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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西人筆下的環滬漫記

近代上海,洋風洋俗表象之下依然保留著明清江南的本土特色。相關描繪多見於近代地方志書以及《滬游雜記》《淞濱瑣話》之類筆記小說之中。此類記載的共同點在於,皆以國人的視角記錄上海,長於記事翔實,但免不了視角單一、筆法雷同。19世紀後半葉開始,大量外國人湧入上海及其周邊。一些人紛紛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記錄成冊、印刷流布,在東西洋產生過不小的影響。此類記載體現出來的異域視角和好奇心,是本土記載所少見的。他們筆下那些或忠實或曲解的記載,今天讀來還有種不一般的趣味。

閔行夏天沒蚊子?

晚清時有個傳聞,說閔行到夏天就沒有蚊子,因為都被文昌帝君趕跑了。此說如果出自本土筆記小說,我們可能會覺得這是出自拙劣文人之手;但倘若是一個英國來華的消防員鄭重所記,著作還正式出版了,是不是能夠引發人的閱讀興趣?

這個有趣的「閔行沒蚊子」記載,出自西方人所作的小書,譯作《環滬漫記》。該書收入新近出版的《上海地方志外文文獻叢書》。頃讀此書,很容易為其中諸多光怪陸離的內容所吸引。書中記錄的不少上海民間傳統和傳說,今天很多已難覓蹤影。

該書出版於清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作者是英國人葛駱。作者生平材料有限,只知道他早在咸豐年間(公元1859年)就來到中國,之前從事過海關工作。這本書出版的前後,他擔任虹口第二救火車隊的領班救火員。很難想像,一般人印象中的彪悍消防員,同時也是包括《環滬漫記》在內多部著作的作者。

更神奇的是,《環滬漫記》不僅有蜻蜓點水般的「漫記」,而且更多的是親歷親訪與調查研究。作者對上海及江南地方民俗文化的興趣與投入度,超過我們的想像。文中還有作者遊歷時拍攝的神祇、祠宇的照片,並配以西方人易懂的解釋說明。

比如,他曾拍到被塑成小腳的觀音菩薩像,並對其進行了民俗人類學的解釋。這大約是上海相當早的人類學研究嘗試,較祿是遒神父的名著《中國民間崇拜》系列還早了20多年。所以,在趣味之餘,《環滬漫記》的史料和研究價值也是不容低估的。

城隍出巡坐神船?

明清時期,各級州府縣的城隍廟裡都供奉城隍老爺。傳說,江南地區的城隍老爺會時不時坐著神船出巡人間。這一傳說大約與江南多水、出行靠船有關。所以,南方很多地方的城隍廟裡,會在寺廟大殿的天花板上,掛一艘出巡神船,有時也會放在高凳子上。人們祭拜這艘神船,為的是祈求出行平安。上海縣的城隍廟裡也有兩艘神船,其中一艘是專為女性使用的。

而《環滬漫記》的作者竟然聽說,上海城隍廟裡的神船,真的曾經出巡過。有位上海的婦人病重,寫信給遠在揚州的兒子,讓他速速回滬。兒子非常孝順,恨不得立刻回到母親身邊,但他在運河邊叫不到船,只能沿著運河匆忙趕路。天色漸暗,才遇到一位船主,願意載其南下。唯一的條件是不能進船艙,只能在船尾,也不能睜眼。年輕人一一照辦,一覺醒來船就到了上海。船家討船錢時,年輕人表示自己錢袋丟了,便留把傘作抵押。父母驚疑孩子為什麼歸途這麼快,想來是有神明護佑,便讓兒子去城隍廟酬神還願。最終發現,那把傘正懸在天花板的出巡神船上。

整理者注意到,這則情節曲折、精巧的神船故事,與喬家柵創始人中舉、神船送其還鄉的故事相近。但相比而言,葛駱記載的情節在衝突上更為緊湊、更加扣人心弦,堪為上海宗教文學中的翹楚。嚴格意義上說,上海城隍廟中有兩位城隍老爺,一位是西漢權臣霍光,另一位是元末上海人秦裕伯。根據這則故事判斷,這位出巡的老爺可能是秦公。因為他的祖上就是揚州人,這趟傳說中的遠行也算熟門熟路。

葛駱因長期供職在虹口消防車隊,想必對虹口相當熟悉。儘管書中提到虹口的地方並不很多,但有一則頗為有趣。作者在《水車的傳說》一節中寫道,有個虹口的財主姓朱,朱家的長工在田裡用水車澆灌水田,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並表示願意幫忙,讓長工可以洗個澡休息下。結果,長工還沒洗就看到十幾畝田已被這個陌生人澆灌好了。長工判斷,陌生人可能是個落水鬼,自己被盯上了,便試圖脫身。他讓落水鬼跟自己一起扛著水車收工回家,到了門口又借故讓落水鬼一個人扛著水車,在門外等自己。

挨了一晚後,這個落水鬼變成一塊棺材板。朱家老爺覺得,這塊板會讓自己走運。可是,要讓這種運氣持久,按習俗需要將其放在污穢之地。最後,他把這塊棺材板放到了豬圈裡。結果,朱家的豬仔個個又肥又壯。朱老爺因此發了財,又雇了新長工。可是,新人不明就裡,竟把豬圈裡的棺材板拿出來洗了個乾淨。結果,裡面的鬼魂逃脫,木板沒有靈氣,朱家的小豬也就沒什麼兩樣了。作者還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在松江見過這樣的木板。

刮痧可以驅逐惡氣?

作為遊歷者的葛駱,像位人類學家一樣,坐船遊走在上海及周邊,接觸各種各樣的來人。從記載中可以看到,他常常從虹口南邊蘇州河岸邊的「公濟醫院」碼頭出發。有時,從這裡東進黃浦江,再從大小河港向東、向南,去往川沙、奉賢、金山;時而,又沿蘇州河西向,遊歷嘉定、青浦、崑山、蘇州甚至杭州,沿途風景、地標一一記錄。

今天看來,相關素材是還原晚清江南水道重要的實測史料。可惜由於江南水網太過複雜,吳語發音又增添了辨識困難,葛駱留下的一些記載總讓人有些懷疑準確度。例如,在《西太湖》一節中,他記錄自己從青浦朱家角一路東還的行程,其中經過了泗涇,並配有一張河景的照片,標識卻為「泗涇附近的安亭」。這讓熟悉上海史地的讀者讀來頗感不解:兩處分隔甚遠的古鎮,怎麼會被聯繫到了一起?

在遊歷的過程中,葛駱時常遇到本地人「看西洋景」般的指指點點。比如,他來到柘林,有小孩就沖著他用英語「罵人」;還有一個女人,指著他們的船叫「紅毛船」。不過,這個不甚計較的「中國通」對中國文化,還是頗有了解和敬意的。他提到,當時的外國人對中國的醫生和中醫沒太多信心,但他始終認為「有些中國郎中擁有相當神奇的醫術」。

一次,他親眼見到的一個癱瘓在床的病人,一開始延請西醫治療無效,後來改用中醫針灸,竟然治好了病。還有一次,他看到有人在刮自己背,刮出一道道血痕,為的是把身體中的惡氣驅逐出去。由此,他不禁感嘆:「這種治療方式也許有點誇張,可是既然中國如此通行,我們就不該懷疑它的有效性。」這種態度即便放到今天,也有可取之處。

當然,葛駱對中醫的肯定未必是醫術上的認可,可能更多的是看到了中醫的靈驗。從這一點上來看,他不失為實用主義者。而最吸引他的中國式「靈驗」體驗,就是本土特有的信仰傳統。他記載最為神奇的體驗,是一次到浦東拜見一個著名的女靈媒。本來,他是抱著「看她有多少能耐」心理去的,結果卻被這個浦東女靈媒所折服。這個女靈媒的經歷頗為曲折,之前孩子夭折,然後自己重病。通過城隍廟和楊老爺廟祈求,得知自己的病只有嘉興外一座上天王廟的神明才可以治。據說,上天王是一位郎中所化的神明。這位婦人不僅照做,而且還得到神明垂青,不僅疾病痊癒,還就此成了靈媒。

葛駱到她家後,表示自己想知道右臂膀為什麼很痛,不能自由活動。靈媒一開始提議他去做按摩,葛駱覺得這個建議聽起來很合理,但沒有什麼神秘。於是,靈媒開始作法。葛駱詳細記下拈香、設案等多道工序。第一次,神明似乎沒有什麼反應。靈媒決定休息一下,重新開始。經過一次抽籤,她終於作法成功。不久,便將神仙的話咿咿呀呀地唱了出來,說的是葛駱的肩傷問題,不是他自己的錯,而是受到過一次「超自然風的攻擊」。他繼續問是什麼時候的事,靈媒表示無法準確說出發生時間,因為國外沒有通報各家家務事的灶神爺,但事故發生在兩年前左右。

葛駱寫道,他曾在兩年前因為颱風的襲擊而導致右肩脫臼錯位,有點輕微的骨折。這件事,靈媒一定事先不知道。之後,靈媒又開了些常用藥,並叮囑把香爐灰塗於傷處,又用平常的聲音說了一段話,意思是說神明不讓她收葛駱的錢,但如果痊癒了,要去給上天王廟供一盞燈。

在這段奇妙的經歷後面,葛駱寫道:我們對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了解很少,靈媒就是其中之一。當然可以對此嗤之以鼻,但畢竟其中還是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進行深入研究。從這段話語來看,這個西洋人又有點嚴肅理性的學者之風。

作為對中國文化持公允態度的普通西洋人,葛駱和他的上海民俗調查,只是浩瀚的西洋文獻中的冰山一角。尤其是在學界紛紛關注「在西方發現中國」的今天,之前那些並不為人所重視的西文上海文獻,正在等待世人的挖掘。在中西文獻的充分互證下,舊時上海的面貌就能更加清晰。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更多外國人視角下的上海文化和民俗作品得到譯介。由此,全新的上海研究必將成為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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