物推到桑榆面前,示意他隨意取捨。
桑榆驚詫之餘用衣物將其包裹好帶回家中,揮別了斷尾,小龍戀戀不捨地走了。靠了這些寶物,桑榆治好了父親的病痛,舉家其樂融融。
一年一度的科考再次來臨,桑榆依然躊躇満志躍躍欲試,他整飭好行裝便上路了。同村的余某傾慕桑榆的才華,自願與他結伴而行。一路上海闊山遙談天論地,頗有知音難逢之意。
其實余某本性乃卑劣小人,見桑榆舉手投足間風神俊朗,談吐吟誦間有吐納風雲之志,心中頗為嫉恨。遂將一些科考的試題用蠅頭小楷抄寫在衣袍內襟之上,再用夾里縫合。與桑榆同行之際,恰遇滂沱大雨,桑榆未帶傘具,衣物皆被打濕。
到了客棧,余某便拿出此袍硬要送於桑榆穿著。桑榆見余某如此熱心便不再推辭,換上新衣袍後便進了考場。余某向監考官員告狀,言說桑榆有作弊之嫌。監考官搜查了桑榆的衣袍,翻出了夾里的科題,將其趕出考場永世不得科考,並押入牢房三月。
桑榆在牢里待了三個月,心中憤懣難遏。感嘆人心險惡,同時又惦念家中的老父。牢中的日子愁苦難耐,三月過後,桑榆被釋出獄,心意潦倒地回到家中。
卻被告知老父因知曉自己作弊入獄無顏見人,愁苦難耐中在家中捶胸頓足,摔了一跤便過世了。桑榆回家後只看到村裡人為他置辦的靈柩。桑榆悲慟萬分,衝到同村余某的家中欲與其理論。
余某因為落榜也在家中,見桑榆尋來,便拿出柴刀言道:「若要尋釁滋事,便自砍手臂,誣陷是桑榆所為。」桑榆本是一介書生,奈何他不得,只得垂頭喪氣地回了家,安葬好父親的靈柩,又大哭了一場。
待到暮色時分,桑榆失魂落魄地跑到渤海的斷崖峭壁之上嚎啕大哭了一場,想自己一世功名已無指望,世上只剩自己一人孤苦伶仃,父親之仇又無處可報,便想跳下渤海一死了之。
剛想縱身跳下,天空中雲濤翻卷,海中激起數丈高的浪花,斷尾從渤海中一躍而起,竄跳到懸崖峭壁之上,匍匐在桑榆的腳旁,驪珠般晶亮的眼眸滴下葡萄大的滴滴淚水,口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斷尾示意桑榆跨上它的脊背,隨之斷尾騰雲而起,在翻卷的雲層中穿梭,直飛到村內余某的住處,從雲層中探出頭來,張口噴出滾滾烈焰,將余某的住所點燃,只聽得屋內余某頻頻慘叫之聲不絕於耳。而後斷尾又吐出滂沱大水,將余某的住所淹沒。桑榆驚詫之餘,慨嘆大仇已報萬分欣慰。
而後斷尾龍鱗爪撲楞,騰躍到更高的雲層,朝南飛去。
突然斷尾說起了人話,言曰:「主人,自己本是渤海龍王的三太子,父王因違反天條,在北山多下了三尺雨,淹死百姓無數,被玉帝囚禁在終南山十年,兄弟姐妹也諸多離散,幼小的自己更是被玉帝的天蓬元帥從渤海中撈出,自雲層中摔下。
幸得主人解救養育重歸渤海,十年後玉帝大赦,自己又遇渤海龍王團聚,皆為主人之恩也。現主人大仇已報,功名利祿本是浮雲,天下諸多奇趣之事,主人可跟隨自己朝游北海暮蒼梧,盡賞天下奇事。」
桑榆萬分驚詫又充滿好奇。只見前方來到鵲山。鵲山系的第一座山峰招搖山屹立於西海岸邊。山上長有許多桂樹。又有一種花名叫迷縠,斷尾言說將其佩戴於身上不會迷失方向。桑榆又見到一種野獸,像長尾猿,長有白色耳朵,能匍匐前行,又能直立奔跑,麗河從招搖山流出,滔滔匯入大海。
斷尾調轉方向,又向東奔騰了三百里,雲霧繚繞間,見到了常庭山,山上有眾多白猿,體積大如獼猴。再往東三百八十里便到了山勢險峻的猨翼山,生活著許多反鼻蟲,蝮蛇重約一百多斤。斷尾金光燦爛的身軀在雲層中翻騰轉旋,又馱著桑榆向東行進了三百七十里,來到了杻陽山。
斷尾對桑榆說,山中有一種野獸名曰鹿蜀,身形像馬,頭部白色,身上的斑紋似虎,尾巴赤紅色,吼叫的聲音如同人在歌唱,若佩戴它的皮毛可以使子孫繁衍不息。
桑榆坐在斷尾的背上,一路疾馳,看盡奇物奇事,頓時心境豁朗。
他倆又往西行進了約三百里後,看到了青丘山。山南多產玉石,北面多產青色的顏料青丹。山上竄跑著一種野獸,形似九尾狐,聲音卻似嬰兒啼叫,以人肉為食。英水發源於青丘山,山中多產赤魚。此物形狀象魚,但有一張人樣的臉。
桑榆坐在斷尾的背上,看盡奇山異石,胸中的憤懣淤塞之氣一掃而空。暮色時分,霞光萬丈,斷尾又馱著桑榆回到了渤海的峭壁之上,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自此以後,桑榆不再鬱鬱寡歡,早上在集市中設攤替人寫字作畫,夜晚撰寫書籍。縱使一人,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三年已過,桑榆依舊過著清貧但自在的生活。只是孤身一人,夜闌人靜之時,聽聞那杜鵑悲聲啼夜月,偶爾也會心生悲戚之感。
唯一的慰藉便是去渤海的峭壁天台之上觀望斷尾,見它一忽兒在水中翻滾,激起千丈浪花;一忽兒在海灘的崖石旁徘徊,金色的鱗身在一片朱霞殘照下如流動的黃金;一忽兒又騰雲而起,在雲層中探出臉面來與桑榆嬉鬧。總是讓桑榆心情愉悅。
一日暮色時分,桑榆又到渤海峭壁上獨坐著,用樹葉召喚斷尾。斷尾凌波踏浪而來,但與桑榆親昵之後似與往時有所不同。
它從口中吐出一顆銀白色的珠子,讓桑榆吞下。隨後馱著桑榆來到渤海之上,用鱗爪敲擊海水,瞬時海水向兩邊翻卷如千層雪花,海水翻滾間讓出一條小徑來。斷尾便馱著桑榆沿小徑朝海的深處游去。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只見前方一個銀色的漩渦,精光璀璨如圓月銀盤,斷尾讓桑榆穩坐,便朝著銀盤直衝過去。
一陣湍急的水花四濺後,景色豁然開朗。玉樹瓊枝,珊瑚明珠,無數絳紅色龐大的珊瑚枝條連卷欐佹,垂條扶疏。又有一種銀碧色的寶石花,落英繽紛,花瓣落于海底成為花冢,凝固成璀璨的水晶。
假山玉樹充紉於中,手感光滑,瑩瑩有光。數十個鮫人,面目似人,通身青藍色,卻有一條緋紅色的魚尾。有些正在採摘薔薇花,用玳瑁殼與水晶製成的小磨磨成薔薇露,伴以鉛水攪拌成龍涎香,又用玉盤盛好源源不斷地朝玉樹深處送去。
有些在海底枯坐,用單弦的圓形琵琶時時撩撥,仰頭對月滴下眼淚,淚滴瞬間化為珍珠。另一些頭長犄角的鮫人便將這些圓潤的珍珠收納在金絲囊中,亦往玉樹深處送去。斷尾馱著桑榆跨越過茂密的珊瑚叢,眼前的景緻愈加奇異炫麗。
三座偌大的宮殿鱗次櫛比地矗立著,最左面一座略小些,但仍是飛棟雕梁,朱甍碧瓦,內中木蘭為椽,文杏為樑,丰茸而繁密的浮柱,瑰奇的斗拱比比皆是。
宮殿頂上的海水裂開一個巨大的豁口,繁星熠熠,層濤蛻月,裊裊的煙霧自宮殿內上升到海天雲氣之中。數百個房間有時寂靜,有時喧囂,有玉房十二間,瓊華之闕、光碧之堂、九層玄室、紫翠丹房。
斷尾言說,此乃龍宮太子儷龍所居之處,它是自己的兄長。桑榆想下去拜訪儷龍太子,斷尾勸誡道:「龍太子正在一年一度的蟄居蛻皮之中,不可妄加打擾。身為海龍,成年後每年皆要蛻皮一次,其時其刻痛苦異常。
先從口吻部舊皮裂開,繼而鱗爪蛻退,最後整個龍身破繭而出。新的表皮雖更為熒光燦爛,但嬌嫩異常,須靜養十日方可。」
桑榆又朝中間的宮殿望去,雄偉巍峨,水晶璀璨,碧沉沉如琉璃造就,明晃晃如寶玉妝成。黃森森的金瓦上掛著麒麟玉虯的檐角,矗立著仙鶴蛟龍的金塑。
斷尾馱著桑榆繞著宮殿若干圈,只見數十根大柱上纏繞著金鱗耀目的赤須龍,曲曲折折的輦道上盤旋著彩羽凌空的丹頂鳳。
殿前的雕欄長橋上亦雕琢著金穩獸與玉麒麟。數百間房間,蕊宮珠闕,寶閣珍樓,迴廊上擺放著千年不謝的名花,小徑上存著萬載常青的瑞草,一條精光璀璨的大龍穩立在宮殿頂上,匾額則寫著渤海龍宮四個大字。
桑榆只見無數的仙姑駕鸞驂鶴圍繞著龍宮遨遊,又有數十個仙童坐著玳瑁赤鼉,收集在海水中漂浮的水母。這裡如人間仙境一般,奇情炫麗無可比擬。桑榆心中感慨萬分,於是還想到第三座宮殿遊玩一番。
斷尾言說:「時間不早了,父王還在殿內等候於你。」於是沿雕欄玉墀蜿蜒而上,將桑榆安放在宮殿青玉製成的門檻之前。桑榆跨檻而入,只聽得裡面一聲響似一聲的通報不絕於耳。進得內殿,只見渤海龍王端坐在寶玉珠璣的龍座之上,龜丞相瑟縮著脖子站立一旁,各種海怪分兩班站立。
鯨鰲旁是赤鯉在左右張望;鱷魚邊是黃鱨披著鎧甲;鯊鯔與鯖魚在交頭接耳;少揚與褒司在比較尾刺的鋒芒。桑榆上前向龍王施禮。龍王對桑榆大為讚賞,為他設了琉璃案,珍饈美味、奇花異果擺滿了案桌。
龍王言說:「感激公子救助養育了龍宮三太子,此恩此德定當重謝。於是令身著水母紗裙的宮女捧著托盤魚貫而出,盤內儘是貓眼、夜明珠、玉簫金管及從未見過的珍寶珠璣。
桑榆不肯接受,龍王也不再勉強,只叫斷尾陪侍一旁,觀看蝦兵蟹將的表演及宮女的歌舞。
大殿中央牡蠣與蟶蛤在互相追逐擒拿,蝦爭蟹斗不亦樂乎;紅鯢追逐著白鱔;鱸鱠捉拿著烏鯧。接著擂鼓一陣響似一陣,鐘磬一聲響似一聲,數百隻人形大的珠蚌魚貫而出,列隊而立。
千石之鐘一聲脆響,珠蚌徐徐打開蚌殼,原來是珠履裙裾的美人藏匿於珠蚌之中,美人們皓齒璀璨,長眉連娟,舞姿從風偃仰,柔繞嫚嫚,直看得人目眩神迷。
舞罷,珠蚌美女們悉數退下,渤海龍王容顏大悅,向桑榆言說:「聽說桑公子腹有珠璣,才情洋溢,希望不要吝惜自己的詩才,為龍宮寫一篇賦文。
桑榆推脫不得,便於五色素絹上恣意奔放地寫下一篇渤海龍宮賦,墨浮綠華,文采翩然,引得龍宮眾海怪交頭接耳,嘖嘖稱奇。龍王立即命人取來珠框一幅,將文賦仔細裱好,懸於內帷之上,說是供四海龍王來此聚會時共同觀賞。
幾番觥籌交錯、銀罍玉觴之後,龍王欲贈送一位美人許配給桑榆,不容其推脫。兩聲清脆的擊掌過後,數十個青琴宓妃般的美人從內帷徐徐而出,列隊站立在桑榆面前。
一個個或妖冶嫻都,便嬛綽約;或是色授魂與,柔美絹麗。看得桑榆心神冶盪,不知可否,遂將眼睛望向旁邊的斷尾。斷尾你凝思一番後悄悄對桑榆說:」公子莫要接受,此些皆一般容顏資質。父王有一女,是我同父異母之妹,閨名藍娟,姿容冶麗,聰慧異常,可與公子相配。
桑榆聽從斷尾之說,不願擇一女子,龍王無法,躊躇不安。旁邊的龜丞相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朝龍王耳語了幾句,龍王擼須凝思,似有不舍之意。正在躊躇之際,內帷走出一中年婦人,長裙曳地,滿身珠翠。她將龍王拉於一旁小聲嘀咕一番,龍王還是頻頻搖頭。
婦人走到桑榆面前作揖道:「我與龍王育一女,小名藍娟,擅繪畫、喜歌舞,亦能寫詩吟詩,可與公子相配,望公子莫要嫌棄。
我亦帶來小女的自畫像,請桑公子觀賞。婦人命宮女抬上一尺素帛,展開後是一幅侍女的肖像。桑榆湊近一看,禁不住目瞪口呆,女子的容貌皎然若朝霞,不容逼視;又如芙蕖出清波,讓人心旌神盪。
桑榆完全被畫中的女子所迷醉,於是向龍王的夫人拜禮,請求能否見公主一面。婦人與龍王又商量嘀咕了一番,龍王頷首道:「見一面倒也無妨,便讓小女為公子一舞如何。」
桑榆羞澀地應承了下來,願意一睹公主卓越的舞技。婦人一聲輕脆地擊掌,內帷宮女頻頻走動,列隊而立,手中各拿樂器幾種:或琵琶竹笛,或笙簫角鈴。隊列後徐徐走出一女子,戴著面紗,娉婷婀娜,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她悠悠地走到大殿中央,向桑榆緩緩作揖後,樂器叮咚作響,公主藍娟蹁躚起舞,機迅體輕、姿態絕倫。一時腳尖蹈地磨跌腳掌,一時浮騰跳躍,輕然跪下。纖縠舞衣翩翩然如飛蛾一般,紛飈迅飛,好像要斷了。
舞姿連綿曲折,孱弱而綿長,彷彿如雲彩翻轉。擂鼓聲聲點點愈加迅疾,藍娟的舞姿更是體如游龍、袖如素蜺,一曲終了,卻似鸞鳳收翅,鶴唳長空,贏得滿堂喝彩。
藍娟雖帶著面紗,但五步一回頭,十步一徘徊,對桑榆十分羞澀留戀,作完揖後戀戀不捨地回內室去了。如此這般,桑榆更是意痴神往。
婦人左右觀望二人,似乎十分會意,便與渤海龍王又小聲嘀咕了一番。
但龍王閉目擼須,仍是擺手搖頭,被婦人纏不過,便上前對桑榆說:「小女藍娟是我所鍾愛,定要讓他嫁一文武雙全之人,公子文采斐然,小王頗為欣賞,但不知武藝如何。三日後便是四海龍王與其子其婿圍獵絞殺之時。公子可否參與,也好打下一二獵物於我渤海龍宮顯顯神威。桑榆頓時跼蹐不安,無處遁形。
他本一介書生,哪裡有武藝與野獸搏鬥,絞殺獵物。斷尾在旁慫恿道:「公子莫怕,我有辦法,只須應承下來即可。」桑榆信任地望著斷尾,便一口應允了下來,龍王十分滿意,讓桑榆住在最好的房間,斷尾陪同,只等三日後圍獵。
夜半時分,桑榆躺在紫紗帷幔的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斷尾則將金色的身體團起,纏繞在另一個床上陪伴著桑榆。
過後又游到他身旁說:「公子不必擔心,只須將我身上的三片鱗片磨成粉吞下,即刻有斬蛟屠龍之能,言完便忍痛拔下自己身上的三片金光燦燦的鱗片,捏成粉末讓桑榆沖水服下。桑榆頓覺神清氣爽,氣力大增。
三日後圍獵的時間到來,渤海龍王在前領隊,桑榆腳蹬金靴,身著錦絲鎧甲,頭戴遠遊冠,騎著玉虯青龍,在眾多侍衛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走出宮門。龍王更是金貂玉帶蟒袍昂首挺胸地前行。
身後鏤象、玉虯眾多相隨,又有玉雕的車輿,揮動著魚須一般輕柔飄蕩的旗幟,拖曳著明月一樣的旌旗。
侍衛們帶著烏號的雕弓,夏服的良箭,孫陽一樣的馭馬者作為驂乘,象纖阿一樣的駕車人作為御者,前呼後擁吹打彈唱地沿宮門外的輦道一路行去。
走了半個時辰,便到了一處珊瑚林,越過珊瑚林,便是圍絞場。桑榆放眼望去,只見荊棘叢生,四海龍王與其子其婿皆已到達,各圍一處不容不讓。
最顯眼的便是東海龍宮的太子莫昂,穿著金絲蟒袍、琅軒玉帶,騎著一匹墨黑色的玉虯,提著鋒利的金簡,身邊的赤鼉昂首怪叫,莫昂掄起七星鞭不讓其隨意叫喚。
他身後的侍從烏泱泱不下數千,拖著蜺旌,曳著雲旗,象伯樂一般的馭者牽著玉勒,如衛庄公一樣的駕車人作為驂乘,擂起雨點般的戰鼓,殷天動地。
渤海龍王悄然對桑榆說:「這便是東海龍王的長子,擅騎射,力大無比,好似熊羆,等一會兒放出猛獸,公子定要猛追猛殺,不可輸於莫昂太子。」桑榆拱手應答,斷尾亦在旁附和。
狩獵的時刻到來,擂鼓的聲響甚囂塵上,四海龍王所攜帶的扈從皆吼聲如雷,蝦兵蟹將尖矛涌動。只聽得數聲怒吼,數百個海中的猛獸被扈從煽動追趕著四處奔逃。
莫昂太子手執金簡率先朝海獸奔去,生擒貔貅,縛住海狼,手刃熊羆。扯下它們的皮毛,鮮血淋漓在海中揮舞。不一會兒功夫,又抓住了蜚廉、弄翻了獬豸、與蝦蛤格鬥、用長矛刺殺猛氏。他的侍從們跟隨在後面拾揀倒地的海獸,二人抬一獸,浩浩蕩蕩在空地上擺滿。
輪到桑榆了,他乘著玉虯左右徘徊,卻逐漸加快行進的速度。衝散了海龜、把封豕海豬踐踏在腳下,用車軸頭掛住了海鹿,追逐各種奇珍異獸。
又用蕃弱的良弓射殺海中四處遊盪的海梟,用力擊打鹿頭龍身的蜚遽,踐踏海中的玄鶴,衝散鵾雞的隊伍,追捕海中的孔雀和鸞鳥,捕捉鵔佚和鵷鶵。獵物亦擺滿了空地。
其他龍宮的太子圍獵完畢,獵殺的海獸皆不及莫昂和桑榆,二人不相上下,難分仲伯。莫昂看著扈從清點桑榆獵殺的野獸,免不了將頭高高昂起嗤之以鼻,言道:「你我再戰一回如何?你可知東海流波中有座山,入海七千里,有一種怪獸,形狀如牛,身形巨大,通身昏黑,只用一隻腳支撐,名叫夒,能放出如同日月般的光芒和雷鳴般的叫聲。你敢去否?」
桑榆接受挑戰,欣然應允。
渤海龍王趕上前來說道:「若要去捉拿夒,必須讓我的九個兒子跟著一起去。」
桑榆轉身對斷尾說:「你是三太子,你也一同前往嗎?」
「非也,非也,父王說的是二夫人所生的九個兒子,和我一樣都是庶出,我是三夫人所生,不過我是最像父王的一個。」斷尾言道。
渤海龍王從袖內取出鳴哨,置於嘴邊一聲呼嘯,身後震天動地的聲音喧然而來。一隻只神獸從遠處穿過珊瑚林而來,形態身姿皆不象龍。
斷尾在桑榆身後一一解釋。這是大哥囚牛;二哥睚眥,好殺戮;這隻獸形龍是三哥嘲風,善於瞭望;四哥蒲牢,喜吼叫,卻怕鯨魚;形似獅子的是五哥狻猊;象烏龜的是六哥贔屓,它能背起五嶽來興風作浪;七哥狴犴,形態象虎;八哥負屓;九哥長得像魚,叫螭吻。桑榆一一見過,拱手施禮。
於是莫昂太子和桑榆兩組人馬浩浩蕩蕩朝東海走去,一路上莫昂對桑榆說:「夒乃惡獸,你會逃跑嗎?」桑榆笑言:「彼此彼此。」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到了東海流波山,只見一隻龐然怪物蹲在巨石之上,渾身烏黑,頭長犄角,只有一隻巨大的腳支撐著身體。莫昂率先衝上前去,讓自己隨身陪伴的赤鼉在前方嚎叫,引開怪物的注意力,自己則從其背後進攻。
剛拿起金矛準備投擲,夒的頭背部突然裂開一個口子,變成一隻巨大的眼睛,噴出烈焰千丈,惡狠狠地瞪著莫昂。莫昂被其噴出的烈火點燃上身,在海水中浸泡多時才熄滅了火焰,提溜著金簡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隊伍中。
輪到桑榆了,斷尾在旁言說:「聽說此怪獸只一足,一足若斷便鮮血崩流而亡,可用箭矢射其前後兩眼,斷其足即可。」
桑榆彎起蕃弱良弓,補滿白羽,渤海龍王的九個兒子則在其背後嚎叫呼喝,桑榆兩箭射中其頭面部的兩眼,烏黑的膿水滾流而下,流經礁石,將海水融成烏黑一團。
怪物發出爆烈地嚎叫,頭背部的那隻眼睛更為兇狠地噴出烈焰,龍王的九個兒子一同發力,噴出九股水柱齊齊抵禦著烈火。桑榆又執一箭,射中其頭後一眼,烏黑的膿水噴流而出,怪物夒高聲跳叫,卻摸不清方向,橫衝亂撞地朝桑榆的隊伍衝來。
桑榆接過斷尾遞來的金背大砍刀,一俯身匍匐鑽入怪物身下,使盡全力將其足砍斷,瞬間鮮血萬丈噴涌而出,怪物轟然倒地,身軀重比熊羆。
這次獵殺圓滿而歸,渤海龍王大為滿意。回龍宮的路上一路笙簫吹打,回到宮內更是大擺筵席。
在龍宮的天台之上,撞千石之鐘,敲打靈鼉皮製成的鼓。美女舞姬魚貫而出,拖著細繒,披著輕薄如霧的縐紗,上衣綴著狀如燕尾的薄絹。排列而舞時,舞姿連綿曲折柔軟綿長,使人勾魂奪魄。
但桑榆無心享樂,只念念不忘著公主藍娟,於是與斷尾商議,斷尾聽罷便向龍王提議,此次狩獵非比尋常,既獵殺了猛獸,又壯了渤海龍宮的威名與氣勢。當請小妹藍娟一同泛舟遊樂,以盡興矣。龍王欣然應允。
於是乎藍娟出了閨閣,依舊瑰姿艷逸但戴著面紗。她與桑榆一同在蕙圃漫步,金堤遊覽,用短箭射殺鵔佚玄鶴,又乘坐著翠羽帷蓋,畫有鷁鳥文採的舟船,縱情蕩漾,用絲網捕捉玳瑁、鉤取紫貝、敲擊金鼔、吹奏笙簫,場面恢弘壯麗。
渤海龍王信守諾言,將藍娟許配給了桑榆。一番喜宴之後進了洞房,在燭光的映襯下,藍娟的容顏流光溢彩,熠熠奪目,令桑榆流連顧盼,樂不思蜀。
他與藍娟歡好了數年,齊眉舉案,琴瑟和諧,不久藍娟有孕,桑榆欣喜異常。
但藍娟言道:「我知公子雖傾心於我,但終非龍宮之人。待孩子出生以後,若是兒子,必定長相奇特,只能留於龍宮,若是女兒,必定容顏冶麗,風姿綽約,可於公子帶走,遊戲人間一番。我與你在月圓之時在渤海峭壁天台相會。」桑榆當藍娟說的是戲言,未將其放在心上。
一年之後,藍娟誕下一子一女一對雙生子,但長相差別極大。兒子上半身為人身,下半身為龍尾,頭長犄角,吻部突出,將桑榆嚇得不輕,女兒卻如藍娟一般傾城傾國,瑰姿艷逸。
藍娟對桑榆言道:「此時此刻便是我們分開的時候,人世間的情愛講究長相廝守,可對於我等龍宮之輩,既然兩情相悅,又何苦朝朝暮暮長久纏綿。公子可帶著女兒回人間生活,莫要忘了你我的約定。」不論桑榆如何勸說挽留,藍娟都不改初衷。桑榆無法只得去找斷尾。
斷尾言道:「既然小妹傾心於你,定不會再嫁他人,你們並未分別,只是如你我一般隔時相見,少了很多人世間柴米油鹽的瑣碎煩惱,未必不是好事。」
桑榆聽得有理,也就聽從了斷尾的勸說,攜著女兒回到了人世間。回到人間卻是滄海桑田須臾更改,幾十年恍然而過,桑榆又重建了房子,一人養育女兒。每當月圓時分,便奔走到渤海峭壁天台之上,海水分開浪花,斷尾馱著藍娟從海中躍出,看望桑榆。斷尾在旁嬉鬧,藍娟與之纏綿。桑榆便這樣過了一生一世。
(故事完)
※欺山不欺水,欺水是個斷命鬼,千萬別在水裡撒尿
※跟我同房這麼久的妻子竟然是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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