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里的,看電影的和拍電影的人,都動了真感情
《電影作者》第11期的前言,責編胡新宇這樣寫道:離開這一本書,每一個沒拍過私影像的人也都可定義,這是『私』本身所賦予你的權利,它不僅限於公民權,它完全是以一個小寫的『人』給你的思考權。
在胡新宇感性又抽象的表述里,他把「私」影像解讀成為「廣」影像,一種不受拘束的影像,一種揭示秘密的影像,一種直抵內心的影像。他把私影像的概念從理論家的手中奪回,交還給普羅大眾。與其用繁蕪學究的標籤為紀錄片分門別類,不如讓我們關注紀錄片本身,關注人。
問題是,關注什麼人?
魯迅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於是越來越多的年輕紀錄片作者們扛起人文關懷的大旗,衝進深山老林,衝進窮街陋巷,把鏡頭對準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試圖以這種方式關注世界。
「但這種方式錯位了」,周浩導演如是評價道,「只有正視自己才能面對這個世界。」
於是我們看到,《四個春天》把攝像機對準家人,《馴馬》把攝影機對準朋友。我們真的了解身邊最熟悉親近的人嗎?他們對世界有怎樣的看法?兩部影片從不同的緯度給出了回應。
了解他們,也正是認識自我的過程。
《四個春天》
一個普通家庭的醇厚詩意
中國|2017|彩色|105分鐘|紀錄
China|2017|Color
105min|Documentary
導演|陸慶屹
攝影|陸慶屹
剪輯|陸慶屹 周肖林 郜子瑜 江亦雋
音效|孫艾琳
陸慶屹出生於貴州南部的一個多民族城鎮獨山。
導演陸慶屹
當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因為青春期的叛逆而離開了學校、家鄉,到北京與哥哥一道生活,開始學習油畫。然後在一家出版公司工作,偶爾跟朋友在酒吧駐唱,接著體驗過半年礦工生活,也自學過網頁設計,開過廣告公司,因愛好攝影,後以攝影為業。
繪畫的基礎和攝影,對電影的畫面構建有很大幫助;在專業隊踢球的經歷,使他了解運動狀態和動態;而駐唱和對音樂的愛好,則讓他對聲音的質感和情緒比較敏感。當然,這些是後話。
陸慶屹在2008年買了第一個相機,從那時起,他每年回家都會拍攝家鄉獨山的風土人情和家人生活的照片。但在2012年那篇日記《我爸》風行社交網站之前,他還沒有想過用視頻記錄父母的生活,更沒有想過將來把這些素材製作成電影,成為一名紀錄片導演。
成千上萬網友留言表達了對他父母的極大興趣和祝福,於是在2013年返鄉過年的時候,他決定用影像凝視已習以為常的父母的「普通生活」。畢竟照片是定格的記憶,而影像則更具有時光流淌的連貫性。當他從生活的參與者轉換為觀察者後,越來越被兩位老人顯露出來的豁達、質樸的生活哲學深深地感動。
起初他多被激情所驅使,拍攝方式比較自由,會記錄下屏幕兩端的互動關係,呈現出粗糲、質樸的臨場感。經過兩年的拍攝,製作一部紀錄片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他開始了解更多關於電影和電影製作的知識。
2014年,這個家庭遭受了不可挽回的損失:陸慶屹的姐姐不幸去世。全家人陷入無盡的悲痛之中。儘管電影不願過多呈現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但鏡頭下的人間日常,還是不可避免地從歡樂自足走向哀傷痛苦。
可死亡的陰翳並未長久地籠罩這個家庭,父母蓬勃的生命力、昂揚的生活態度突破了凝重的生離死別之痛。他們熱愛歌唱,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在真摯、靈動的影像中,有一種強大的情感力量隱約在流動。與親人的羈絆,與自然的相處,這些就足以成為生命的意義。
生活值得被凝視,生活需要被凝視。
電影片名叫《四個春天》,這部電影的素材製作也就花了四年時間。將近250小時的材料被記錄下來,陸慶屹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剪輯。在這期間他將拍照片的活悉數推掉,每天差不多剪輯十六個小時,幾乎沒有出過自己的住所。在電影最終完成前,又進行了很多次重剪。
每年春節回家,陸慶屹依然會記錄下家裡的生活,但會不會拍出第二部《四個春天》,他也不知道。他喜歡記錄家裡細碎的生活,這是構成他生活和記憶的元素。
曾有人問他,從片子中看到了普通生活里醇厚的詩意,這是不是一種獨特現象?
陸慶屹回答:詩歌也分流派,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詩意。如果有人被《四個春天》所感染,會拿起相機、手機去更多地記錄自己的家庭生活和身處的環境,哪怕只有一個人,我都覺得很成功了。
《馴馬》
深淵裡的哭泣和吶喊
加拿大 中國|2017|彩色|124分鐘|紀錄
Canada&China|2017|Color
124mins|Documentary
導演/剪輯|古濤
製片人|楊奧楠 余迅
攝影|余迅 蘇宇思 古濤
聲音設計|
CATHERINE VAN DER DONCKT
音樂|二手玫瑰,SMZB樂隊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王小波在《黃金時代》里的這段經典名句,就像是《馴馬》主人公冬冬的寫照。
導演古濤
冬冬和導演古濤相識於2000年左右昆明的一家小書店。那時冬冬還是一個18歲左右的陽光少年,剛剛隨父母從內蒙海拉爾移居到5000公里以外的雲南。
「他非常敏感,有極好的音樂品味和視覺美感,對事物具有一種澄澈的感知力。」古濤這麼描述他對冬冬的印象。「我還記得那是2000年左右的某一天,在昆明的大街上,面對洶湧的車流,冬冬跟我描述內蒙一望無際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和夏天家園裡廣闊茂盛的瓜果地。我們那時就約定,某一天,我們要一起回內蒙,回呼倫貝爾大草原去看一看。」沒想到,這個約定一等就是十年。後來,古濤遠赴國外留學,冬冬在昆明的生活也走入一個孤絕的境地。
「大概是2008的時候,我回四川拍攝《去大海的路上》之前特意返回昆明看望冬冬。我們在昆明一個混亂的城中村相見,冬冬在昏黃的路燈下抱著我痛哭。短短几年的時間,我沒想到冬冬的生活已經陷於一種看不見的深淵。我決定記錄下這種『深淵裡的哭泣和吶喊』。我也沒想到,這次拍攝就是一個進入『深淵』的過程。當我透過攝影機重新去認識我的朋友冬冬,重新去認知我們的友誼,我也開始重新去認識我用鏡頭去記錄冬冬生活的意義和價值。」
據古濤導演介紹,「馴馬」的整個拍攝跨越了三年的時間,後期剪輯也花了兩年多的時間。
「當所有的素材都放在時間線上的時候,那才是一部紀錄片開始成形的時候。」古濤這麼談論他對紀錄片剪輯的看法,「紀錄片剪輯的過程是一個為無數靈光閃現的碎片尋找靈魂的過程,對我來說,那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你尋找的是『心』。好比選定一個方向挖隧道,你不知道這個隧道是否最終可以挖通,見『天日』。」
第20屆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紀錄片影展這麼評價《馴馬》的剪輯:「該片通過流暢和有機的結構,通過不斷累積的情感和人性的力量,讓觀者去擁抱影片複雜的議題。作者古濤把我們引領進一段穿越時空的電影之旅,那裡的每一個細節都融於有機、複雜和精巧的剪輯中。」
在中國獨立紀錄片的製作中,聲音設計是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創作環節。《馴馬》中聲音的表達精巧地熔接了影像。古濤導演認為,影像和聲音需要完成電影表達上的「共舞」。他邀請了聲音藝術家CATHERINE VAN DER DONCKT一起合作,為《馴馬》的聲音進行了頗富細節的創造性的設計,由此成就了古濤對他紀錄片電影美學的追求。
詩人于堅在看完《馴馬》後說,冬冬是一個中國「波德萊爾」式的人物,一個在現實中「無意義」的「存在主義者」。
法國藝術家ARNAUD FLEURENT-DIDIER說《馴馬》讓他感受到久違了的法國新浪潮電影里那種原始的質感。紀錄片導演吳文光看片後的第一直感,則是「一顆流彈打在我胸膛」。
在這個被無數「意義」綁架、鞭撻、馴服的時代,《馴馬》本身無疑就是穿越現實「草原」的一匹野馬。
本文綜合參考兩位導演的個人闡述及採訪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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