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金瓶梅》大結局(講述金瓶梅)
《金瓶梅》這部書到這一段就最後結局了,剩下的所有的角色都有了歸宿,咱們還是先從王六兒說起。
本來被劉二一嚇,湖州販絲綢的那位何官人都不敢來找王六兒了。後來知道劉二被打死了,他又敢來了,不過他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覺得這個地方還是不如自己家裡好,那邊守家在地的膽子也壯一些,不過他還真捨不得王六兒,就跟王六兒說,讓她跟自己去湖州,而且還允許王六兒帶著老公韓道國。王六兒還沒表態,韓道國先說好,欣然同意。我一直覺得韓道國這個角色實在是有意思,他真是一點兒都不在乎把自己老婆跟別人共享,還能跟著到處去,也實在是奇葩一朵。要說夫妻兩口子,最重要的就是合拍,不管這個合拍看起來多麼不靠譜,但是只要兩個人認為好,這就沒問題了,能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韓道國夫婦就是這樣,人家都沒覺得不對頭,咱們也就別跟著瞎操心了。最後這兩口子都跟著何官人去了湖州,何官人原配死了,他就是一個人,加上韓道國夫婦,也算一家三口,日子過得還真是挺不錯的。
最有意思的事情還在後面,過了些日子,何官人死了,留下一個六歲的女兒,王六兒和韓道國夫婦給撫養起來了,何官人的財產自然歸了這兩口子,何家改姓韓了,說姓王也行。又過了一段日子,韓道國也死了。偏巧這個時候韓道國那個兄弟韓二找來了,王六兒一看,得,也別便宜外人了,就咱倆湊合湊合吧,她又嫁給了韓二,又是一家子,還是姓韓。何官人留下幾頃水稻田,他們就守著這點兒地過日子,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要說王六兒韓道國這兩口子的結局還真不錯,一個是善終,一個又嫁了小叔,日子過得也算富裕,挺好。確實,這一家子的行為是有點令人匪夷所思,但是這倆人還真是基本上不坑人不害人,憑藉自身資源掙錢,兩廂情願……也不對,三廂情願的事情,沒什麼可說的。所以,在不損害別人利益的情況下,人家怎麼生活是人家的權力,您看不慣是您的事情,您看不慣並不代表他們就是壞人。而且何官人留下的那個女兒,也沒寫他們虐待她,應該是好好地養育了,您看看潘金蓮是怎麼對武大郎那個女兒的,所以這兩口子為人在這部書里就算不錯,作者也給了他們一個好的結局。
順便說說,王六兒一家回清河縣,本來是要找那個兄弟的,結果兄弟把房子賣了,不知去向,這他們才在陳敬濟大酒樓的空房內暫住。那麼這個韓二去哪兒了呢?原來他在清河縣沒營生,活不下去了,沒辦法,把房賣了,流浪四方,阿巴拉古去了。後來在徐州做挑河的夫子,說的挺好聽,其實就是工地上的苦力。後來金兵打進中原,清河縣也被打破,在清河縣周家守寡的韓愛姐也待不住了,一路流浪到了徐州,無巧不成書,這叔侄倆見面,一商議,這才一塊兒到了湖州,找到王六兒兩口子。
到了這兒,他父母那意思,你就別守著了,再嫁一個吧。沒想到韓愛姐不幹,書里寫她是「斷髮毀目」,也就是毀壞自己的容貌,一門心思要給陳敬濟守寡,最後出家當了尼姑,三十一歲就死了。
上一段我說要不是因為後面的事情,韓愛姐可能守不住,說的就是這個。但是這中間巨大的變故,一路流浪,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她想要寂寞也寂寞不了,沒心思想這個那個的。到了湖州,經歷了太多,剛剛安定下來,這個時候思維又回到在清河縣的初始狀態,基本歸零了,到這會兒她都不會有寂寞的感覺,所以心志又堅定起來。但是我覺得她後來已經開始糾結了,心裡快要活動了,但是又有了前面那麼堅決的表態,覺得自食其言又過不了心裡那一關,很難受。否則我覺得她沒必要毀壞自己的容貌,又出家,她在清河縣時可沒這樣。這就說明她心裡已經天人交戰,後來只能如此幫助自己做決定,但是她內心還是難受,每天都在煎熬。您想啊,三十一歲就死了,這麼早就去世,說是病死的,這個病多半是心裡引起的,這種病最難治。一般英年早逝的,除了意外死亡,多半都有心理問題。
這是韓愛姐的結局,陳敬濟另外的兩個女人,正妻葛翠萍在金兵打進來的時候,被娘家接走了,後面就沒再說,她畢竟不是主要人物。
龐春梅呢?她是最不甘寂寞的,陳敬濟死了,周統制出征去了,這下她又空房寂寞了。張勝死了,還有一個李安呢,練武的漢子,自然龍精虎猛,春梅派人暗示李安,打算跟他親密交流一下。李安有點猶豫不定,回家跟自己老娘說了。他老娘跟他說:「你爹死得早,我就靠你養老了,你要是去干這事兒,將來真鬧出來,你還好得了嗎?我依靠誰啊?」李安一聽,立刻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娘兩個收拾一些個值錢的東西,奔青州投奔他叔叔山東夜叉李貴去了。
在這裡,李安是作者樹立的一個正面的典型。這樣的人物在這部書的前面回目中幾乎是沒有的,因為這部書寫的就是人性之惡,所以基本上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只不過作者不想讓看書的人對人性感到絕望,所以在最後加入李安這樣一個人物形象,既是孝子,又作風正派,不去做那些個下三濫的事情,難得的一身正氣。您可能說,他不也一直猶豫嗎?說實話,在這府里干這麼長時間,拒絕了就不可能再幹下去了,這是一;再有這個誘惑確實挺大,作為一個普通人,有所動心太正常了,柳下惠才有幾個?而且柳下惠坐懷不亂還是因為當時他快要凍死了,正常人都會踟躇,但是他最後能夠聽自己母親的話,做出正確的選擇,應該為他點一個大大的贊,不愧忠臣孝子,正氣凜然。
春梅呢?李安跑了,她還得再抓撓別人啊。後來又看上了老家人周忠的次子周義,周義就是這部書里大部分人物的心性,這個好事兒肯定不會讓它跑了。當時周統制已經把家眷接到身邊了,但是軍務繁忙,戎馬倥傯,連見春梅的時間都沒有,可是給了他們充足的空間。
在這裡,作者其實是把春梅和李安放在一起做了對比。李安遵守的是道德規範,春梅則是完全出於人類最原始的慾望做事。是,飲食男女,人之所大欲也,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原始的慾望,這個也是最基本的人性,不是錯誤。但是,這種最基本的慾望,人和其它動物沒有任何區別。而人之所以稱之為人,就是因為人類有文明,有道德準則,道德準則就是用來約束人類慾望無限制膨脹的,如果每個人的慾望都不受控制,那麼人類社會就不存在了,人就要退回到跟動物一樣的檔次。所以李安就是用道德規範控制慾望,值得肯定;春梅則是完全不受道德規範約束,完全體現一種動物性,這就是應該被批判的了,過猶不及。
春梅趁周統制忙于軍務,無暇旁顧的時候盡情歡樂,這個時候前線傳來消息,周統制在與金兵交戰當中陣亡,這就是周統制的結局。這位周統制也是值得肯定人物,為人就算是比較質樸,沒有那麼多爛七八糟的東西,這個咱們前面也說了,有一點我還想再說一下,就是當初巡按問西門慶他想照顧誰陞官時,當時提到過守備周秀,但是西門慶沒有給他說好話,反而推薦都監荊忠,說明老周跟西門慶走得並不算近,沒有自降身份玩命巴結西門慶,挺正派。同時他的官兒當得也算是盡職,最後為國捐軀,盡忠而死。
當然,老周也曾經因為春梅的要求而利用權勢走過關係,以權壓法,任上也沒少撈,出征前專門讓人把這一年掙的錢送回家裡。但還是那句話,這部書里從來沒有寫過完美的人,完美的人在這個社會上也基本上不存在,書里人物要是黑白分明就不真實了,也會降低這部書的價值。每個人都會有缺陷,這也是為什麼要用制度約束權力的原因。這位老周總體上來說可以算是大節無虧,蓋棺定論,可以給予肯定評價。
該說春梅了,守備一死,更沒人管她了,每天跟周義盡情歡樂。什麼東西都有個度,過了就傷身體了,不單是男人,女人也是。書里寫她「朝來暮往,淫慾無度,生出骨蒸癆病症。逐日吃藥,減了飲食,消了精神,體瘦如柴,而貪淫不已。」終於,她在一次活動剛剛結束後直接死在了周義身上,死時才二十九歲。
最後再說說這個春梅,性格剛強是她的優點,但是我也說過,剛強的人往往會有貪得無厭,什麼都想要得到的心理狀態,用在事業上可以更上一層樓,但是用錯了地方往往害了自己。春梅就是,想要什麼就必須得到,為此可以罔顧道德準則的約束,這樣的人與其說是因為淫慾無度而死,不如說是遭了天譴,舉頭三尺有神明啊。作者最後也是用春梅這個人物說明淫慾,深一步說就是貪慾之害,不可不戒。
春梅死了,跟她私通那個周義也被抓回來打死了,這人肯定是得不了好下場。
最後該說吳月娘的結局了,金兵打進中原,她大哥已經死了。她跟她二哥,自己的兒子孝哥,還有玳安和小玉一起逃難。正好遇到了當初在泰山上下來時救了她們,要她兒子十五年之後當他徒弟的那個普靜禪師。從那天到現在正好十五年,當時吳月娘為了脫身,胡亂答應,現在人家來要了,吳月娘當然不肯給。
當天晚上,禪師讓他們住在寺里。半夜裡小玉起來看到老禪師點化這部書里已經死的人物都去托生了。然後禪師趁著吳月娘睡了,點化了吳月娘。吳月娘本來要帶著這幾個人去找雲理守,禪師給她看了到了那裡家破人亡的情況,其實無非是說世人恩將仇報者多,不要貪戀紅塵,看破為上。
吳月娘算是悟了,也明白兒子是要皈依佛門,也就順其自然。禪師告訴她中原馬上就要安定,他們就能回家了。果然,十幾天以後,仗打完了,一群人回家。吳月娘乾脆把玳安改名叫西門慶,繼承家業。吳月娘活到七十歲善終,一直是玳安給她養老送終。《金瓶梅》至此完結。
最後再說一點,您看,雖然玳安改名叫西門慶,但他並不是西門家人,等於是西門慶的財產歸了外人,兒子入了佛門,等於就不可能有後了。西門慶斷根了,這算是對西門慶當初行為的報應。對於吳月娘來說,整部書她都不怎麼聰明,就結局的時候,被禪師點化,終於算是悟了。捨去了兒子,捨去了家業,自己最後能夠平安到老,得個善終。書的最後部分,作者說的是佛家所說的「舍」和「放下」,不懂這個的都沒得好死,真弄懂了這個,人生也就完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