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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女貪官的「權色交易」,一路火箭高升

註明:本文節選自平台小說,與歷史無關。與歷史無關。

第1章 面試意外

仲雲峰眉頭緊鎖坐在辦公桌前,無意識點燃下午第七支香煙,辦公室里煙霧繚繞,象傳說中雲興霞蔚的仙界。

期間秘書躡手躡腳開門進來為他加了杯茶,出去後猛咳了五六分鐘。

什麼事把黃海縣人事局長難成這樣?緣自他桌上薄薄卻重若千鈞的兩頁紙:一頁紙是定向分配公務員招錄面試名單,共有22人;一頁紙是人事局黨組會議通過的最終入選名單,共10人。

此次黃海縣招錄10名公務員定向分配到偏遠、經濟落後鄉鎮,雖然如此,在當前經濟不景氣,企業前景暗淡,大學生就業困難的大形勢下,公務員是最穩妥的選擇。而對有門路的人來說,到鄉鎮工作相當於跳板,將來活動一下就可回城,況且有鄉鎮工作經驗還能為提拔任用加分,可謂一舉兩得。

按常規面試比例應為1:2,招錄10個,為何面試人員有22個?

因為某位縣委常委的侄子筆試偏偏考了21名,因為領導打招呼在先,仲雲峰不得不以體檢也有淘汰率為名將面試比例調整到1:2.2,勉強護送那位侄子入圍。

只要進了面試,主動權便掌握在人事局,不,仲雲峰手裡。

招錄公告寫得很明確:筆試成績不帶入面試。就是說所有入圍面試的都在同一起跑線,筆試第一名有被淘汰可能,最後一名也有入選機會。

招誰、不招誰,生殺予奪大權就看面試官的臉色,而面試官又得看仲雲峰的臉色。

事實上早在筆試前,10個名額已基本瓜分一空,奧妙盡在仲雲峰秘密小筆記本里:

童縣長電話,1人;

陳副書記電話,1人;

紀委凡書記電話,1人;

政協肖主席電話,1 人……

經過統籌、精密、全面算計,綜合考慮方方面面關係,最終入選名單在仲雲峰腦中已經成型,就等面試結果出來後,提交局黨組研究。

所謂研究,就是把名單給黨組成員看一下,比外界提前幾十分鐘知道而已。憑仲雲峰多年威望,那些個黨組成員敢在他面前放半個屁?

事實也是如此,當精心炮製的入選名單分發到黨組成員們面前時,看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腦海里不禁浮現縣領導、部委辦局、鄉鎮書記鎮長等人的身影,均心領神會笑笑,投下"莊嚴"的贊成票。

走完流程,仲雲峰吩咐分管副局長負責在網上公示、通知入選者報到等後續工作,如釋重負回到辦公室,剛坐下便接了個電話,聽到第一句話便驚得站起身!

"你是黃海人事局仲雲峰?"語氣威嚴而沉穩,具有居高臨下的氣勢,"我是人事廳徐卿。"

"徐廳長!"仲雲峰無論如何想不到省廳常務副廳長居然親自給自己打電話,受寵若驚,"您有什麼指示?"

"最近搞的那個公務員定向分配,有結果了嗎?"

"向徐廳長回報,幾分鐘前黨組會議剛通過。徐廳長關心哪位?"

"入選名單里有沒有一位大學生村官,叫方晟?"

"方晟……"仲雲峰第一印象是沒有,謹慎起見拿出兩份名單看了一遍,"沒有,他進了面試但成績……"

方晟面試成績很糟糕,是最後一名。仲雲峰知道徐卿突然提到這個名字必有深意,沒敢提這個碴兒。

徐卿道:"京都有位首長要求確保方晟入選,具體你看著辦。"說罷不等仲雲峰迴應便掛掉電話。

仲雲峰足足愣了十秒鐘,瘋了似的拿起電話,急切地叫道:"收回剛才那份名單,全部收回!聽我通知準備開黨組會重新研究!"

隔了不到兩分鐘又拿起電話問:"收回沒有?好,放到碎紙機里粉碎掉!"

接下來需要弄清兩件事,第一,方晟是誰?第二,怎麼辦?

秘書送來報名表,上面顯示:

方晟,雙江省瀟南市人,畢業於瀟南理工大學,去年應聘為黃海縣大學生村官,分配到三灘鎮方塘村。父親方池宗在省城臨秀區建設局辦公室,沒有行政職務,享受正科級待遇;母親肖蘭在臨秀區某街道衛生服務站工作,副主任醫師;哥哥方華在越進區葯監局執法大隊,嫂子任樹紅在臨秀區團委,都是一般辦事員。

從事人事工作多年,憑短短几行簡歷,仲雲峰就能判斷出方晟儘管老家在省城,但出身普通家庭,一無背景,二無人脈。報考大學生村官是找不到合適工作的無奈之舉,而分配到方塘村……稍稍有人打個招呼都不至於淪落到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再看方塘村、三灘鎮兩級組織對方晟的評價:工作踏實勤勉,深入田間學習耕作,農忙期間與村民同吃同住;積極協助村委會發展多種經濟形式的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努力探索魚塘帶養殖方式,走集約化養殖、規模化經營的道路……

看來是位有想法、苦幹加實幹的年輕人,然而再優秀也只是一個身份普通的大學生村官,為何驚動政治中心京都的首長?

仲雲峰知道徐卿的為人,以省廳正廳級幹部身份,他說首長絕對就是首長,不可能是首長身邊的秘書、司機、保姆!

沉思良久,他讓秘書叫來昨天負責面試的鄉鎮人事科辦事員朱正陽。

"你熟悉方晟嗎?"

"那個大學生村官啊,"朱正陽拘謹地說,"昨天面試才認識的,為人誠懇,待人接物都挺不錯。"

"面試最後一名咋回事?筆試成績第四,瀟南理工的學生面試再不濟也比那些本三畢業生強啊?"這會兒他倒在意起面試成績來。

"說來話長,面試時發生了一點意外……"

昨天面試在玫園賓館進行,等待期間方晟去了趟洗手間,走到門口被正在執行任務的白警官抓捕的逃犯撞了一下,瞬間逃犯將存貯犯罪證據的U盤塞到方晟口袋!

白警官沒抓到逃犯,折回現場時發覺方晟正在洗手間打電話,回想剛才那一撞便起了疑心,不容分說上前將他來了個背摔,按在地上從口袋裡搜出U盤,隨即銬住雙手押上警車。

經過繁瑣的調查、取證工作,證明方晟跟逃犯毫無關聯,可前後折騰了四個小時,方晟狀態差到極點,之前精心準備的知識點和資料已忘得一乾二淨,腦中一片空白,面對幾條面試題目不知說了些什麼,草草結束了事……

聽完詳細敘述,仲雲峰揮揮手將朱正陽打發走,仍盯著名單出神,這時電話又響了,拿起話筒才聽了半句就唰地跳起來,卻不慎碰倒手邊茶杯,邊手忙腳亂收拾材料手機,邊惶恐道:

"李部長,是我,人事局小仲……"

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李華!

他不清楚今兒個怎麼了,打電話來的凈是省城高官,平時仰著脖子才能見到的大人物。

"聽說黃海正在招聘定向分配公務員,有位大首長很關心一位叫方晟的小夥子,你注意一下。"

仲雲峰驚訝地張大嘴巴:"啊……李部長,剛剛省廳徐部長也打過電話,這……是不是同一位首長啊?"

李華也愣了愣,道:"你只須記住方晟這個名字就行了。"說罷象徐卿一樣乾脆利落掛斷電話。

官至正廳,只須含蓄表達意思即可,至於仲雲峰怎麼做,是否違反組織原則,那個不在他們關注範圍內,也不用為此產生的後果負任何責任。

如果說接第一個電話,仲雲峰心裡還有一點點疑慮的話,那麼第二個電話徹底使他堅定了信心。

宦海沉浮幾十年,仲雲峰自然聽出李華嘴裡的大首長,跟徐卿所說的京都首長不是一碼事兒。

兩位首長同時通過兩位組織人事系統正廳幹部為方晟打招呼,這樣的份量別說小小公務員編製,提拔處級幹部也足夠了。

接下來就是砍掉誰的問題。

仲雲峰取出小筆記本反覆斟酌,最終狠狠心在某中一個名字上划了兩道杠,隨即撳掉煙頭,大聲吩咐秘書:

"通知黨組成員立即開會!"

此時,方晟正在車站門口等去三灘鎮的班車,驀地旁邊響起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一輛吉普車軋然停在他面前,車玻璃降下,司機竟是位圓臉大眼,瓊鼻玉唇,英氣迫人的女孩。

方晟象見到女煞星,驚退兩步,冷冷道:"怎麼又是你啊,白警官?"

白警官跳下車,拍拍手笑道:"別緊張,我是專程向你道歉來了!經過上午補充調查,昨天的確是場誤會,你是無辜的。"

"嗬,我是不是應該熱淚盈淚,緊握你的手說『感謝警方明察秋毫,感謝你祖宗十八代』?"

"理解你的不滿情緒,我犯了急躁冒失的毛病,"白警官爽氣地說,"都怪當時情況太特殊使我判斷出了差錯,而你儘管受委屈卻由始至終沒抱怨什麼,十分內疚!你罵我幾句吧,我都認!"

方晟擺擺手,道:"也沒什麼。這次公務員招錄考試本來就沒我的事兒,若非人事局為了考核指標和輿論宣傳需要要求工作滿一年的大學生村官必須參加,我都懶得報名……只是拜你所賜導致面試一塌糊塗,輸得比較難看罷了。"

"別灰心,有實力終會出頭,"白警官看看時間,"入選名單公布了?"

"不關心,早就內定的一場遊戲,"方晟無心跟她啰嗦,"我等的車快來了,以後有機會再聊。"

白警官卻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我送你去三灘鎮吧,算是……賠罪。"

"多謝。"

方晟受夠了中巴車的顛簸和走走停停上客下客,巴不得有專車相送。昨天被折騰得夠嗆,這點彌補不算什麼,當下毫不客套上了車。

開了一段,白翎似漫不經心道:"昨天抓你的時候,你正跟宣傳部趙堯堯通電話,你倆……很熟?"

"你們不是打給她仔細盤問過嗎?"方晟道,"快遞包裹不送三灘鎮,她幫我代收,我定期進城拿。昨天原本約好面試後見面,後來耽擱太久加之我心情很差,等到今天中午她下班才取到手。"

"誰經常寄包裹?趙堯堯為何代收?她可是縣府大院出了名的冷天鵝,不管跟誰說話都帶冰碴,很驕傲很孤僻。"

"白警官……"

"這會兒是閑聊時刻,別稱呼警官。我叫白翎。"

"一個俗套的愛情故事,你不會感興趣。"

白翎眼睛撲閃著奇異的光芒:"白警官不感興趣,但白翎很八卦。"

"我的大學女友在外省工作,不時寄些東西,趙堯堯是她的舍友,充當中轉站,就這麼簡單。"

"噢,我還以為……"

"以為我想泡她?"方晟啞然失笑,"從縣城乘坐中巴車到三灘鎮要顛簸一個半小時,然後騎摩托車到方塘村又要四十分鐘。有一天從縣城回去時下大雨,中巴開了兩個小時,回村時摩托車半途壞了,我推著車一路不知摔了多少個跟斗,等抵達村部時全身都是爛泥,凍得嘴唇都紫了……你說這種處境適合談情說愛么?"

白翎默然良久,道:"那你還願意堅持下去?"

方晟還是微笑,道:"如你所鼓勵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有實力終會出頭。從某個角度講,大學生村官接地氣,能直接接觸到最基層,切切實實體會到書本、新聞、網路里沒有的民情。"

"想過改變現狀?"

"當自身能力無法左右大局時,只能做好當下的事。"

白翎正待說什麼,手機響了,她接聽時"咦"了一聲,之後側過臉疑惑地瞅了瞅他,道:"知道最終入選名單嗎"

"根本不關心,怎麼了?"

她語氣更奇怪:"你跟趙堯堯……真的沒關係?"

方晟皺眉道:"你果然很八卦,都說了是女朋友的舍友,就算嚴刑拷打我還這麼說。"

白翎輕輕蹙眉,隔了會兒抿嘴一笑:"女朋友的女朋友,關係好複雜呀。不說了,前面拐哪邊……"

第2章 人事意外

第二天上午接到朱正陽電話時,方晟正陪農技站技術員在大棚指導農戶進行苗木嫁接。

"我是朱正陽。下午趕緊到人事局鄉鎮人事科報到,就打這個號碼找我。"

"報到?報什麼到?"

"你真不知道?我還以為……"朱正陽似乎覺得他在裝佯,停頓一下說,"你已通過本次公務員招錄考試!快點來吧。"

"啊!"方晟呆住了。

一頭霧水趕往縣城途中,一位平時來往較密切的鎮幹事悄悄給他透露了一個細節:昨天下午局黨組開會已經通過一份入選名單,沒多會兒突然撤回,一小時後再次開會通過新名單,據小道消息唯一變化就是撤下一位鎮長的外甥,由方晟取而代之。

到底什麼原因導致人事局黨組決議被取消,臨時替換上自己?方晟不知道,也不清楚天上為何掉餡餅,左思右想不外乎兩個可能:一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或許打招呼遞條子的太多,安排誰上都得罪人,索性都否決掉,讓毫無背景的自己撿個大便宜;二是那位白警官出於愧疚暗中幫忙,不過方晟認為可能性不大,公務員編製可不是鬧著玩的,別說小小警官,就是公安局長出面都未必能搞掂,況且白翎誤抓自己純粹出於辦案需要,如果一點小瑕疵要賣這麼大人情,以後警察別辦案了。

回想一年多來在方塘村和村民下田插秧拔草、噴洒農藥、圍壩清淤的場景;想起睡在四面漏風的農舍里夜裡醒來看到床腳盤著條蛇的場景;想起與脫貧戶坐在田邊逐筆計算收入,憧憬未來的場景;再想到即將獲得夢寐以求的公務員編製,頓覺恍然隔世,似乎一切都在夢境似的。

來到人事局鄉鎮人事科辦理了相關手續,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三灘鎮經濟發展辦公室,這是考慮方晟熟悉那邊基本情況就近分配,也符合此次定向到偏遠地區的招錄原則。

方晟頗為滿意,見辦公室沒其他人便邀請朱正陽吃飯,那天面試被白翎抓上警車後,朱正陽作為領隊挺身交涉無果,毅然陪他到公安局作證。方晟一直想找個機會表達謝意。朱正陽正想摸摸他的底細,爽快答應。

出了人事局,難得有心情和時間在街上閑逛,方晟感覺今天陽光格外明朗,街道兩側廣告牌都比往日好看。趁著興頭先打電話給父親報告喜訊,方池宗激動得反覆詢問,直到方晟念出介紹信編號才相信是真的,樂得合不攏嘴,連聲說值得高興,接下來便絮絮叨叨叮囑鎮機關跟村委會有本質區別,要注意哪些細節之類。

逛到下班,方晟提前到縣府大院對面川菜館點好酒菜,沒多會兒朱正陽便帶了幾位朋友過來——大都同在行政大院工作,年輕人容易打成一片,說說笑笑好不愜意。

閑聊完熱點話題,朱正陽仔細詢問三灘鎮相關情況,從書記鎮長的背景,到鎮領導班子相互關係,以及各部門、中心人員設置,還有主要鎮辦企業、重要產業發展狀況等等,細緻到每個數據都逐一核實。方晟絕大多數時間泡在方塘村,對鎮上的情況不算很了解,被他問得滿頭大汗。

朋友們不解地說正陽盤問得比書記縣長還嚴吶,都象這樣問法,鎮長們得統統下課。朱正陽笑而不語,不多解釋。

酒至半酣方晟出了趟洗手間,回包廂時迎面與一位高挑秀美,皮膚白皙似雪的女孩碰了個正。

"趙堯堯!"方晟吃驚道,"也參加飯局?"

"晚上加班,領導安排在這兒吃個便飯,"她語氣清冷淡然,"下午來報到了?"

"請縣府大院里幾位朋友喝酒……"方晟略略說明了一下,尤其強調被抓那天朱正陽至始至終陪在身邊。

兩人正站在走廊說話,朱正陽也出了包廂,由於趙堯堯背對著他,沒看清是誰,仗著酒意叫道:

"是不是女朋友啊?來喝杯酒!"

趙堯堯蹙眉回頭,與朱正陽四目交錯。

"呃……不好意思……"朱正陽頓時認出是縣府大院最高傲的公主,平時遇到都不拿正眼看人的,後悔不迭,不該觸霉頭。

方晟連忙介紹道:"這位是人事局朱幹事,就是剛才提到的;這位是……校友,趙堯堯。"

趙堯堯微微頜首,突然出人意料道:"我進去敬一下你的朋友。"

見方晟陪亭亭玉立、孤芳似蓮的趙堯堯進來,酒桌上年輕人眼鏡碎了一地!

誰不認識宣傳部理論科趙堯堯,縣府大院一枝花?比天鵝還高傲,平時壓根不搭理人,聽說縣委陳副書記的兒子當眾捧著九十九朵玫瑰下跪求婚,她倒是接了過去,然後順手扔進旁邊的垃圾箱!

她居然出面幫方晟敬酒!

直到她儀態萬千敬完一圈酒離去,大家還沒從驚愕中反應過來,緊接著目光齊唰唰掃向方晟。

"是女朋友的……舍友……"方晟費勁地解釋道,自己都覺得這層關係挺奇特,也沒鬧清趙堯堯臨時決定敬酒的原因。

女孩子的心思煞是難猜,尤其象趙堯堯這樣惜字如金的女孩。

第二天上午方晟坐中巴車回三灘鎮黨政辦公室報到,從大學生村官到公務員,不啻於一次鯉魚跳龍門,黨政辦胡主任的態度比以前明顯不同,從他進門起一直滿臉笑容,好像要彌補以前的冷淡。辦完手續後,親切地陪著方晟來到經發辦,介紹給王主任。

在鎮級機構設置中,黨政辦是最重要的部門,同時接受書記鎮長領導;第二位就是經發辦,鎮長直接領導,分管經濟的副鎮長協助管理,有的鎮乾脆不設主任,由副鎮長兼任。三灘鎮原先也是分管經濟的黃副鎮長兼經發辦主任,去年底全縣財政所實施競聘上崗,第一輪筆試就被刷掉,只得轉到經發辦當主任。

王主任已經五十七歲,離退休一步之遙,雄心壯志早已經磨滅,抱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態混日子,因此對方晟還算不錯,不僅工作上給予指點,還明裡暗裡點撥鎮領導之間的關係,提醒他別捲入複雜的派別爭鬥。

三灘鎮是海濱小鎮,主要產業就是捕撈和海水養殖,工業企業少得可憐,經發辦工作量也相對輕鬆很多,無非匯總各種工業統計表,下崗、再就業和再培訓等報表;每季替領導寫工作總結和彙報材料,年底制定下年度的經濟發展預算計劃。

這意味著如果想碌碌無為混個舒服,每個月工作三四天就能完成任務,其他時間盡可以上網打牌下棋玩遊戲、炒股、QQ聊天,或者象鎮機關很多幹部一樣利用手裡的權力做點小生意,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然而這不是方晟想要的生活。

之前一年大學生村官的經歷,一方面如一盆冷水燒熄了方晟大學畢業後的雄心壯志,使他能以務實、平常心思考人生;另一方面通過朝夕相處,方晟對貧困村民產生了特殊的感情,內心產生幫助基層特別是偏遠農村擺脫貧困的強烈渴望。他覺得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老百姓真正得到實惠才是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事,而要實現這個理想,需要腳踏實地一步步從細節做起。

那天晚上朱正陽一步步追問也讓方晟觸動很大,本以為自己紮根在農村,對農業經濟和發展有足夠發言權,不料被朱正陽詰問得啞口無言。說明什麼?自己不能滿足於坐在電腦面前匯總報表、做表面文章,要摸清數據背後的真相,切實掌握最原始的資料。

因此從上班第一天起,方晟就翻出歷年檔案潛心研究,每周至少有兩天時間到鎮上各個企業調研,找財務人員、一線工人聊天,三個月里基本將投資額一百萬元以上的魚塘、養殖場跑了一遍。

第四個月的某一天,朱正陽在酒桌上仔細盤問三灘鎮情況的謎團終於解開:在新一輪人事調整中,胡主任提拔為鎮組織委員,朱正陽空降到三灘鎮任黨政辦副主任主持工作!

無須細問,方晟略一琢磨就明白朱正陽空降的目的:他在鄉鎮人事科四年了,因為沒背景沒後台至今還是辦事員,機關編製一個蘿蔔一個坑,人事科科長才四十齣頭,副科長三十六歲,靠熬資歷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唯有主動申請支農支貧,空降到偏遠落後鄉鎮解決待遇問題。黨政辦主任雖然只是股級,但由於其地位的重要性,一般來說如果就地提拔都會優先考慮,樂觀的話四至五年沒準能弄個副鎮長。聯想到很多幹部寧可降級或調到清閑的部門坐冷板凳,只能說朱正陽走了一步破釜沉舟的硬棋。側面證明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在縣城沒有關係,幹得再好也沒用。

大概興趣相投且有共同努力方向的緣故,方晟與朱正陽很談得來,早晚同進同出,白天有空朱正陽也陪他走訪企業,深入養殖戶、個體經營戶家中串門,了解第一手翔實的資料。晚上則在一起興緻勃勃探討如何引進外來投資,挖掘海洋和漁業資源振興三灘鎮經濟。

一天傍晚兩人騎著自行車從振峰紫菜廠回來,剛準備進食堂,遠處急馳而來一輛紅色本田,正好停在兩人面前,降下車窗,竟然是趙堯堯。

第3章 夜半急病

"你怎麼來了?"方晟很吃驚。

趙堯堯沖朱正陽點了下頭,示意方晟走開幾步,遞來一個包裹:"喏,小容寄的海鮮,我怕耽擱久了會變質。"

方晟失笑道:"她在搞笑么?我就在海邊工作,什麼海鮮吃不到?還隔那麼遠迢迢寄過來。"

"千里送鵝毛呀,"她明亮的眼睛在他臉上一掃,微微遲疑道,"你注意到沒有,最近三個月小容只寄了兩個包裹。"

"是啊,有問題嗎?"方晟表面裝作不在乎,心裡卻是透亮,不單是包裹,近來兩人之間的簡訊、QQ互動也明顯減少,通了幾次電話總不咬弦,每次都不歡而散。

距離根本不可能產生美,距離產生的是冷淡。

這樣下來終究有一天會有人主動提出結束,方晟希望不是自己。

"沒,那就這樣。"趙堯堯果斷結束話題,象來時一樣急馳而去。

看著車子背影,朱正陽道:"美女主動上門,好兆頭啊。"

方晟急忙擺擺手:"別誤會,上次就說過只是普通朋友,幫我和女朋友傳遞包裹而已。"

"真這麼簡單?她專程跑三灘鎮這趟來回,汽油費比包裹還貴吧。"

"越說越扯,快進去吃飯!"

方晟也解釋不清,只得拖著朱正陽進了食堂。

幾天後,縣城方面突然傳來爆炸性新聞:原縣委書記被雙規,市裡緊急空降一位姓韓的書記,所有人事調整全部凍結。

"好險,幸虧趕上那趟末班車。"朱正陽心有餘悸道。

正值周末,鎮領導們都無心上班,紛紛坐車去縣城打探消息——新領導的思路、風格,對前一輪人事調整的看法等等,需要在第一時間揣摩、分析。朱正陽也搭車回家團聚。

凌晨一點多鐘,方晟被手機鈴聲驚醒,只聽了一句便驚得坐了起來:

"小晟,我是方華,爸夜裡突發心臟病,已經送到省中醫院了!"

"現在情況如何?"方晟趕緊問。

"很糟糕,剛從呼吸機下來,大夫說要儘快做心臟搭橋手術,否則隨時有生命危險……"

"那就做吧!"

方華不滿地說:"你說得倒容易,省中院病床緊張,這會兒爸還躺在走廊里,而且大夫說心臟搭橋手術要預約,估計要排到兩個月後……"

方晟失聲道:"啊!"轉念一想這種情況在省中院正常不過,兩年前媽媽做了個膽結石小手術還排了三個星期,"可是媽就在衛生服務站,本系統還說不上話?"

"省中院會把這種小單位放在眼裡?上個月臨秀區副區長老婆生病還在走廊睡了兩天才等到床位,"方華在電話里深深嘆了口氣:"媽讓你趕緊回來看看爸,防止……"

"我明白,我這就動身!"

方晟第一反應是打電話給朱正陽調配車輛,隨即想起所有公務車都跟鎮領導們去縣城了,總不能跟領導搶車吧。緊接著打電話給鎮上的幾輛黑面的,司機聽說去省城均一口拒絕,擔心被查出非法營運。無奈之下方晟說先把我送到縣城行不行?到那邊再想辦法找正規計程車。黑面的司機說最近省城對外地計程車查得很緊,動輒罰款停運,估計沒人敢觸霉頭。

說不定是見父親最後一面,可自己竟然沒法趕過去!方晟放下電話瞬間感到深深的悲哀。

在屋子轉了兩圈,陡地眼睛一亮:趙堯堯不是有車嗎?儘管平時跟她不熟,一年多來說的話不超過二十句,緊要關頭或許她能看在周小容的面子上幫忙,再不濟就等明天去省城最早的班車。

方晟立即打電話叫來黑面的趕往縣城,路上司機聯繫了七八位縣城裡開夜間出租的,答覆都是不去省城。方晟嘆了口氣,硬著頭皮撥打趙堯堯的手機,還好,沒關機,不過顯然熟睡正酣,響了十多聲都沒人接聽。

糟了,她設置的是無聲!

正準備掛斷,對方突然接通了,緊接著傳來一聲帶著濃濃鼻音的嬌憨的聲音:"嗯?"

跟平時清冷而有距離感的聲音判若兩人,方晟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急忙說:"深更半夜打擾你真不好意思,現在情況是這樣……"

他將父親病重住院的事講了一遍,然後說,"縣城計程車都不敢去省城,能不能把車借給我用一下?"

一氣說完後他緊張地等待她的反應,手機好像沒信號了,半晌聽不到她說話,方晟有點泄氣,打算說"不方便就算了,我另想辦法",這時趙堯堯才說:

"你什麼時候學的車?不經常開吧?"

"在大學裡學的,偶爾也……開過幾次。"

"夜間駕駛要求更高,你又不熟悉我的車,"說到這裡方晟以為是委婉的拒絕,誰知她接著說,"我開車送你。"

"啊!怎能辛苦你開長途?我找駕駛員!"

趙堯堯淡淡地說:"我已經決定了,你直接到我家會合。"說完便掛斷電話。

方晟獃獃看著手機屏幕,司機在一旁悠悠地說:"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了。"

"別亂說,我有女朋友。"

"結了婚還能離婚呢,何況只是談戀愛,"司機大笑著幫他分析,"方主任你想想啊,如果是普通朋友關係,人家願意夜裡開三個多小時的車陪你去省城?"

"她,她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也算有點交情……"說這句話方晟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快到縣城的時候,趙堯堯又打來電話要他把父親的姓名、病情、掛哪個科急診、目前的狀況等發簡訊給她,方晟雖不知何故也依言而為。

黑面的把他送到她所住的望海小區門口,趙堯堯已站在車邊等待。月光下她一襲紫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長發披肩,眉目如畫,皎潔的月光灑在臉上反襯出象牙般聖潔的白色,精緻的腳踝上套著纖細的白金鏈,晚風吹拂,衣袂和長發微微飛揚,彷彿翩翩起舞的仙女。

方晟第一個念頭是:這麼短的時間她居然來得及打扮一新?

第二個念頭是:她為什麼打扮一新?

事實上第二個念頭更他感到不安。

趙堯堯見他過來也不說話,直接上車發動,"轟",猛踩油門急馳而出。剎那間方晟心臟如被猛擊,忙不迭繫上安全帶,強笑道:

"沒想到你開車挺霸氣。"

"不是趕時間嗎?"她輕描淡寫道,接下來按說要聊些關於他父親的病情之類,可她一言不發,兩眼直視前方專心致志開車。

鼻際間縈繞著女孩子車上特有的溫馨的香氣,方晟心裡覺得非常愧疚:他與周小容從大二開始談戀愛的,三年間出入她宿舍上百次,對包括趙堯堯在內的其他三位舍友基本無視,從沒正眼打量過,也從沒了解過她們的情況。到黃海工作後,綜合周小容零星介紹來看,趙堯堯的家可能在省城,但母親可能住在黃海,趙堯堯可能為了陪伴母親放棄在省城找工作,她父母可能很早就離了婚……

一連串可能,說明周小容對這些信息並不確定。

方晟打破沉默說:"這趟太辛苦了,到省城後我幫你找個賓館休息一下,明天或後天你先回黃海,我那邊時間沒準,到時坐班車回來。"

隔了會兒她淡淡說:"我正好回家看看,到時通知我。"

方晟注意到她決定的事就不容商量,不便拂了她的好意,遂笑著問:"你父母都在省城工作?"

趙堯堯抿了抿嘴,搖搖頭,不知道是表示父親不在省城,還是母親不在省城,或者父母親都不在省城。

車速極快,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個超速,平常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只用兩個半小時,開到省中醫院門口時方晟與方華聯繫,問父親是不是在急診病房外的走廊,誰知聽到方華興奮的聲音:

"爸已進了手術室!"

咦,幾個小時不是說心臟搭橋手術要排隊等到兩個月後?難道母親或哥哥又設法疏通了關係?

方晟想了想,說:"那我先過去,你早點回家休息,今夜的事真麻煩你了。"

"天快亮了,怎麼睡得著?我也進去看看。"趙堯堯出人意料說。

方晟滿腦子問號,也沒多想,當即兩人直奔急診手術室休息區。進了大廳他才意識到趙堯堯的位置很有講究,身體保持半臂距離,稍稍落後他小半步,看起來既和他一起,又不顯得過於親密。

方華站在休息區門口,方晟一見他便問:

"手術有多久了?"

"一小時前進去的,胸外科葛主任親自主刀,心臟搭橋手術的頂尖高手,省城第一把刀。"方華說。

說話間肖蘭和任樹紅從裡面迎出來,目光均投向他身側的女孩,任樹紅嘴快,搶先問:"這位是……"

女朋友的朋友?

方晟覺得這樣說有點夾生,正猶豫間,趙堯堯徐徐說:"各位好,我是方晟的校友。"

第4章 特事特辦

"臨時找不到出租,麻煩趙小姐開車送的,"方晟解釋道,然後立即轉移話題,"能讓葛主任夜裡過來做手術相當罕見啊,是不是媽找的關係?"

肖蘭和方華對視一眼,都滿臉茫然。

方華道:"我們也搞不清頭緒。因為深夜不好驚動別人嘛,本想等上午上班後想辦法讓爸先住進去,再處理排隊做手術的問題,誰想到四點鐘左右葛主任突然找到我們,說住院部已經騰出一張床位,上班後可以直接辦住院手續,然後指揮醫生護士把爸送進了手術室,我們這才知道原來他親自主刀。"

肖蘭插嘴道:"我試探過問他怎麼回事,他只說特事特辦,隨即忙著做術前準備去了。"

方晟心一動,想起快到縣城時趙堯堯讓他發簡訊的事,下意識回頭看了她一眼。趙堯堯一臉平靜,好像對他們議論的話題絲毫不感興趣。

他的小動作使肖蘭等人心頭一亮,之前種種不合理似乎豁然開朗:既然方晟懷疑是她,在全家都沒有找人打招呼的前提下,基本可以確定。而且她開車送的方晟,證明她有私家車——即便在經濟發展相對繁榮的省城,目前有私家車的也只是鳳毛麟角,結合她高傲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八成有深不可測的背景。

休息區空無一人。因為前幾年夜間手術設備、藥品不齊全出了幾樁醫療事故,眼下即使省中醫院都盡量避免夜間手術。方晟和方蘭等人坐到一邊追問父親病發前幾天有無異常,是否晨練量過大或飲食習慣導致等細節,趙堯堯孤零零坐在另一邊百無聊賴四下張望,彷彿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神色間有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任樹紅厚著臉皮湊到旁邊拉家常,詢問諸如家在哪個小區、父母親在哪兒工作、今年多大等問題,被趙堯堯一句"這些不重要的"硬生生堵回,干坐了會兒一所獲,只得生著悶氣回到這邊,壓低聲音說道:

"真是冷冰冰。"

肖蘭偷偷瞥了一眼,小聲說:"小晟你老實交待,是不是已經跟小容分了手,重新找的女朋友?"

方家對周小容都很熟悉,大學期間還一起吃過幾頓飯,也隱約知道兩人的兩年之約。周小容性格外向開朗,有親和力,容易與人打成一片,每次到方家作客都能把肖蘭逗得眉開眼笑,連向來眼高於頂、挑剔講究的任樹紅都服她三分。相比周小容的熱情,趙堯堯簡直象座冰山,哪怕她有可能在今夜事件中幫了大忙,肖蘭還是憂心忡忡。

"媽——"方晟拉長音調錶示不滿,"人家都說了只是校友,對了,最主要原因是跟小容同宿舍,又正好在黃海工作,平時小容寄給我的包裹都通過她轉交。"

"那……關於葛主任的情況,媽比你們都清楚,別說我們這種家庭根本沾不上邊,就算區委書記、區長都不敢半夜打電話給他,這事兒……想想有點嚇人……"

"也許今天正好輪到葛主任值班,也許他心情突然特別好,這件事的可能性很多,為什麼硬往人家頭上套,"方晟說,"老實說吧,除了今夜,我跟她單獨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十分鐘。"

"噢,還好。"肖蘭鬆了口氣。

"我覺得還行,有機會的話別錯過。"任樹紅儘管在趙堯堯面前吃了癟子,卻嚮往她暗含的令人神往的權勢。

方晟搖搖頭:"一切都是猜測,不要亂說。"

手術到早上六點多鐘才結束,方池宗被直接送到住院部康復區的病床,這一點又讓方家大為吃驚。康復區又叫老幹部療養中心,沒有一定級別雙手揮舞鈔票也進不來。

術後葛主任沒有露面,直接回去休息了,他的助手介紹說手術相當成功,休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到跟平時一樣,注意不要激烈運動就行。趙堯堯進病房呆了會兒便告辭,方晟送到門口時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爸的事是不是……要謝謝你?"

趙堯堯側過臉定定瞅了他兩三秒鐘,依舊錶情平淡地說:"回黃海提前半天打電話。"

說完徑自離開了。

方池宗直到下午才完全蘇醒,這期間方晟一直守在床邊,而讓肖蘭等回去休息。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打電話給周小容——最近他好像不太願意跟她通電話,似乎隨著時間推移兩人隔閡越來越明顯。

和往常一樣,周小容先掛斷電話,過了會兒才打過來。

"有事嗎?"她問。

"沒事就不能打給你?"

她一窒,勉強笑道:"你變得好深沉啊,離我們的兩年之約只剩五個月了。"

"我知道,"提到兩年之約他就心煩,原本是甜蜜的期待,現在似乎變成沉重的枷鎖,索性硬是切入正題,"關於趙堯堯,你了解多少?"

"怎麼,突然對她發生興趣?我可警告你呀,不準打她的主意,她是我倆的聯絡人,而不是第三者。"她一本正經說,隨後又俏皮地大笑起來。

方晟對她慣有的插科打諢無計可施,停頓會兒說:"別想岔了,只是……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想了解一下她的家庭背景。"

周小容略一沉吟,道:"其實我對她也不甚了解,她的家好像在省城,所以住學校宿舍的時間不多,平時獨來獨往,從不參加社團之類的活動,偶爾在宿舍通電話好像只跟媽媽聯繫,沒提過爸爸,至於你最關心的感情問題……"

"唉,又來了,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哈哈哈,開個小玩笑都當真?"她嘻嘻哈哈道,"大學期間有幾個男生鍥而不捨地追求,聽說半點機會都不給人家,系裡叫她『冷美人』,更有傳言說她性冷淡或同性戀,這一點你可以試試……"

方晟苦笑:"說了半天儘是八卦。"

周小容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幽幽說:"方晟,關於未來你到底有什麼想法?如果覺得遠水不解近渴,我不反對你跟趙堯堯交往,真的!"

方晟心直往下沉,聲音因為緊張而發澀:"什麼意思?你讓我主動提出分手?你說過還有五個月,這點時間都不願意等?"

周小容深深嘆息,過了十多秒才說:"不,我是覺得這樣比較累……離別一年多了,我已忘了你身上氣息,忘了你生氣、開心的模樣,忘了你牽著我的手、摟著我的腰的感覺,就好像……方晟只是一個男朋友的代名詞,兩個漢字而已,你說這樣下去是不是很危險?"

方晟長時間沉默,緊緊握緊拳頭,從牙縫迸出一句話:"還有時間,我相信奇蹟!"

"好,我相信你,吻你——"周小容又恢復明快的語氣,在電話里獻了個香吻後結束通話。

男朋友的代名詞!這個比方如同一座大山,壓得方晟心頭沉甸甸的,好長時間都無法高興起來。

在醫院陪到星期天中午,方晟發了條簡訊,問趙堯堯傍晚是否回黃海。他考慮晚上休息一下後明早上班,正常來說周一上午總會有雜七雜八的啰嗦事,作為新人不上班影響不好。

趙堯堯很快回了信息:晚六點到醫院門口接你。

這次她穿了件鵝黃色長裙,靚麗的色彩映襯出明媚的青春氣息,馬尾辮上天藍色蝴蝶髮夾更增添了幾分活潑。

上路後她放了張輕音樂碟片,說:"這兩天肯定很累,睡會兒。"

方晟打了個長長呵欠:"是的……手鏈很漂亮。"

趙堯堯很驚訝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難得露出開心的樣子:"謝謝誇獎。"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返程途中方晟睡得很沉,車子駛入黃海縣城時趙堯堯叫醒了他,然後開到計程車停靠點,下車時方晟說:

"我覺得我爸的事還是要說聲謝謝。"

趙堯堯輕輕皺眉:"不要再提了。"說完急馳而去。

坐出租回到三灘鎮宿舍已是晚上十點多鐘,方晟上了會兒網便睡了,渾然不知明天三灘鎮將掀起滔天巨浪!

第5章 意外頻頻

周一早上剛上班,縣委辦主任陳復達就接到新上任縣委書記韓子學的電話,十分鐘內安排車輛和相關人員到鄉鎮視察!

"韓書記,頭一站先去哪個鎮?"

"上車再說!"

放下電話陳復達困惑地搔搔頭。他當縣委辦主任十一年,先後換了四任書記,最難伺候的就是這位韓書記:首先是喜怒無常,前一分鐘還笑眯眯,轉眼就會大發雷霆,翻臉比翻書還快;其次是對細節講究到苛刻的程度,上周五看到縣委辦發的紅頭文件,認為紅顏色不夠鮮艷,立即要求全部銷毀,換彩墨後重印;還有頭腦里不斷翻花樣,導致頻繁改變主意,令縣委辦所有人忙得焦頭爛額,私下說韓書記剛來了五天,工作量比以前五個月還多。

九分二十秒,韓子學帶著江秘書步出大樓,陳復達已安排妥當:十五座公務車,成員有組織部梅部長、宣傳部井部長、建設局、農業局、海洋局等相關部門局長。

車子駛出大門,韓書記才慢吞吞說:"去興灶鎮。"

陳復達迅速打電話通知興灶鎮黨政辦,要求安排會議室,整理回報材料,若有可能聯繫鎮上規模較大的企業做好參觀準備。

黃海縣內河流眾多、水網密布,一路上橋也比較多,當駛過一座雙拱水泥橋時,韓書記陡地問:"建設局老張呢,這座橋叫什麼名字?"

張局長一愣:"大概是……溱龍橋吧……"

韓書記命令江秘書:"查地圖!"

過了會兒江秘書瞟了張局長一眼,輕聲道:"白馬橋。"

再開了十多分鐘,韓書記又問:"這座橋叫什麼?"

張局長額頭直冒冷汗:"應該是……是……邱王橋……不知對不對?"

江秘書同情地說:"不對,是禹高橋。"

車子繼續前行,五分鐘後韓書記問:"這座呢?"

張局長快崩潰了,垂著頭象是檢討:"不,不知道……"

"停車!"韓書記大吼一聲,車裡所有人都嚇得一哆嗦,只見他指著張局長說,"下車,給我立即下車,站在橋旁邊把名字想好了告訴我!"

可憐的張局長為官二十多年,何曾遇過今天這種窘境?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步下了車,垂頭喪氣站在橋邊。

韓書記一揮手:"開車!"

三十多分鐘後車子抵達興灶鎮,遠遠看到幾輛小轎車停在"興灶鎮人民歡迎您"的標牌下,路邊一群人顯然是鎮領導率領的歡迎隊伍。

韓書記霎時臉沉下來,吩咐道:"車子不停,直接過去!"

公務車加速從路口駛過,歡迎人群全都驚呆了,呆若木雞看著遠去的車子。

"下一站是哪個鎮?"韓書記突然問。

陳復達已有被直接打臉的感覺,尷尬之餘陪著笑臉道:"再往東就是海邊了,只有一個鎮叫三灘鎮,經濟總量、增速均列全縣倒數第一……"

"就去三灘鎮!"韓書記想了想補充道,"不要通知,直接過去看看他們在幹什麼!"

已被打過一次臉,這回陳復達壓根不敢打電話:"是,是。"

車上領導們都有種預感,今天韓書記要大開殺戒,斬落幾名官員立威,剛才張局長算一個,接下來不知是哪個倒霉鬼。

三灘鎮,縣領導暗地裡都叫它三嘆鎮:鎮領導們接待縣領導時嘆口氣;回報工作時嘆口氣;送別時嘆口氣。究其原因是三灘鎮的經濟太差了,如果按沿海發達地區鄉鎮建制標準,它早應該撤鎮合併給興灶鎮。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三灘鎮可謂紅得發紫,當時近海淺水區每年春季繁殖著大量鰻魚苗。因為鰻魚苗無法人工培育,日本人又特別喜歡吃,國際市場需求量非常大,最高峰時每尾價格50元以上,被稱為"軟黃金"。三灘鎮原來就是從海邊小漁村發展起來的,家家戶戶都有船,長年在海上討生活。市場上興起鰻魚苗熱後,絕大多數漁民都花大價錢換噸位更大的船,添加人手,以捕撈更多的鰻魚苗。那幾年漁民們確實富得冒油,小洋樓、鄉間別墅爭先恐後建成,酒樓、舞廳、浴城比比皆是,最流行的說法是三灘鎮人打麻將,在一百面額沒問世前,輸贏不是一張張數,而是拿尺量;現金不是塞在口袋裡,而是扛著大袋子進麻將館。三灘鎮的富裕可見一斑。

俗話說盛極必衰,一方面過度捕撈使得鰻魚苗資源日漸枯竭,三灘鎮漁民不得不到更遠的海域,從而增加了捕撈成本;另一方面杭州灣那一帶由於海水溫度度,刺激鰻魚苗繁殖,連續幾年取得大豐收。導致鰻魚苗價格大跌,最低谷時只有4、5元錢一條,抵銷出海的人工費用都不夠。三灘鎮漁民們遭到毀滅性打擊,很多人因為高投資而債台高築,至少一半漁民用不起大噸位船索性拖上岸閑置在自家屋後面,形成三灘鎮獨特的"家家有院,院里有船"的奇觀。

捕撈是三灘鎮的支柱產業,鰻魚苗價格崩盤後全鎮經濟一敗塗地,加之這裡離縣城七十多公里,交通不便,外來資本不敢隨意過來投資,結果造成僅有幾家鎮辦企業奄奄一息,全靠政策扶持硬撐著。

鎮領導們多次到縣裡要資金、要政策,可相關部門也不是獃子,同樣一筆錢投給投資環境好、產業鏈完備的鎮,與投給三灘鎮相比,哪個更能出成果?幾十萬、上百萬扔到水裡還能濺點水花呢,放到三灘鎮等於扔進無底洞。

所以三灘鎮領導們歷來採取的態度就是得過且過,熬到一定資歷設法調離。

公務車一直開到三灘鎮黨政辦公室門前,朱正陽剛好捧著一疊文件信件準備分發給各個領導,見這麼大架勢兩腿都有點軟,第一反應是立即打電話通報。

韓書記一擺手:"這位小同志別打電話,帶我到各個辦公室看看!"

朱正陽暗暗叫苦,只得當起了嚮導,那瞬間感覺好像漢奸帶著日本鬼子進村掃蕩。

此時鎮書記丁平正在辦公室前翹著二郎腿看晚報的八卦版,鎮長牛好文拿剪刀精心修剪窗台上的盆景,其他幾個鎮領導有的還沒上班,有的湊到一起談論昨天的牌局。

當韓書記黑著臉走進辦公室時,不啻於天兵天將從天而降,一個個慌得不知所措,茶杯都打翻好幾個。韓書記耐著性子繼續走,很快來到經發辦。

王主任昨晚喝多了,早上根本沒來上班,方晟獨自坐在電腦前,將上個月的工業數據錄到電腦里進行比較分析,正琢磨得入神,身邊突然多了個人,以威嚴的口吻問:

"你在幹嘛?"

方晟從沒見過韓書記,奇怪地打量他一眼,這才發現後面黑壓壓全是領導,意識到此人來頭不小,正準備回答,韓書記卻搖搖手道:

"不管你在幹什麼,總之是我看到的唯一真正做事的人,你,跟我走。"

方晟一頭霧水跟在後面,朱正陽趁人不注意沖他豎豎大拇指。

一群人來到院里,韓書記問:"附近有什麼企業能步行過去?"

黃副鎮長上前一步道:"韓書記,右側兩百多米是鎮里規模還可以的振峰紫菜廠。"

"過去看看。"韓書記道。

大隊人馬來到廠門口,韓書記問:"廠里多少工人?"

"兩百多。"

"上個月產值多少?凈利潤多少?"

"這個……"黃副鎮長根本沒看上個月的月報。

"廠里退休工人有多少?今年即將退休的有多少?"

"嗯……大概一百多……"

韓書記臉色一變:"什麼大概,究竟多少?"

"我,我,我不太清楚……"

"分管經濟的副鎮長,這點最基本的數據都敢說『不清楚』,難怪三灘鎮經濟抓不上去!經發辦主任哪去了?"

方晟只得幫王主任撒謊:"韓書記,他身體不太舒服,早上打電話到辦公室請了假。"

"他倒病得巧!剛才的問題,你能不能回答?"韓書記盯住他問。

方晟毫不猶豫道:"報告書記,振峰紫菜廠有工人216人,退休工人142人,今年即將辦理退休手續的22人,上個月產值165萬元,凈利潤為-4.7萬元。"

韓書記可不是那麼容易被糊弄,轉向發改委何主任道:"查下報表,核實數據是否正確。"

何主任當眾打電話到辦公室,隔了會兒微笑道:"小夥子連小數點後的數字都說對了。"

韓書記臉色稍霽,指著遠處廠房說:"這麼大規模的企業,這麼多工人,為什麼辛辛苦苦生產一個月反而虧損,黃鎮長說說看。"

黃副鎮長戰戰兢兢道:"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國內市場競爭激烈,產品銷路不暢;二是設備多年未曾更新換代,生產力和生產效率低下……"

"打住!"韓書記不悅地說,"官話套話,放到哪個虧損企業都能用,這位小夥子你分析分析。"

剎那間,方晟覺得幾個月以來的努力真沒有白費,還是那句話,功夫不負有心人!

他不慌不忙說:"其實黃鎮長說得不錯,虧損的直接原因的確是銷路不暢,但銷路不暢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呢?經營意識跟不上市場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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