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慶陽19歲少女以死揭露老師企圖性侵的惡行，赤裸裸地刺痛了我們。性教育的缺失、學校救濟、社會支援的缺位，讓一對原本頑強自救、不放棄正義的父女走上絕路。（了解案件詳情，請閱讀慶陽跳樓少女：生死都是一座孤島）

在我們追問公義將如何伸張，正義將何時到來的時候，也許我們即將踏上的，仍然是一條艱辛而漫長的道路。2009年，韓國宣布將兒童性侵犯罪的最高刑期從15年提高到30年，此後更進一步提高到50年。而從2013年開始，針對兒童和青少年的強姦犯罪最高刑期進一步升級到無期徒刑，同時不得假釋，這在已經實際廢除死刑的韓國來說已經是最高刑罰。

但我們看到的結果，並非一朝一夕。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韓國電影《熔爐》《素媛》，展示了未成年遭受性侵後，得不到救濟和支援，在維護權益路上遭遇重重阻礙的過程。儘管電影上映後引發轟動，促成了「性侵害防治修正案」的出台，但無論是影片中，還是真實事件，受害者們的確也沒有得到完全意義上的公正裁決。通過故事化的影像敘述，也許我們能夠一窺抗爭路上的血淚經驗，重新去思考如何為之而行動。

電影《熔爐》改編自韓國現代社會的真實事件：父母雙亡、或因父母有智力障礙而無人看管的聾啞學生被校長、行政室長（校長的雙胞胎弟弟）、老師性侵併毆打長達數年，變態的校長還用攝像頭把性侵場面錄製下來，在校長室里反覆播放。由於校長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出身，又是教會長老，因此所有知情的人都採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所有報案的孩子會被變本加厲地毆打，校長的情婦還負責把報案的女孩放在洗衣機里虐待。

校長這群禽獸通過自己的人脈關係收買了法官和檢察官，儘管法官裁定性侵事實成立，最終還是被輕判緩刑並且立即釋放。而諷刺的是，教會的人一直在庭前庭後拿著聖經為他們求情，法官在審判中也一再強調校長兄弟對當地的貢獻。

目睹了弟弟性侵後並被推進鐵軌而死的民秀，在雨夜用一把刀捅進了「老師」的身體，用盡所有力氣與施暴者扭打，在鐵軌上同歸於盡。這件事讓憤怒的殘障人士走上街頭，在民秀的靈堂前靜坐示威。政府最後用高壓水槍趕走了憤怒的人群，施暴者最終也沒有得到真正地懲罰。（*註：此事也與真實事件相符，事情發生後民間機構帶走了其餘2個孩子。）

《熔爐》最讓我產生觸動與共鳴的，是行動者所要經歷、且必須直面解決的三大問題：現實下的良心和理想如何堅持下去、親情綁架如何應對、怎麼消解行動中的無力感？

姜老師曾經對正義感爆棚的徐幹事，自己很羨慕她還很年輕單純，不需要像他一樣，為了自己的母親和女兒、為了生存和現實犧牲自己的理想主義，但徐幹事卻說，表面上看自己無憂無慮為理想而活，其實也在深深地苦惱著，因為自己並沒有隨大流「在大學談戀愛、找到好工作」，而是在人權事務所領著微薄的薪水當幹事——嘿！這不就幾乎是我嗎？！！

更何況，像姜老師一樣，在表面上「無關自己」的正義和眼前自己切身的生存現實中左右搖擺、飽受良心的折磨還無從選擇的情況，更是一個行動者的心路歷程：迫於良心不得不挺身而出四處奔走，但在那之後，要面臨巨大的社會壓力，失去賴以生存的工作和穩定住所，連累了自己的家庭，由此帶來家人的「親情綁架」加上自己難以逃脫的內疚感，始終是行動者自己必須咬緊牙關邁過的坎，既要過了自己這道「心理關」，還要爭取家人共情。

所以，遭到母親的「親情綁架」，責備他對自己女兒不夠負責任之後，姜老師說的那段話堪稱經典：

（受害的）孩子被性侵時我也在場，卻無能為力，如果現在不再去爭取，我就不配做我女兒的父親。」

行動者者總是要邁過親情綁架這一關的，難的是讓親人也認同你，不給你背負上沉重的十字架。

姜老師說完之後，母親的表情發生了一連串的變化

儘管姜老師和徐幹事四處奔走，但當地權貴沆瀣一氣，罪犯被釋放，沒有實際民事行為能力的受害孩子家長接受了私了，行動者在冰冷的現實鐵板前被淹沒在無力感里。這個時候，唯有受害的民秀用最決絕的方式發出反抗。得知自己的奶奶選擇私了的時候，他用手語比劃著說「他還沒有向我和弟弟道歉呢，我還沒有原諒他，誰能代表我們原諒他」，最後用生命決絕反抗。

冷眼旁觀的普通市民

在殘障群體的形象塑造上，影片也在努力打破的標籤。比如，3個受害的殘障孩子，他們身上的抗爭精神比成年人還要強烈。所有人都覺得患有聽障的斗妍根本聽不到音樂聲，她卻在法庭上準確無誤地識別了出來，還聰明地用小動作測試施暴者的反應，指認出對自己施加毒手的校長、並且辨認出音樂聲。而警隊頭頭在對聽障人士喊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似乎也是一種諷刺——在固守的沉默面前，高牆也會失去作用。

面對無力感始終是行動者的必修課。徐幹事說過一句雞湯：「我們一路抗爭下來，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被世界改變。」 翻譯成不雞湯的話，這是我篤信的行動信條：我們的行動，多少基於讓自己的良心好過、或者是實現自己價值這樣一些有點「自利」的想法，那麼請把自己行動的出發點縮小一些，不要迷信自己付出了一點行動就能打破整一塊鐵板，始終都要接受行動付出未必產生預期改變的現實。

當然，如何在運動中感化冷眼旁觀者、將他們「收編」進來？我們如何再一次次耗盡全身力氣後，依舊堅持以卵擊石，嘗試打破冰冷的現實？影片沒有答案。在高壓水槍衝擊靜坐抗議者的那一刻，那些身體健全的市民就站在對面冷眼旁觀，而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疲憊到極點的姜老師，鎮定地抱著民秀的遺像走到馬路中間大聲疾呼，直到高壓水槍把他衝倒在地，被警察牢牢摁住……

姜老師（孔侑 飾）被摁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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