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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國,詩人王家新與漢學家顧彬的詩朗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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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堡港的落日一向是很特殊的,這天的晚陽則更特殊,它的橘黃色穿透了中央圖書館的多格窗子,然後強烈地照射在一間大廳內落地的海報上——6月11日,18點30分,詩人王家新和翻譯家顧彬詩歌朗讀!

王家新和顧彬,前者為中國當代最矚目的詩人、翻譯家之一,世界詩壇中活躍的中國面孔,他的詩作被多國多種語言翻譯出版,有評論說,他是中國最有社會意義的詩人;後者則是世界著名的德國漢學家、詩人、文學評論家,他對中國文學犀利、直率的批評在中國引來無數熱議,同時也受到了極大的尊重。

現場是這樣的:主持台桌前站著的是顧彬先生,坐著的則是王家新。作為詩人的翻譯者,顧彬的開頭也很有詩意:我們為什麼來?當然是這個朗讀會。他側身問詩人:你從哪兒來?王:我從比利時的根特來,那是一個古老的城市。顧:我從哪兒來?當然是波恩……就在這時,一群三十多個少男少女湧進了大廳,他們是由一位中國女老師帶領的中學生們,從距漢堡100多公里的Flensburg附近專程前來,因路途遠而晚到了幾分鐘。他們的出現,頓給會場平添了歡快的氣氛。詩人問老師學生們是否都是中國人,老師指身邊的大多數回答:這邊的都是Made in China,那邊的三位是德國人。一陣笑聲。當學生們聽說台上坐著的詩人就是中學教材里學過的《在山的那邊》詩作者時,他們都睜大了眼睛,嘴都呈了O型。「小時候,我常伏在窗口想——山的那邊是什麼呢?……山的那邊依然是山,山那邊的山啊,鐵青著臉給我的幻想打了零分!媽媽,那個海呢?……」這膾炙人口的詩卻讓今日的詩人並不滿意,當有學生問:你的這首詩寫得那麼好,你自己為什麼不喜歡了的時候,詩人說:等你像我這個年齡,你就明白了。詩人還這樣對中學生們說,「我來自武當山下,這首詩是上大二時寫的,寫得很稚氣。」「哦,可是我們今年的期末中文考試題就是《在山的那邊》!」女老師很激動。觀眾一陣歡呼!

王家新、顧彬

這時,我一直以為站在那裡衣著白襯衣黑格領帶的顧彬先生定是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其實不是的。他看那群朝氣蓬勃的孩子時,他的面孔上顯現出了一片慈祥和快樂,就像他偶爾在翻譯與詩人的對話時,會開個小玩笑,說:「他(王家新)是湖北人,我是北京人,他有口音,我們不一樣。」他在介紹詩人的語氣時很尊重,很有風範,不客套,不官話,有內容,也很嚴謹和嚴肅。在總結性地敘述了中國詩歌和世界文學的關係,以及它的發展脈絡後,他這樣說道:1980年代中國的詩歌很美,但不複雜。1990年代後的新詩複雜但不一定美。美是一個很複雜的概念……在這樣短促的時間裡,我做了他這些話的短記錄。甚有收益。

你來吧!顧彬每次都在詩人朗讀一首詩前這樣說,看得出詩人和他的翻譯者之間相互的懂得與默契,而且顧彬總是先用德文把自己的翻譯朗讀給聽眾。他的德文譯作很精彩,很美,也很令人享受。王家新說,那是必然的,因為顧彬也是一位詩人。我知道王家新翻譯外國詩作,關於翻譯與創作的關係,他曾在一個採訪中說:詩歌的翻譯是一種神秘的相遇,他還引用詩人帕斯的話,翻譯「存在著一種不斷的交往,一種持續的相互孕育。」我對王家新說,他真幸運,由這樣一位德高望眾的徳國詩人和漢學家翻譯他的作品。王家新完全同意。朗讀會開場的第一首詩是《在紐約》:「紐約讓我傷感……」王家新的朗誦就是詩人的朗誦,你作為聽眾能感受到內里的情緒抒發。

「你怎麼會那麼喜歡紐約呢?我根本不喜歡。」顧彬這樣對詩人說。

王家新:「第一次不喜歡,但是第二次就喜歡了。紐約很有活力,它的陌生感喚起我內心的某種東西。我覺得陌生感和驚訝感是產生詩的重要因素。」「有的地方很美,但是地方再美也見慣不驚。」「瓦爾特·本雅明有句叫:巴黎教會了我迷失的藝術……我在紐約時,在大西洋凜冽的冰風裡,在咖啡館喝熱咖啡,自己為自己付賬……」你看,這種中間插入的對話和討論形式,很平常,卻一下子將氣氛活躍了起來。顧彬說,王家新常寫一些別人不寫的、看起來沒多大意思的東西,比如那首《柚子》。但顧彬又隨口說出:「屈原寫過。」王家新說,顧彬把它這首詩的節奏和感情翻譯出來了。他還透露,在翻譯這首詩的時候,顧彬對他說,他哭了。「翻譯的奧秘和原詩原作達到了共鳴。」詩人這樣看,就像他到達漢堡之後看到了一隻海鷗在城市裡時的那番激動:自由飛翔的鴿子!詩歌就是自由的精靈,也指向生命的本源。他又給了詩一個註腳。

《柚子》同樣如《在山的那邊》一樣,是對童年的回憶,在滄桑的歲月中,童年和愛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恍惚間

我仍是那個穿行在結滿累累果實的

柚子樹下的孩子……

2013年,詩人創作了一首《寫給未來讀者的幾節詩》。在第1節中,詩人這樣寫道:

在這個霧霾的冬天所有我寫下的詩

都不如記憶里傳來的

一陣松林間踏雪的吱嘎聲。

這首詩就如同一個記載,寫出了當時三位詩人的思緒:

2

瑪麗亞用鵝毛筆寫作

但有時她想,用一把斧子

也許可以更好地治療頭疼

3

昨晚多多在飯桌上說:「寫一首

就是少一首」

我們聽不懂死者的語言

活人的,也聽不懂。

顧彬說,霧霾與霧不一樣。詩人說,他雖然受不了北京的霧霾天,但是一旦北方的風吹過之後,那天體透明的藍讓他非常喜歡。顧彬繼而問道:那麼對你來說,未來的讀者是怎樣的讀者?王家新說:中國自古以來有一個詞叫知音,這個知音可能是只有一個人,一個絕對的讀者。詩人說,杜甫和李白有大量的粉絲,但還感嘆知音難覓,否則杜甫就不會有那句「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了。

除了《牡蠣》之外,王家新還朗誦了他在奧地利新出版的詩集里的一首寫給兒子的《和兒子一起喝酒》。詩人帶著父親的感情與自豪敘述了這首詩的背景:兒子在美國讀研究生,21歲了,被允許喝酒了。兒子帶他去酒吧,門衛要兒子出示身份證以證實他的年齡。顧彬幽默地說:我在德克薩斯發生了同樣的事:我在手腕上要掛一個紅繩子,來證明我過21歲了……大家樂了。「我和兒子一起喝酒,年輕人一杯接一杯。我的感受是,父親最大的幸福是兒子多喝酒。王家新的幸福是這樣的——

一個年過五十的人還有什麼雄心壯志

他的夢想不過是和久別的

已長大的兒子坐在一起喝上一杯

這就是他們擁抱的方式

然後,什麼也不說

當兒子起身去要另一杯

父親,則獃獃地看著杯沿的泡沫

流下杯底

國內的評論界曾說王家新的詩「走心」和「誠」,詩人自己則說,「詩歌是我們幾乎不能承受的重。」在漢堡孔子學院寄來的朗誦會信息手冊里,顧彬的德語介紹躍然紙上,他說,王家新的詩是「人性的詩」。現在,在這個朗讀會上,我聽了,看了,感受了詩人的「人性」與「重」,很感動,也感動翻譯家的胸懷。我曾多次看到國內報刊對顧彬先生的採訪,以及他對中國各個時期小說犀利、尖銳和真誠的評價,我覺得他對中國的詩歌則少有嚴厲,多有表揚。現在他不僅讚賞詩人王家新,而且還親自翻譯他的詩作,主持他的朗誦會。我把我的想法對顧彬先生如實地說了,而且我問他是否很偏愛詩歌,他說:是的,還有散文。

朗誦會很完美,買到德語版詩作的人紛紛去找顧彬與王家新簽名。

王家新說,這是他歐洲巡迴朗讀的最後一站。

附:在漢堡朗誦的詩(部分)

在紐約

紐約讓我有點傷感。

紐約讓我知道了我終歸是個異鄉人。

來到紐約,我知道了我還有許多詩未寫,

還有更遠的路要走。

(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喜歡紐約。)

在紐約我愛在大街上漫遊。

在紐約我知道了我迷失得還不夠。

在紐約我愛在星巴克坐下,

來一杯咖啡,為了它的熱氣,

也為了自己替自己付賬。

在紐約,什麼也不會發生。

在紐約,有那麼多美女擦肩而過。

在紐約,只有一次,也只是那麼一瞬

當一個人冒著嚴寒

裹著一身黑色長風衣匆匆趕來

我差點愣在那裡——那是你嗎?如果

(多少年前?或多少年後?)

你就是那個在我的遠輪減速、靠岸

在碼頭上為我出現的人……

2013.11,紐約

柚子

三年前從故鄉採摘下的一隻青色柚子

一直放在我的書架上

現在它變黃了

枯萎了

南方的水份

已在北方的乾燥中蒸發

但今天我拿起了它

它竟然飄散出一縷縷奇異的不散的幽香

聞著它,彷彿有一個聲音對我說話

彷彿故鄉的山山水水

幼年時聽到的呼喚和耳語

一併化為涓涓細流

向我湧來,湧來

恍惚間

我仍是那個穿行在結滿累累果實的

柚子樹下的孩子

身邊是嗡嗡唱的蜜蜂

遠處是一聲聲鷓鴣

而一位年輕母親倚在門口的笑容

已化為一道永恆的

照亮在青青柚子上的光

2005

牡蠣

聚會結束了,海邊的餐桌上

留下了幾隻碩大的

未掰開的牡蠣。

「其實,掰不開的牡蠣

才好吃」,在回來的車上

有人說道。沒有人笑,

也不會有人去想這其中的含義。

夜晚的濤聲聽起來更重了,

我們的車繞行在

黑暗的松林間。

2012.7,山東薛家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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