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荷官」在線發牌?深度曝光遊戲廣告背後的秘密!
那一年「大渣好,我系軲天樂,我四渣渣輝,探挽懶月,介四里沒有挽過的船新版本,擠需體驗三番鍾,里造會幹我一樣,愛象節款遊戲。」火得猝不及防,似乎每個上網的人都被這個梗逗笑過。
可我卻笑不出來。因為我就是生產這類遊戲的策劃之一,而那個「探挽藍月」是我們整個工作室的標杆。
01
幼年時,在諾基亞黑白屏上與父母一起玩貪吃蛇;中學,被《仙劍》系列遊戲感動到淚流滿面,在我心裡種下了一片關於情與美的桃園;再到大學時,在《魔獸》等大型網遊里結識了一幫摯友,如今仍有聯繫。
所以在大學畢業後,我懷揣著夢想,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做遊戲的道路。
我的第一家公司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創業型公司。面試的最後一面是群面,主策最後問了我們一群人一個問題:「你們在遊戲里花過多少錢?」
在十多位面試者中,有五成是免費玩家,有四成是一次性付費的正版遊戲愛好者,只有我,在一個表面免費,實際道具收費的國產RPG遊戲花了幾萬。
我沒想到的是,正是因為我為遊戲充值消費過的緣故,讓我成功地進入了這家公司。面試回家的路上,我在公交車上開心地差點跳起來:我有工作了!就是我想乾的遊戲策劃!
第一次感覺哪裡不對,是主策終於交給我一個功能,他讓我玩一個遊戲,告訴我:我們要做一個一樣的玩法,把策劃案寫一下。
我內心一驚,這不就是......赤裸裸的抄襲嗎?可我沒有其他辦法,照著抄了這個功能。
良知讓我掙扎了一下,沒有抄得一模一樣,稍微修改了幾個地方,主策看完後不置可否,沒有讓我改回去。
後來我發現自己想多了,這種玩法在每個同類型遊戲里都有,上至各種遊戲大廠,下到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坊。我不是第一個抄的,更不會是最後一個,抄的人太多,首先發明這個玩法的人已不可考....
第二次感覺不對是做一個充值活動,主策讓我設計數據,內容是充值多少錢送什麼遊戲道具。我膽戰心驚地把最高檔次定為8000人民幣,沒有見識的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高的金額了。
作者供圖 | 每個功能都是充值點
然而主策看策劃案時,眉頭一皺,大筆一揮,最高檔次改成了充值2萬人民幣。我倒吸一口涼氣,戰戰兢兢地問:「會不會太多了?」,主策面不改色:「你等著上線看吧。」
歷時8個月,我們的遊戲上線了。
怎麼說呢,這是一個別人有的功能我都有,別人沒有的功能我也沒有,但是充值活動比誰都多,「充值」兩個字比什麼都大的遊戲。
數據其實還不錯,足夠我在簡歷上吹噓一番。充值確實如主策所料,單人充值非常高,非人民幣玩家幾乎沒有,因為這些人都離開了,只剩下幾個土豪在遊戲里廝殺,沒人了就合服,繼續廝殺。
這是一個套路,一個已經成熟的遊戲運營套路,學名「滾服」。
為了刺激土豪繼續充值,遊戲道具名字從還算正常的「青龍偃月刀」出到「皇·開天闢地·聖尊魔劍」,不得不說,越到後面,道具名字越要酷帥狂霸拽,和瑪麗蘇小說女主名字「冰晶蝶靈· Q·紫夢雪雅殤雪」有得一拼。
雖然我也為這個遊戲一個無足輕重的數值徹夜修改,也為做不出一個效果與程序員生氣吵架到哭,還為一個角色的衣服配色與美術爭論不休,為一句文案用詞翻遍網路。但這不是我想做的遊戲。
那一年過年回家,當我向親戚提及我的職業時,五十多歲的叔叔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問道:
「你是在做電子海洛因?」
我想辯解遊戲是「第九藝術」,可我回想我做過的遊戲,哪一點能和「藝術」沾邊?我沒有與親戚解釋,因為我也不知如何開口。
02
萌生辭職的想法,是一個朋友說自己想做獨立遊戲,問我是否願意參與。
這條路更艱難,破解版橫行的市場,已經被充值遊戲養廢了的國內玩家,還有製作精良的國外競品遊戲,可以說是四面楚歌。
離職的時候,主策和我說:「我知道你想做真正的遊戲,不喜歡現在的遊戲模式,和我當初很像,但是這條路太難走了,祝你成功。」
我離開了寬敞明亮的辦公樓,來到一個居民樓里辦公,四室兩廳,卧室是員工宿舍,廳就是辦公場地,醒了就工作,餓了點外賣,實在太困去睡覺。
那一年,為了節省資金,我學會了用編曲軟體,背景音樂是我做的,雖然真的不是很好聽;還學會了photoshop,整個遊戲的UI,自己畫原型圖,再自己畫設計圖,好吧,我必須承認,大概是有點粗糙。
五個月,我們四個人,一個策劃,一個美術,兩個程序員,做出了第一版demo,不是很精良,但我們都覺得很有趣。
作者供圖 | 美術小哥哥在做圖
可遊戲上線後,效果卻讓人大失所望。
我們不會運營,不會推廣,沒有更多廣告費用預算。我們在各個貼吧、論壇,人工複製粘貼軟文,可是收效甚微,寥寥下載,寥寥評論。
這是一個解密遊戲,那寥寥的評論里還有罵設計者的,因為玩不過關。
我邊看評論邊吐槽:「解密遊戲還想瞬間通關?要不設計個一鍵通關,收費999?」,同事都笑了,我卻看到他們眼眶紅了。
媽媽來看我,進到那個出租屋,看見不大的民居里,一排電腦前面堆著吃剩的泡麵,有人在抽煙解乏煙霧繚繞,哪裡像公司,分明像黑網吧。
又看到我,穿著T恤短褲,面黃肌瘦,掛著兩個濃濃的黑眼圈,她心疼又難受,她的寶貝女兒怎麼為了一個工作,從愛漂亮的小姑娘變成了這樣。
作者供圖 | 加班時的日常吐槽
媽媽給我下了最後通牒:你要不回家,要不找個正經工作。我不想回那個十八線小縣城的家鄉,最終我妥協,離開了工作室,沒有人怪我。
那個拉我來的同事在我臨走時悄悄對我說:「對不起。」那一刻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成年後第一次這麼悲傷的哭。
再後來我們那個獨立遊戲團隊解散了。
03
我去找了新工作,和第一個公司很像,玩法大同小異,做著誇張的充值活動。
現在我能面不改色地走向程序員,拿出手裡的一個遊戲,對他說:「策劃案不用看了,抄這個,一模一樣的,你玩玩看。」
主策對我說這個充值活動這周要結束了,我馬上拿出一堆新的充值活動補上。充值送道具,消費送道具,充值就抽獎,充值就返利,各種包裝,應有盡有,赤裸裸的都是一個「錢」字。
某一天,同行朋友哈哈大笑給我看他們公司的新廣告,圖上是一個粗糙的女角色在用小刀捅一隻豬屁股,捅完掉了一地金光閃閃的裝備,然後跳出了一行廣告「屠龍寶刀點擊就送」。
我面無表情地給他回復了另一個圖「美女荷官,在線發牌」。回復他:你們的屠龍寶刀算什麼,有我們的美女荷官吸引人嗎?
當然,那個「屠龍寶刀」和「美女荷官」都是噱頭,點進去是和廣告毫無關聯的遊戲。
我們都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內心深處也並不認同,可還是得走下去,畢竟生活就是這樣,在高舉理想的火焰時,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同一年,我在一個網站上,看到有個國內獨立遊戲團隊在眾籌資金,並且放出了一段宣傳片,很精緻,我重新振作起來,捐了半個月工資以示支持。
可接下來的幾個月,我看到各種各樣打著獨立遊戲旗號的團隊在眾籌資金,然而一個優秀的成品都沒有。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騙了,他們把一個普通遊戲套上「獨立遊戲」的殼,然後高舉「情懷」的幌子,真正的獨立遊戲開發者還沒有來得及迎接他們的春天,就先被利益的黑暗面熏黑。
我手底下帶了一個才走出校門的實習生。
一次我把一個玩法的數值給他學習,他看著那個幾何級增長的寶石合成數值,驚訝的嘴張成了o字,弱弱地問我:如果不充值,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合成最頂尖的寶石?
「誰讓你考慮不花錢的情況了,如果充值10w,只要3天就能合成,如果充值1w,大概需要20天,充值1000……」
他和我據理力爭:「不用考慮平衡和遊戲壽命嗎?」
我嗤笑:「如果要考慮這倆,還不等你達到遊戲壽命,公司就破產了。」
他囁嚅:「真的有人花這麼多錢玩遊戲嗎?會不會不太好。」
我半開玩笑地解釋:「有啊,你想,那些有錢的暴發戶,與其拿著錢去賭博、去吸毒、去包養小妹妹,不如玩遊戲對不對,我們可是拯救了一個家庭。」
他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離開了。
再後來,他和我提了辭職,大概是要走了,有點憤青的他特別敢說:「你們做的根本不是遊戲,而是為了賺錢的產品。」
我彷彿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只是那時候我把這些話都放在心底,沒有勇氣對上級說出來。
他還在絮絮叨叨,彷彿要把這幾個月世界觀的崩塌全部說出來:「……就是因為這樣的『遊戲』橫行,所以我們國家遊戲總利潤是全世界第一,但走出國門受到認可的幾乎沒有…..」
我沒有打斷他,他說完後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我對他說:「我知道你想做真正的遊戲,不喜歡現在的遊戲模式,和我當初很像,但是這條路太難走了,祝你成功。」
他堅定地對我說:「我會的。」
一如曾經的我,而我亦如曾經的領導。
如今的我依然在遊戲市場里浮沉,卻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那個做著「系兄弟就來玩」的遊戲策劃,也有過熠熠生輝的藝術夢想。
後來有一天,看了《後來的我們》那個電影,我沒有被主角的愛恨糾葛觸動,卻深深地羨慕起男主做了一個大家都喜歡的遊戲。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有錢人,拿著大筆的錢笑得開心,然後買下了一個豪華別墅,召集了一幫兄弟,把年少時那個做得不成功的解密遊戲重新做了,上線後特別火爆,網上隨便一刷新,都能看到大量誇我們的評論。
作者:吳自有,一個在遊戲行業沉浮的普通人
編輯: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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