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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最後一包(中)

文/楊沐鴻

【作者簡介】楊沐鴻,本名楊成效,重慶市作協會員,重慶紀實文學研究會理事,重慶九龍坡區作協副主席。

小說:最後一包(中)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接下來正式開會到會議結束,王彬手裡都捧著會議文件認真閱讀。一份、兩份、三份。看過的文件王彬沒有放回到文件袋裡,而是很隨意地放到了茶几上。放到茶几上的文件不偏不倚地正好覆蓋在那盒紅塔山上邊。

會議在一陣陣掌聲中結束的時候,王彬將所有文件與那盒香煙草草摞在一起放進了文件袋。一邊放著,王彬一邊打量老夏。早已收拾停當的老夏正與門邊的小胡舉手致意,根本沒在乎王彬的打量。

王彬在心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鴻賓樓是縣裡唯一一家上檔次的酒樓。王彬陪同老夏或者陪同局長馬德力參加這宴請那宴請的時候,早已來過多次。自己掏錢請客還是第一次。

王彬請的客人是老同學劉泉水。

劉泉水在城關二中發展並不如意,調到縣上新成立的開發區朵朵中學之後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朵朵中學由一家民營企業出資,出資人捨得花錢,全縣甚至全市的好老師被挖過去不少,生源越來越好,名氣越來越大。水漲船高,老師的待遇也跟著越來越誘人。而盧穎所在的城關中學卻走了下坡路。盧穎在家裡抱怨多次,言談中早已有了要王彬出面找一找已經是朵朵中學常務副校長的劉泉水幫忙調過去的想法。按道理說盧穎與劉泉水也是老同學,盧穎完全可以自己出面找劉泉水說事兒。但盧穎天生愛面子,在劉泉水面前張不了口。再說了,盧穎從來也沒把劉泉水放在眼裡,說到劉泉水的時候盧穎的稱呼總是「那個煙鬼」。不僅如此,那次劉泉水在王彬面前說的什麼刮宮流產的話讓王彬無意中透露給了盧穎。王彬出賣劉泉水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要盧穎注意收斂不要太任性,不要老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在家庭經濟上為自己爭取一些自主權。沒想到這個話在盧穎那裡就成了個解不開的結,盧穎心裡的小疙瘩怎麼也解除不了。王彬出面就成了義不容辭的事情。

這是王彬請客的客觀原因。從主觀上看,王彬早已不是三天兩頭找劉泉水要煙抽要備份的時候了,王彬在農機水利局挑起了辦公室工作的重擔,成了替代老夏的辦公室主任。自打縣政府中秋座談會之後,王彬鬼使神差地老盼著外出開會。外出開會不僅有會議香煙可抽可帶,還時不時地有會議誤餐費可拿。儘管每一次開會都有會議用餐,但用餐歸用餐,誤餐費歸誤餐費,一個出口,兩條線開支,矛盾的統一,習慣成自然。當然了,王彬的這個習慣成自然並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第一次參加縣政府辦公室召開的工作例會,王彬走進會場在報到處報到的時候,簽上自己名字的同時,服務人員將一張五元的人民幣遞到了他的手上。「誤餐費!」王彬於是就心安理得地將五元錢揣進了內衣口袋。參加縣上農科所召開的工作彙報會,王彬接到工作人員遞來的「誤餐費」是十元。農機水利局下屬的這個站那個所的會議特別多,以主任身份參加會議的王彬每一次都可以從會議主辦方得到二十元三十元甚至五十元的「誤餐費」。農機水利局在縣上的兄弟單位也多,工作交流會、逢年過節的聯誼會,等等,名目多的是了。當著人家的面王彬不好意思把裝在牛皮信封里的「誤餐費」掏出來看掏出來數,但總會隔著信封用指頭捏一捏摸一摸。多捏幾次多摸幾次,王彬憑感覺就知道數目,一般猜個八九不離十沒問題。只有一次王彬的捏和摸都走了岔。那次是縣上財政局主辦會議。接過信封王彬心裡就涼了一截。堂堂財神爺,拿到手上的東西薄薄的沒重量沒感覺。蹲在廁所里無聊地打開信封之後王彬禁不住嚇了一跳,五張嶄新的老人頭。王彬於是明白了一個趨勢:五塊的十塊的人民幣已經過時了。一來二去,細水長流毛毛雨,王彬每月外出開會下來所得到的誤餐費相當可觀。

慢慢的,王彬也悟出一個道道。會議主辦方的檔次越高,那誤餐費的檔次就越高。主辦方的經濟實力越強,那誤餐費的檔次也跟著提升。五塊、十塊、二十塊、五十塊,甚至一百塊、五百塊,王彬手裡積攢的私房錢越來越豐厚。怎麼處理成了王彬憂心的事情。上交組織,王彬不是沒想過。但一旦上交,他姓王的就別想再在局裡甚至縣上混了,這道理王彬很懂。上交給盧穎,王彬覺得沒那必要。不掌握經濟大權沒有私房錢的男人打屁都不響,這日子王彬不想再繼續下去了。王彬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是放在辦公室鎖進自己的抽屜里。王彬在辦公室朝抽屜里藏錢的動作做得再隱秘也沒逃過辦公室打字員小梅的眼睛。小梅說:「王主任你不知道財務室前些天被盜的事情么。財務室的八張桌子十六個抽屜都被撬過,好多人都在那裡罵娘呢。我這裡有個保險柜,兩把鑰匙加密碼。你要放心就擱我這保險柜里吧。」辦公室有保險柜的事王彬是知道的,小梅保管著局裡小金庫的錢王彬也是知道的。人家好心好意提出幫你保管,王彬沒理由拒絕。於是小梅就成了王彬私房錢的託管人。

當然,王彬外出開會所得並非全是「誤餐費」全是現金。一些主辦方別出心裁地搞來一些紀念品發給參會的人,文具、皮具、生活用品甚至連水龍頭什麼的都有。那次去縣上的計生部門開會,會上發給大家的竟然是避孕套。王彬清楚地記得,當時會上就有人調侃,要求主辦方介紹使用方法。主辦方萬般無奈,派出一個副主任給大家作出解釋,而那副主任恰恰是個女性。剛剛說到這是一款高科技的新產品、自帶電子振動泵,下邊就有人起鬨詢問效果如何,弄得人家大紅著臉回答不上來。王彬把那禮物帶回家交到了盧穎手上。盧穎說你瘋了呀,花錢去買這個。王彬把會上計生委副主任的介紹重複一遍之後盧穎就紅著臉把它扔進了垃圾桶。王彬這裡去裡屋換衣服,出來的時候卻看到盧穎正從垃圾桶里掏出來捧著說明書看。到了晚上,盧穎趴在王彬耳邊發問:「那玩意兒真有說明書上說的那麼好?」王彬說:「沒試過怎麼知道!」盧穎就摸出已經拆掉外包裝的套子回答:「想不想試一試!」於是兩個人就照著使用說明試了起來。試著試著的,王彬突然開口提醒:「小心著別漏電喲。」正鼓搗得起勁的盧穎含糊著回答:「沒電就沒感覺。」等到試用完畢,盧穎喘著粗氣嗲道:「以後再發這玩意兒你得如數上交不得隱瞞更不得挪作他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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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上有了變化的王彬點起菜來也不吝嗇,色香味俱全地整出一大桌讓盧穎看著發愣不算,王彬還意外地點了一條香煙。王彬點的香煙不是紅塔山也不是精裝玉溪,更不可能是什麼黃金龍和山城,而是一條印有極品字樣的熊貓。

「你瘋了呀,老人家抽的煙你也敢點!」首先感到意外的是劉泉水。

「老人家可以抽,你也可以抽,我們大家都可以抽!」王彬只顧著回答痛快,並沒想到其他。

這個時候,劉泉水已經從服務員手中接過了那條極品熊貓,眼睛裡露著欣喜的目光,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拿一包兩包的抽抽就可以了,幹嘛叫一條呢。是不是有點太那個了。」劉泉水的嘀咕似乎也沒過自己的腦子。

「一包兩包是抽,一條也是抽。這輩子欠你的太多,乘這個機會補償補償。」王彬的回答發自內心。

可是王彬忘記了坐在一起的還有自己的老婆盧穎,還有一個反對自己抽煙都好多年了的人。王彬的點煙以及王彬與劉泉水就熊貓香煙的對話引起了盧穎的注意。心有疑惑的盧穎聽不懂二人說的誰欠誰的事兒,心裡也知道這不是打聽事兒的時候。盧穎採取的是旁敲側擊戰術。

盧穎從劉泉水手裡接過熊貓仔細端詳後問道:「這煙看上去很高檔哈,價格也不會低吧。」

劉泉水完全沉浸在極品熊貓的誘惑之中,完全沒有聽出盧穎詢問的意思。劉泉水說:「這個煙嘛,在外邊的小商小販那裡根本就沒有,在高檔賓館或者在免稅商店裡都少得可憐。我估計這麼一包至少也得上百,說不準在這酒樓里還要加稅加小費加他媽雜七雜八其他的費用,應當在一百五以上吧。」

說到了熊貓的價格,王彬心裡就有了警惕。王彬接過劉泉水的話說:「怎麼這個時候說到錢的事呢,這不是掃興嘛。我們兩口子請你吃飯,我可不想讓你知道花了多少錢呢。再說了,今天名義上是我們兩口子請客,實際上是盧穎掏錢。你與我,只管開口吃,只管放開了喝,只管想抽就抽。吃完了咱倆去對面的歌廳吼他幾嗓子,去桑拿房瀟洒瀟洒。總之是放開,是高興,別的咱一概不管。」

王彬含糊其辭地將劉泉水忽弄過去了,也含糊其辭地將盧穎忽弄過去了。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說的說了,該答應的也痛痛快快地答應了,臨到結賬走人的時候。

王彬朝盧穎使一眼色,盧穎即起身去了總台。旋即,盧穎虎著臉回來在王彬耳邊嚷道:「錢不夠,怎麼辦?」

「錢不夠?你你你,正經著辦事兒怎麼不帶夠子彈呢。」王彬埋怨道。

「你究竟帶了多少?」

「五百。」

「五百!你請客吃飯就帶五百。你這是打算請人家吃牛肉麵吧。」

「我以為五百蠻夠的嘛,誰知道你們喝一瓶酒就是一千二,你還想精想怪地點一條煙一千八。這下子加起來都接近五千了呢。」

盧穎與王彬的對話再怎麼壓低著嗓門兒,旁邊正抽著熊貓的劉泉水還是聽了個明明白白。

劉泉水站起身朝總台走去。一邊趔趄著一邊說道:「老同學,今兒這頓飯是你們請客,可單子由我買,別跟我爭喲。」

王彬這裡一跺腳追上兩步拉下劉泉水叫道:「你這不是打我臉嗎,我們請客你買單,你叫我們今後還怎麼在同學們面前抬頭。」

搶在劉泉水之前,王彬去總台把賬結了。結賬的時候王彬稍微地猶豫了一傢伙。本來已經伸進內衣口袋準備掏現金的手伸出來捏起了總台上的簽字筆。

王彬在賬單上留下的字跡是:

XX縣農機水利局王彬。

盧穎調進朵朵中學的事情很快就搞定了。按理說盧穎應該高興應該慶祝才是,可盧穎的高興並沒持續多久。盧穎想到了那天請客的巨額開支,盧穎想到了那條一千八百塊的極品熊貓。回顧細節,盧穎把整個過程都想了,王彬的點煙,王彬的取煙敬煙,王彬微笑著朝自己打量之後的抽煙,包括最後將剩餘的大半條香煙塞進劉泉水提包之前王彬有些隱秘地朝自己口袋裡塞進的一包,讓盧穎確定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王彬並沒有戒煙,而是仍然在繼續犯案,而且還是與這個劉泉水共同在一起作案,只不過是瞞著自己罷了。既然想到了王彬在繼續作案,盧穎不可能不想到作案的基礎和條件,那就是錢。錢從哪裡來?難道王彬身上還留有死角,又一個疑問浮上盧穎心頭。

自那以後,從不過問機關福利的盧穎開始關心縣級機關的事情了,從不去農機水利局的盧穎時不時地也會去關心一下王彬的工作情況了。明察暗訪中,盧穎很快就聞到了王彬與小梅之間那點不正常的味道。

當然,王彬與小梅之間的味道是有點不太正常,但不太正常的味道並不都是異味,二人之間根本就沒有盧穎所想像的那層意思,說穿了僅僅只是保管員與物資主人的關係而已。然而,盧穎並不完全相信,盧穎還有後怕,盧穎必須採取措施杜絕後患。

說實話,想著了採取措施杜絕後患,但究竟採取什麼措施來杜絕後患盧穎的心裡還亂麻一團。象特務似的跟蹤盯梢她沒那本事,打上門去興師問罪她放不下面子,時不時地去農機水利局查崗暗訪她也沒那個空閑時間。盧穎畢竟只是一個女人,除了知識女性酷愛面子的特性,盧穎骨子裡也有一般市井婦女撒潑打滾的本性。

思來想去,盧穎找到了王彬的領導,找到了農機水利局的一把手馬德力。之所以一步登天找到馬德力那裡,一是出於對領導的信任,同時也是盧穎不想把事態進一步擴大。一把手出面了,不要說批評教育組織處分的話,哪怕只是簡單地提醒一下,效果一定會好。想法就這麼單純。可是,盧穎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個想法卻差一點捅了馬蜂窩,甚至差一點就斷了王彬的前程。

表面上看小梅手裡掌握的保險柜鑰匙是公家的,是辦公室的,但裡邊的內容卻是局裡的。局裡誰的?馬德力的。

「你說什麼?王彬與小梅有不正當關係?這話可不是亂說的!」馬德力望著自己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哭訴著的盧穎,感到事情來得有些突然。

「不可能吧。王彬與小梅雖然天天在一個辦公室里呆著,可那是正常的工作關係呀。而且,這麼多年了,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從來也沒聽說過有什麼緋聞呀。」為了進一步增強說服力,馬德力還加了一句:

「這個事兒你就放心好了,我是可以給你做保證的。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馬德力的態度讓盧穎感到了意外和失望。本來盧穎的說法其實也只是從一些跡象上的懷疑,並沒有什麼真憑實據。當著領導說出來,實際就是防患未然的意思。至於說到她在明察暗訪中所了解到的那些私房錢的問題,盧穎是個明白人,機關通病,非他王彬獨有。而且這樣的事情碰不得,提不得,誰沾邊誰倒霉。經濟上的事別人躲還來不及呢,哪有主動把自己男人朝裡邊推的道理。但是,盧穎在馬德力面前並不象在她的學生面前那樣從容自如。馬德力拍著胸脯保證王彬與小梅的關係正常,盧穎偏偏要證明這關係不正常。不正常的另一個有力證據就是他倆有經濟問題。

「經濟問題?你有什麼證據嗎?」這一回馬德力不敢再作保證也不敢再作否定了,直接就伸手朝盧穎要證據。

盧穎有什麼證據。盧穎所有的懷疑都是捕風捉影。但是盧穎說了王彬有錢在小梅的保險柜里,盧穎說了保險柜里的錢是王彬的而小梅是保管員,盧穎作出了是保管員就有共同嫌疑的判斷。

一石激起千層浪。家屬舉報,相當於當事人招供。馬德力想打馬虎眼都不行了。

接下來的事情按部就班,一切照程序進行。調查、談話、筆錄、取證。農機水利局掀起了一場風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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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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