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除煩惱法要-道海玄微
欲除煩惱先無我,息得心機始近玄。這是兩句平易近道而又為最吃緊語。煩惱與人生以俱來,有此身,有此生,有此心,即有此煩惱;富貴中人有富貴人之煩惱,貧賤中人有貧賤中人之煩惱,上至天子,下至販夫,無人能免。如能殺住心機,廓然無我,煩惱便無由生起,此是斷根法要,即是從源頭上截斷也。以無心為道,以無念為宗,以無欲為門,以無修為修!此為無極門四句教。
道門語要註:其實煩惱因人而異,有人覺得煩惱事,有人覺得卻有趣味的緊。所以煩惱或趣味不必當成事。
凡百皆由心生,心生種種事生,心生種種欲生,心生種種念生,心生種種志生;作大事,創大業,成大功,立大名,無一不是從此心生起,無一不是從有我立腳。欲除煩惱,欲成至道,皆須先降伏此心。玄門「死卻此心」之教,較孟子之「求放心」,與《金剛經》之「降服其心」,尤深入一層。
道門語要註:心生也可,心死也可。總要打破這個牢籠。
收回放心,在儒門為入聖功夫,在玄門為築基功夫。可善可惡之人心,難收易放:放於名,則死於名;放於利,則死於利,放於物,則役於物;放於欲,則役於欲;無所不放,則無所不役,無所不死。天地無窮,事物無窮,慾望無窮,而人之生年則有窮,以有窮追無窮,又何能得滿足?何能有止境?於焉而煩惱隨之以生,何能得滅盡?故凡欲入玄門者,不從此心痛下收拾向里功夫,又何能立基?
玄門之「心息相依」法,「神氣相隨」法,初功即可得「收放心」之效。心不放則其機自息,其用自止,而寂守「規中」,如如不動。唯「一心常與息相依」,「一神常與氣相隨」,就升堂入室者而言,其所謂心,乃指真心而非凡心;其所謂息,乃指真息而非凡息;其所謂神,乃指真神而非凡神;其所謂氣,乃指其真氣而非凡氣。此即丹經所謂「調息須調真息息,煉神須煉不神神」者是。不調之調,方為真調;不煉之煉,方為真煉;無息之息,方為真息;不神之神,方為真神。唯欲事此,乃見「天心」以後事。一般人只能以凡心依凡息,以凡神隨凡氣。此等 「心息相依」與「神氣相注」功法,在養生上不無小效,且亦可能「幻丹」。幻丹雖於修真有礙,於養生仍有裨益。
道門語要註:此法甚好。有不同層次。能產出「幻丹」也要功夫,一般人夢也夢不見,何況依正法修,不會有問題。咱們踏實「依」去,融於炁,便是「心齋」功夫。
一念不生,即得真體。試問:在一念不生時,何來煩惱?故黃檗禪師謂:「莫於心上著一物」,一著即礙。張真人曰:「心如明月連天凈,性似寒潭止水同,十二時中常覺照,休教昧了主人翁。」日夜之間,外物忘機,凝神寂照,生心即殺,則虛明自照,而怡然自得矣!故古真謂:「靈台皎潔似冰壺,只許元神裡面居,若向此間留一物,平生便是不清虛。」大凡煩惱苦痛,皆是由此心不清虛而生。
圓頓法門中謂:「一念不起為寂,念起即覺為照,寂照雙忘為定· 心華明耀為慧。」此一寂字法,照字法,定字法,慧字法,均可用為解除煩惱功法。寂守規中則念不起,念起即覺則念不續,寂照雙忘則心不生,心光普發則慧悟徹。慧悟徹了,人生自海闊天空,無往而不自得。能自得自安自足自樂,乞丐亦為王子,凡夫即是仙佛矣。
清心寡欲,無事無我,自可省卻許多雜念。「大道教人先止念,念頭不住亦徒然。」止念,須從減雜念起。塵心日損日消,雜念自可日減日除,由減雜念而至無念,此為功夫次第。初學功夫,不可束心太過,束心太過,久亦增病。佛家恆言「正念」,道家則雲「真念」,此皆指「無念之念」也。
心無雜念,無幻想,無思慮,無欲亦無志,則自可與虛空同體。王龍溪述陽明云:「嘗於靜中照形軀,忘己忘物,忘天忘地,湛然與虛空同體。」與虛空同體,則先天神氣,自相注相育矣。儒家之克念功夫,總要到無念之境,方能諸陰消盡,而得真性圓明。唯此可從靜字與忘字入手。
道門語要註:請看列子修鍊歷程,咱們一般人實際連「尹生」都不如。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間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月,意不已,又往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 「曩章 戴有請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列子曰: 「嚷吾以汝為達,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告汝所學於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後,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念庚無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進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干殼。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今女居先生之門,曾未浹時,而懟憾者再三。女之片體將氣所不受,汝之一節將地所不載。履虛乘風,其可幾乎?」 尹生甚怍,屏息良久, 不敢復言。
經云:「心死神方活,神全心自閑。」此心不大死一番,一切便無從談起。要得失無動於中,毀譽無動於中,是非無動於中,死生無動予中!便全須在「心死」一著上用力。
道門語要註:死的是什麼?
玄門以降心止念,絕欲保精,為築基煉己功夫,此即在性功上再加命功也。心性雙養,儒佛同融,唯玄門復重命功,力提性命雙修。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
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能絕意,必固我,而無之,又何來煩惱?老子曰:「吾之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如吾無身,吾有何患?」有身當作無身觀,有生當作無生觀,又何來煩惱?天玄子曰:「人生最是情難斷,斷得情來萬事無。」斬斷情緣,切除欲恨,何來煩惱?唯萬緣易斷,情緣難斷;萬根易除,欲根難除。修道人,在此最宜著力。
以不有為有,以無得為得,以不了為了,以自苦為樂,以貧賤為至尊。以煩惱為菩提,以無知為大知,以不覺為大覺,此中功夫,大有道在!
道門語要註:莫意淫。需確實到那個地步。
煩惱,一般指能煩惱心身之貪慾嗔恚愚痴等諸惑而言。佛家分之最詳,大別之為「根本煩惱」與「隨煩惱」。以貪、嗔、痴、慢、疑、惡見等為根本煩惱,由此根本煩惱而流出之忿、恨、覆、慳等為隨煩惱,以及無明、放逸、懈怠、不信、昏沉、掉舉等一切與染心相應者,與乎身見、邊見、邪見、取見、戒禁取見等共達百二十八種之多。總之,能亂身心、障聖道、損慧命者皆屬之。凡諸煩惱,不予斷滅,何能入道?
唯止觀中曾云:「無明塵勞即是菩提,無集可斷。……生死即是涅槃,無滅可證。」又云:「生死即涅槃。是名苦諦。……煩惱即菩提。是名集諦。」此則為大乘至極之義,正所謂「斷除煩惱重增病」者是。煩惱本不可不斷,然不透徹本源,則此斷彼生,此滅彼起,無有已時,是欲斷而反增苦累!能於煩惱中行而若無煩惱,則即煩惱而非煩惱,樂自在其中矣!
大凡煩惱之生起,主在內外兩馳;若內外雙泯,則自無煩惱可生。耳目竭喪於外,心神賓士於內。此皆戕生傷性之由。斷六根,冥六塵,舍六受,融六作,將一切「收拾向里」,虛靜渾化,此心寂然不動,則自得清凈體,而無可生之之煩惱根矣。此為根本斷法。
莊子於《養生篇》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此知字,非僅指知之本義。凡聲色貨利、富貴功名、思想信仰、家國天下等外物皆屬之。故凡內離其本自具足之性分,而向外為無限之馳求追逐,以求其自我完成自我滿足者,均為「以有涯隨無涯」 之事。無有不終至於「殆」者也。以其不能瞭然於「不完成之完成」、 「不滿足之滿足」,故無有足時,無有止境,役役然勞形怵生,不能冥然自愈,一切煩惱苦悶,皆由此而生矣。蓋以其拜物於外,喪主於內,不能自安其性命之分也!
人生莫不有欲,莫有不求,莫不樂得,莫不樂成。順而行之,則為向外之「無限馳求追逐」;逆而行之,則為向內之「無限收斂潛滅」。道家有一「逆」字訣,謂「順則成人,逆則成仙」。此為放在「命功」上講;若放在「性功」上講,則為 「順則為凡,逆則成聖」。此全在心上作功夫,要「致虛守靜」,要「收拾向里」,要「澄心寂欲」,要「息念忘情」。逆覺逆修,逆提逆用,自可上與道合而冥通於無極矣。
嵇叔夜《養生論》云:「善養生者……清虛靜泰,少思寡慾。知名位之傷德,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強禁也。識厚味之害性,故棄而弗顧,非貪而後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氣以醇白獨著。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又守之以一,養之以和;和理日濟,同乎大順。然後蒸以靈芝,潤以體泉,唏以朝陽,綏以五弦,無心自得,體妙心玄。忘歡而後樂足,遺身而後身存。」其語精極,其義無窮,重養生者,不可不深入參證而體行之也。
滅追逐之欲,遣名知之累,卻煩惱之媒,忘憂歡之致,其要在能 「耳目內通,心知內守,神氣內凝,意念內寂」。閉耳目,滅心知,定神氣,息意念,杜外機而內通,便自得「一靈獨化」之境。無往不合,豈尚有人間之累乎?
《莊子·人間世》有云:「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止字為儒釋道三家聖人一個大功犬。止則有靜,靜則有定,能靜極定篤,則自一陽來複。在此境界中,見則自見,聞則自聞。知則自知,覺則自覺,絲毫不假外求。截耳目心知之緣起,斷意必固我之造作;在此等處,以壯士斷腕之心情,痛下斬截功夫,物來物斬,欲來欲斬,聖來聖斬,魔來魔斬,一味內通內守,而不徇於外,內凝內寂,而不動於中,以至透體皆無,便自有「明則自明,悟則自悟,聖則自聖,佛則自佛」之境,不求至道而至道畢矣。
道門語要註:必有烈士之氣概。
有造作即是有為,無造作即是無為。凡有造作即有煩惱,無造作即無煩惱。小造作則有小煩惱,大造作則有大煩惱,以其不能「自已」 而自安於性內也!郭象注莊子《人間世》「福輕乎羽,莫之知載」曰: 「足能行而放之,手能執而任之;聽身之所聞,視目之所見;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先,為其自為;恣其性內,而無纖介於分外,此無為之至易也。無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聞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謂全耳,非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不過分,天下之至易者也。舉其自舉,載其自載,天下之至輕者也。然知以無涯傷性,心以欲惡盪真,此乃釋無為之至易,而行彼有為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而取夫載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其義深遠,不可掉以輕心而忽之。其養生全性之旨,在教人求全於性內,而不可求全於性外。行其自行,為其自為,舉其自舉,用其自用,不可有絲毫心知之造作,而落於世間一切事物名相之追逐中,向外馳求,總不能「歸根復命」。事竭喪於外,而不事全性於內,欲求煩惱之不生,是欲東而之西,不可得矣!
勝鬘夫人曾謂:「有二法難可了知,自性清凈心難可了知;彼心為煩惱所染,亦難可了知。」語極精徽玄妙,非過來人,難以明徹;不離無明妄染,不斷除一切煩惱藏,便難得自性清凈心體。不能內外冥合,體用一如,於經驗識心外,轉識成智,圓證真如,便難得不為煩惱所染。內外相冥,則終日言而未嘗言,終日行而未嘗行,以「無心意而現行」也。無心意而現行,則雖行而無行,雖跡而無跡,行其自行,行所無事,又何煩惱之有?
二十餘年前,與釋傳西夜話於靈岩寺時,曾有句云:「看盡千山不是山,回頭無一莫非山;自從參透玄機後,始識無山即是山。」此雖仍落在知解中語,已非今時境界,然如能體悟到「看盡千山不是山」,則可由斯入道,而煩惱亦無由生矣。本來,就禪宗言,山是山,水是水,是一層境界;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是又一層境界;由體悟出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會到山仍是山,水仍是水,是再一層境界,與初時之山是山,水是水之境界,截然不同。迨識無山即是山時,境界又異矣。人在世間,要有「盡日游山不見山」,與「千山環繞亦無山」之心境,方能得大解脫,證大自在。郭象注《莊子》云:「遺物而後能入群,坐忘而後能應務。」見物若執物,不能「無心順有」,欲為游外之務,而無煩惱之生,亦難矣。
煩惱最易引起憂愁,憂能使人痛,愁能使人老。陸放翁詩云:「世上閑愁千萬斛,不教一點上眉端。」人能排除憂慮,斬斷愁思,萬事不關心,一心毫無掛礙,則可逍遙自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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