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就是請客吃飯》之十一
原標題：《歷史就是請客吃飯》之十一
《歷史就是請客吃飯》之十一
老貓
摳門不夠意思
人窮志短，摳門的、計較的，尤其在吃上，大多數是窮人。不算計著花錢，那就吃了上頓沒下頓了。
當官的也有窮人。宋朝的時候，有個縣尉，剛上任就有舉人給他寫信要米。可縣尉家也沒餘糧啊，於是就給這舉人寫了首詩：五貫五百九十俸，虛錢請作足錢用。妻兒尚未厭糟糠，仆童豈免遭飢凍。贖典贖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夢。為報江南痴秀才，更來謁索覓甚甕。
從這首詩可以看出，那時候縣尉的薪水，每月五貫零五百九十個錢，老婆孩子還都吃粗茶淡飯，僕人們有時候還得挨餓，為了生活，典當行得常去，喝酒吃肉都很少。有人來要米，那就得米缸米罈子挨個翻找了。
哭窮是為摳門找理由，實在是沒轍啊。其實不僅縣尉，其他官員也為吃飯發愁過。另一位官員也曾做過一首詩：滿屋生涯齒一篧，戴靴賓客日相過。欲抽己俸憂家累，待掠民錢奈法何？一飯共君愁里飽，三杯聽我苦中歌。更拼一具窮槍斂，唾罵憎嫌總任他。
原來，這位整天有應酬，還都是別人上門拜訪，那得請人吃飯啊，沒完沒了請客，結果吃得愁眉苦臉，自己花錢吧家裡負擔大，貪污吧又有王法管著，所以只好苦著個臉，犯摳門，愛說啥就說啥吧。
摳門大多數是犯給別人的，不過也有一部分人，愛在自己身上犯摳門，不是沒錢，就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穿。要說這樣的人，還真有。明朝成化初年，學士陳緝熙在老家蓋了一豪宅，雕樑畫棟，宛如圖畫。房子蓋好，他進京當祭酒，住簡陋宿舍，吃飯伙食也很差。同事勸他：人生如寄，要隨時享樂，何分此地彼地，你家有錢，對自己好點。陳不聽。不久，陳病死任上，家裡的大房子，那是一天沒住過。同事感慨，這真應了那句話：多少朱門鎖空院，主人到了不曾歸。
沒錢的時候摳，那叫不得已，也就算了，有錢的時候摳，那就不是摳，而是吝嗇。莊子就寫過，他向監河侯借糧，結果這位監河侯推脫，說等收完租子再借給他錢。莊子就編排故事擠對他：昨兒路上看見一條魚，快渴死了，問我要一升水活命，我說等我去見吳越王，開條運河，引西江之水救你。魚說：呸！那你去乾魚店找我吧。
唐朝荊州長史夏侯處信，不僅摳，而且裝。家裡來了一位客人，他假裝大方，對僕人說： 「來，給我們倆和兩升面。」有人考證，唐朝兩升面，相當於現在兩斤半還拐彎。和那麼多面耗時間，客人等不及，告辭走了，夏侯處信回頭就沖僕人打了個榧子，得意啊，瞧，不是我不請飯啊，是你等不了。他說：「那兩升面做成大餅吧，我慢慢吃。」
這位夏侯處信對自家人也摳得離譜。弄了個瓶子，裝了一升醋，自己吃獨食。僕人說：「家裡沒醋了。」夏侯處信拿瓶子倒扣在手心，再翻過來，伸出手心：「那我吃這個。」就溜吸溜給把手心吸舔了。
廣州錄事參軍柳慶，所有吃的喝的，都放自己卧室里。有僕人偷偷取了一撮鹽，被他用鞭子抽得出了血。還有一個叫韋莊的，做飯要數米粒，燒柴要稱斤兩，算計得特清楚，連吃剩的菜里有幾塊肉都記得住。
益州新昌縣令夏侯彪更過分。他送客出門，僕人吃了口宴席上的剩肉，他回來就急了，非讓僕人吃蒼蠅，把肉吐出來。他最著名的段子是問僕人：「雞蛋什麼價啊？」僕人說：「一個錢三枚。」夏侯彪立刻拿出十千錢，說買三萬個雞蛋：「找只母雞，把它們都孵出來，養上半年，一隻雞賣三十錢，那半年後不就有了三十萬錢了嗎？」他還想用十千錢買五萬個竹筍，養到秋天當竹子賣．掙五十萬錢——人們對他的評價是「貪鄙不堪」，不過這思維和現在的投資客炒房團還真像。
摳門的人都喜歡動鞭子，甚至連親人也抽。安南都護鄧佑，家巨富，奴僕千人，就是一次客沒請過。他孫子拿了只鴨子，他居然狠心抽了孫子二十皮鞭，罪名是：「擅破家資」。
歸廉泉，字大道，明朝人。這位家裡不窮，可就是為了省柴火，不燒水。夏天弄一盆水在太陽下暴晒，水熱了再洗澡——要從這是環保新觀念最早利用太陽能來看，也還說得過去。但吃上就太摳了，「生平家食，未嘗御肉，客至，未嘗留款」。後來有親戚來他家，請飯躲不過去了，老歸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手帕包，打開，取出五文錢（還是有準備的），叫人買了幾片肉來。肉買來了，發現沒醬，又取出一文，叫家人買醬。醬買來了，又覺得味道不好，再去退，還真退成了。那沒醬怎麼吃肉啊？老歸說：「不妨事，盛醬的碟子上還有醬味兒呢，吃肉夠用了。」
還是這位歸廉泉，家裡孩子的零食也要省。有天他家小孩，看見別人家的孩子有條糖吃，哭著想要。孩子媽看不下去，叫奶娘拿半升米換了些條糖回來。老歸回家瞧見了，掰了一小塊嘗嘗，又掰了一小塊塞在孩子嘴裡，說：「這味道有什麼可稀罕的？哭什麼哭啊？」轉身就拿著條糖去退。賣糖的還他米時說，有一塊糖已經掰過了。老歸就用手指撮出幾粒米，放在買糖人手裡：這樣總行了吧？
當然，吝嗇鬼也有幡然醒悟的時候，只是醒悟之後，會很不適應。南北朝的梁朝就有個鄧差，此人耕田時挖到大量古銅，因而致富。毛病就是摳門，遠近聞名。後來有一天鄧差出門，看見兩個商人吃飯，滿席酒肉，珍饈羅列。鄧差就和人家搭茬：「二位看上去也不是大款，怎麼吃得這麼好啊？」商人答：「你說我們掙錢幹什麼？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吃，為了穿嗎？有天要是病死了，啥好吃的都吃不著了。我們可不像那個鄧差，大摳門，那叫守錢奴。」
鄧差聽了巨羞愧，連自己是誰都沒敢說，默默地回家了。回家後他就想通了，吃好的！他果斷地殺了一隻鵝，自己吃獨食，估計足一邊吃一邊覺得自己太虧，激動了一下，不小心鵝骨卡在喉嚨里——就這麼憋死了。
說到商人，想起我自己曾經和一做生意的哥們聊天。他說他見過的老闆分兩種。一種是佔便宜沒夠型，買箱啤酒非讓人饒一瓶，斤斤計較。另一種是豪爽型，吃飯搶著埋單。我問他，這兩種人哪一種更容易掙到錢？他想半天說：這兩種都容易。發財其實和吝嗇不吝嗇無關，路數不同而已。吝嗇鬼傳說
鄭廷玉所做的元雜劇《看錢奴》里有這麼一位男主角，叫賈仁。賈仁本是窮人，凍餓交加之際，從地下挖出了別人的祖產，發財了。
饒是如此，也不肯大方一點。他愛吃鴨子，卻捨不得買，有天看見賣油鴨子的，他借口想買，茁實地在鴨子上推了一把，五個手指蘸滿了鴨油，然後回家，嘬一根手指，吃一碗飯。沒想到最後一個手指，自己還沒嘬呢，把狗招來了，讓狗給舔了。賈仁又氣又惱，一病不起，臨終前還要家人別買棺材，放馬槽里埋了得了。馬槽盛不下他怎麼辦啊？沒關係，他的主意是，把自己鋸成兩截兒。
這樣的故事，各路野史記載特別多。比較有趣的，是《雪濤小說》里寫的。有一天啊，一個吝嗇鬼派僕人到鄰居家借桌子。鄰居對他的吝嗇非常了解，知道他從來不請客，看到要借桌子，非常吃驚，問：「難道你家主人要請客？」
僕人沒好氣兒：「他請客？下輩子吧。」
這話傳到吝嗇鬼耳朵里，不由得大怒，把僕人叫來好一頓訓斥：「誰說我下輩子要請客了？行，真有人來吃飯你埋單！」
說到請客，吝嗇鬼們也不是絕對不請，也有請的——有一位一口氣請了二十多人吃飯，吃什麼呢？蘿蔔雞湯。可他就燉了一隻雞，其他全是蘿蔔。亡雞的魂靈飄飄緲緲，找到閻王爺告狀：「他請客把我殺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可他叫來二十多人吃我一個，這也太過分了吧？那什麼，蘿蔔可以作證！」
蘿蔔在旁邊開腔了：「拉倒吧，滿鍋就見著蘿蔔了，誰看見你了啊？」
還真有連雞都捨不得殺的，不止一位。
有人騎驢來訪，主人吝嗇，不肯殺雞款待。客人想半天怎麼開口，提建議說：「你看，吃飯沒肉不行啊，這樣吧，把我的驢殺了，咱倆吃驢肉吧？」主人說：「哎呀這怎麼行，殺了驢你怎麼回去啊？」客人說：「好辦，你借我只雞，我騎著雞回去。」
這算是比較婉轉的。比較直接的是另一個故事：主人不願意殺雞，客人說：「你聽說過嗎？雞有六德。」主人一愣：「都說雞有四德啊，敢斗為勇，和同類分食為仁，天天早起打鳴為勤，守時準點為信??哪兒來的六德啊？」客人笑道：「還有兩德：你若舍德（得），我便吃德（得）。」
有人還專門拜師，學習吝嗇。見老師要帶禮物啊，此人用紙剪了條魚，用瓶子盛了點水當做酒，就去老師家了。老師正好不在，師娘正好在。師娘收了禮物，笑眯眯地說：「客氣啥啊，來，喝茶吧。」丫頭端上一個杯子，一看，空的。師娘又說：「你餓不餓啊？來吃個餅吧。」說著就用手比划了個圓圈，遞了過來。
學生當然大為嘆服，看師娘風範，不愧是吝嗇高手啊。他不知道的是，他告辭不久，老師回來了，師娘把事情一說，老師生氣了，拿手比劃著說：「你怎麼這麼浪費啊，他就一個人，半張餅就打發了。」
還有一個段子，說的是吝嗇鬼給人送生日禮物——他沒錢，就帶了瓶水當酒。見了朋友遞上去，道：「生日快樂，君子之交淡如水啊。」收禮物的人一瞧，回答：「謝謝，醉翁之意不在酒！」
合夥做生意的，也經常有摳門算計之類的事情發生。有一次啊，甲乙兩個人準備合夥釀酒，甲嘴快，搶先說道：「原料，你出三斗，我出一石，怎麼樣？」乙心說：「你以為我傻啊，我出三斗米，你出一石水，合著你還顯得比我大方，有這道理么？」甲好像看出了乙的心思，趕緊補充說：「你別覺得虧，等酒釀成了，你把你那三斗拿回去，我把我那一石拿回去，這樣公平了吧？」
以上，不是戲劇，就是寓言，可也未必不會真的發生。每當想起現在老闆們動不動就會說：「別嫌工資低，以後咱們分股份。」或者那些扒文章搞盜版的網站說：「別抱怨我們不給稿費，這叫互聯網共享，我們給了你平台，擴大了你的知名度，你以後有的賺。」你瞧，那些畫餅的老師，出一石水的生意人，他們不都復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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