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是中年人的孤島中，永遠等候在那裡的一道風景
(德國小組賽絕殺瑞典，仍未逃出衛冕冠軍出局噩運)
俄羅斯世界盃開幕的那天，我和鹿媽走在中關村某處的大街上。我突然問：為什麼男人都愛看足球？我望著她，補充道，就是那麼個千篇一律的運動，還經常全場一個球不進。鹿媽不置可否地笑笑。我的問題，很像為自己接下來一個月沉迷於足球提前解圍，有點以退為進的意思。鹿媽早已過了嘲笑一個從來不踢球卻每晚看球的男人的年齡，8年前，她會，16年前，她會，但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孩子中學在哪裡上，我們3年後是否有足夠錢供她上國際學校，上了國際學校，還有高中，還有出國遊學，還有留學，想想都頭疼。
所以，我試著給她講一些別的東西，我說你知道嗎，本屆世界盃年齡最大的是埃及門將哈達里，45歲，比咱倆都大，最小的只有19歲，最瘦小的球員是日本的乾貴士，還不到60公斤，比你還輕。但鹿媽似乎對這些花絮也不感興趣，她大學學的是外語，班上全是女生，青春期缺少世界盃的熏陶，這也容易理解。
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她看透了男人的淺薄，但不揭穿你，心裡早就明白一個中年男人為什麼愛看球，這就跟女人們愛討論明星是一個道理。足球是男人的裝飾品，就像有的男人不近視也戴個眼鏡，或者手裡頭盤兩個核桃。
家裡的電視機，如果遙控板在鹿爸手裡的話，那永遠在三個台之間切換，CCTV5、CCTV5+、BTV6，其他電視節目，都調不起興趣。和很多中年男人一樣，我也喜歡看人文紀錄片，看動物世界，但是這些節目的供給，沒有足球充分，隨便哪個時間打開電視，都有足球可看，足球是中年人的孤島中，永遠等候在那裡的一道風景。對於一個上點年紀的男人來講，幸福感的源泉在萎縮，看球能提高老爺們的幸福指數。女人們看電視劇的時候，心情肯定是愉悅的，會不由自主地代入，男人看球，也是如此。
世界盃每4年一個輪迴，全世界最能跑、頭蓋骨最硬、大腿最結實的736個年輕人又來了，只有荷爾蒙和青春是永恆的。在我們這些端著保溫杯的中年人眼中，似乎世界變老了、變舊了，其實世界一點沒變。夏季夜晚是一個巨大的劇本，被用來創造記憶的永遠是年輕人，用過即扔，中年人則自覺地轉入懷舊頻道。白岩松在電視上說：「為什麼很多球迷喜歡86年的世界盃？絕不僅是阿根廷奪冠，還因為那一年我十八歲。」
對於我來講，這個6月份有一點不好過，呼吸道有些問題，持續咳嗽。世界盃開始後網上流轉一個文章——《中年人不配看世界盃》，說的是中年人熬夜看世界盃會打瞌睡，上班容易猝死，文末還加這麼一句——「看球可能是中年人假裝自己還沒老的最好方式了」。我現在處於「中年敏感期」，看到這樣驚悚的標題和這樣直白的腔調，會有一點生氣，但是仔細一想，也沒什麼不對，每天晚上第二場比賽，我不都是只看個上半場嗎（下半場午夜零時開球），那時候沒人催我，也沒人逼我，不是一樣乖乖上床嗎。
忙碌的生活中，我和足球有了一些隔膜，這是一個可悲的現實。作為一名文藝青年，我曾經被阿森納俘獲（這可能是在中國收穫最多文藝青年粉絲的一支球隊），原因是這個球隊打法華麗、充滿激情、又有悲劇氣質，又因為阿森納而喜歡法國隊，又因為喜歡看英超，而喜歡英格蘭。但是有些事情在悄悄地改變，法國隊的阿森納元素在減少，英格蘭十一個小夥子看起來都認識，但很多叫不上名字了。
儘管還有4個像我一樣老的人在場上奔跑（本屆世界盃有4名70後），但我不像以前那麼專註了。這一屆世界盃也發生了一些改變，VAR系統的引進，讓足球變得十分精確，也有副作用，那就是點球特別多。這屆世界盃可能會演變成被「點殺」的一屆大賽，剛結束的小組賽，產生了20多顆點球，很多比賽依靠點球決定勝負，讓人覺得勁道不夠，有點為勝利者感到羞愧。足球過於精確不是好事，這就好比選美比賽依靠三圍、體脂和皮膚光潔度的數據來決定冠軍，缺少了模糊的東西，一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反而變得乏味了。
足球變得沒有彈性，和中年人熱情的退潮，構成一幅相互映照的圖景。十幾年前的世界盃，我跟一個哥們邊喝酒邊看，回到住處後，還打個電話再聊會，因為剛才有些觀點沒表達充分。前兩天這哥們曬出朋友圈，預測比利時和突尼西亞的比分，畫面上也有啤酒，但只有孤獨的一杯，還盛在妖嬈的高腳杯里，看起來怪怪的。中年人的世界盃無法再吆五喝六了，變成了調味品，是晚上的一點點調劑，早上醒來的一點點念想（因為急著上網看昨晚的比賽結果），至於賽果，真不那麼糾結了，即使心愛的C羅被淘汰了，也不會失落到難以自拔。
想像一下，736個身體健壯、性格外向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會有多少故事發生。世界盃是真的一個杯，盛滿了梅西的救贖和內馬爾的哭泣，各種謾罵和爭鬥，以及觀眾席上的乳神和太太團，每天鋪天蓋地的新聞湧來，讓這個運動持續地釋放魔力。
這樣的足球盛宴，寶馬雕車、暗香浮動，盛夏的夜空中激情綻放，但是回過頭來，鹿爸和很多年紀相仿的人，都自覺地往燈火闌珊的地方退了。人到中年，所想不過是一家人未來的日子，所求不過是一個透徹的睡眠。之前晚上睡不著時，就想想白天幹了什麼事，想想美女，現在，可以回想一下剛剛結束的那場比賽。說到底，對於中年人來講，足球已經變成一種陪伴了，猶如孤獨老人身邊的收音機。
——土小豆的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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