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老扯「不遇」:唐詩里的賈誼
說是讀唐詩,不知不覺,又扯到史記漢書上,抱歉。本文約1500字。
李商隱的很多「抒情詩」,都寫得裝腔作勢、畏畏縮縮。
可能宦海政爭里的小人物,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切做不得主,有情緒,沒膽氣,不敢說,又非要表達,也只好模稜兩可,飄飄忽忽吧。
可嘆那麼多人,總去猜謎,「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如此「無端」、「無題」,到底什麼意思呢?
其實就是膽子小,看不開,放不下,「沒意思」。
他真沾了詩的光。
人們讀詩,很多時候,不是得意忘言,得魚忘筌,而是陷在文字上了。
為文字的風情體態而感動。
比如,「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人讀了,就會生出深情之嘆,以為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似此良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之類。
其實誤會了。
使詩人當日與那個「君」真的剪燭西窗了,恐怕聊的也是進步問題。
還得是「私聊」,或涉妄議腹誹,不足為外人道也。
李商隱的「抒情詩」,大體如此。
不意乃博得纏綿悱惻之名。
可知唐詩也善謔。
他的一些詠史詩倒好,沒那麼多矯飾。
比如《賈生》。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唐詩里詠賈誼的不少,這首最出名。
真要感謝司馬遷,在《史記》里,把屈原、賈誼的傳寫在了一起,讓詩人們情由所起,懷有所抒。
終於把「不遇」抒成個「傳統主題」。
這是此間文學的一個壞習慣。
「不才明主棄」,唱念了多少年。
眼界太窄了。
卿本佳人,好為棄婦之嘆,非依附不可,沒出息。
當年孟子談大丈夫與妾婦之道,該是多麼痛苦。
賈誼這人不錯,有思想,有才情,難得還很務實。
他少年博得大名,被漢文帝弄到中央,每次開會,都侃侃而談,讓那些老粗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文帝喜歡他,就破格提拔,「一歲中至太中大夫」。
老粗們當然不悅。
在他們眼中,這天下還是高皇帝的天下,是他們跟著劉邦,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是靠砍下的人頭堆出來的。
他們甚至還覺得,當今文帝這個大位,也是他們趁呂后去世,串聯搞撥亂反正,誅諸呂誅出來的呢。
哪一次不靠刀子說話?
偌大朝廷,有這讀詩書的小年輕什麼事呢?
他要幹嘛呢?
於是老粗們就毀他,說讓賈誼在目前這個位子上興頭興頭就得了,夠宣傳用了,切不可讓他升到「公卿之位」。
帶頭鬧的,就是絳侯周勃、潁陰侯灌嬰、東陽侯張相如等老軍頭。
他們的話,文帝當時還得高度重視。
於是就漸漸疏遠了賈誼,「不用其議」,把他放到南邊,給長沙王做太傅。
長沙卑濕,去長安太遠,當時人覺得,這就是被流放了。
賈誼「意不自得」,渡湘水時,就想起了屈原。
於是,寫篇文章,投到江中,對著浩浩清流痛哭流涕,連說我們一樣倒霉啊。
捱了一年多,文帝又征見賈誼。
這便是《賈生》一詩的話頭。
當日,文帝剛剛親自主持了朝廷的祭祀工作,儀式結束後,有關部門把祭祀的肉送了些來。
文帝看著那些美味,就想到一個問題,真的有鬼神來吃這些肉嗎?
朝廷神道設教,皇帝自雲天子,對外,當然得說有。
但這回不是對外,所以,文帝就想辨析辨析。
「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
未央宮,宣室殿,君臣二人聊了起來。
賈生也只好侃侃而談,「因具道所以然之狀」,其實最後還是說到了如何長治久安上。
文帝聽得入了迷。
「至夜半,文帝前席。」
不知不覺向前挪動了身體。
賈誼很激動。
這一幕,多麼像當年商鞅同秦孝公做傾心之談啊。
可以李商隱誤會了。
他只嘆居然「不問蒼生問鬼神」。
詩人哪裡懂政人呢?
賈誼替朝廷操碎了心。
他的「治安策」多妙。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三句話,大局出焉,規矩定焉。
這次夜談後不久,文帝就讓他做了梁懷王的太傅。
梁國是大國,懷王是文帝最愛的少子。
鍛煉賈誼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至於數年後,懷王墮馬死,賈誼深自責,「哭泣歲余,亦死」,恐怕就是另有深意的故事了。
還是《漢書》說得實在,漢文景以至武帝的很多大政,用的都是賈誼當年建議,怎麼可以說賈誼這個人很倒霉呢?
「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
可見《漢書》比《史記》、唐詩都講政治。
「庶人不議齋」隨筆,這樣讀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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