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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蘇報案」鄒容審訊記錄

原載:《字林西報》

編譯:王敏

《東方歷史評論》微信公號:ohistory

發生在115年前的蘇報案被稱為「晚清最後的文字獄」。1903年,清廷以《蘇報》「悍謬橫肆,為患不小」,並指出章太炎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有「載湉小丑,未辨菽麥」之語,大逆不道,要求美國人福開森「切商各領等,務將該館立即封閉」。6月30日,章太炎因「蘇報案」被捕,7月1日,鄒容投案。其後,蘇報案共有三次審訊,審訊地點在上海公共租界會審公廨。本文為12月3日審訊記錄中訊問鄒容的內容。

被指控犯有誹謗政府罪的7 個中國人昨天開庭受審,該案上次審訊是在7 月份。法庭由本地知縣王先生(汪瑤庭)和鄧先生(鄧鳴謙)以及英國觀審翟比南(Mr.Gilious)先生組成。像以往一樣,犯人乘密封的馬車由全副武裝的巡捕押解到法庭。由於天氣寒冷,旁聽的人不多,但仍有幾位女士。先審理一個小案子,接下來才審蘇報案。蘇報案審理在十點一刻開始,因蘇報館主陳范未抓獲,所以受審人的名單上是7 人,但受審的僅6 人。聽訟程序進行很快,案件審理也推進了一大步。十二點半休庭,第二天繼續審理。

古柏先生(Mr. White - Cooper)代中國政府起訴,瓊司先生(Mr. L. E. P. Jones)和愛立司先生(Mr. F. Ellis)為被告辯護。

鄒容被傳訊,瓊司先生審訊鄒容:

多大年紀?——19 歲。

籍貫?——四川。

什麼時候到上海?——1901 年。

為何來上海?——學英文。

你有錢支付教育費用嗎?——我離開家時帶了一些錢。

你在上海有多久?——在上海呆了兩三個月後,進入江南製造局附近的廣方言館。

你在那裡多久?——只有兩個月,我教英文,兩個月後去日本。

你去日本了嗎?——是的。

你的家庭提供你在日本讀書的費用嗎?——我每月有20 元錢支付教育費用,我想那足夠我在日本讀書了。

你在日本的那裡讀書?——東京同文學校。

你都學習什麼課程?——地理、歷史、醫學,還有日本歷史和國學。

業餘時間做什麼?——讀其它書。

都讀什麼書?——卡萊爾的《法國革命史》、約翰? 密爾的其它書,也讀赫爾伯特·斯賓塞的書。

觀審:我看不出這些書對審理本案有什麼幫助。

瓊司先生:僅僅了解他學習的課程。他似乎追隨約翰? 密爾關於自由的教導和卡萊爾在《法國革命史》中的思想。

鄒容

審訊繼續:

寫《革命軍》的時候,你仍在日本學習嗎?——是的。

是你自己出版的嗎?——不是。

它是你的寫作作業的一部分嗎?——是的,不僅我,很多其他同學也同我一樣寫作業。

也寫文章?——是的。

是你自己出版的嗎?——不是;

你要其他人幫助你出版嗎?——沒有。

是你自己寫的還是要其他人代你寫的?——是我自己寫的。

用中文還是日文?——大部分是中文,也有幾處引用日文和英文。

你什麼時候離開日本?——今年的第三個月。

你那時回上海嗎?——是的。

你回來之後做什麼?——回上海後,寄宿在我的朋友章炳麟那裡,這樣會比住在旅館便宜。

在你離開日本之前,看到過你的這本書的印刷本嗎?——沒有。

回上海後你從事什麼職業?——我來上海是想搞到一些錢,然後去美國讀書。還有很多書和行李還留在日本。

你曾經見過印刷的《革命軍》嗎?如果見過,是什麼時候?——大約在今年的第四、五個月,我第一次見到印刷的《革命軍》。

在那裡?——在一個街上賣報的人的手裡。

你有沒有買一本?——沒有,我知道那裡面都是什麼內容,因此沒有買。

講一講你被捕時的情況?——關於蘇報案,我聽說逮捕令中有我的名字,由於我與《蘇報》無關,所以覺得很奇怪,於是前往巡捕房詢問。當我到了巡捕房時,碰到一名外國巡捕,就詢問他我是否被通緝,我的名字是否與《蘇報》有關。巡捕問我的名字,我告訴了他。他把逮捕令給我看,我在幾個被通緝的名字當中看到了我的名字,我被指控寫煽動性的文章。

你認為你犯罪並試圖逃脫嗎?——沒有。

你是投案自首嗎?——我來巡捕房詢問時被拘留。

你知道你寫的小冊子手稿的情況嗎?——《革命軍》的原稿和我的其他書籍和行李一起放在東京中國學生俱樂部,我得到可以離校一段時間的許可後,從日本回上海,這些東西留在那裡。

古柏先生審訊:這個小冊子表達了你現在的觀點嗎?——我已經改變了我的觀點,我現在有新的觀點。

你現在不再鼓吹滅滿?——我現在鼓吹社會主義。

你在多長時間以前放棄了你在小冊子中的觀點?——在我寫好小冊子之後,我看了其它書,我認為小冊子中的觀點是不好的,現在有了新的想法。

你為什麼不毀掉小冊子的手稿?——我看待這個小冊子就如同一個父親對待他的孩子一樣,因此我沒有毀掉它。

從手稿到你第一次見到印刷的小冊子有多長時間?——在我回上海兩個月以後。

你的意思是手稿是未經你同意從你的作業中作的摘要嗎?——原稿現在仍在東京的行李中,不可能對它作摘要。

那麼你沒有手稿了嗎?——是的。

你知道它是在上海還是在別的地方印刷的?——因為不是我自己同意出版的,所以我不知道它是在東京還是在上海印刷的。

初審時你供認是你出版的,你現在對此否認?——我當時說的是寫作的完成時間,不是出版。

你在書店裡看到過小冊子在出售嗎?——是巡捕給我看的。

觀審:他在第一次審訊時說是在街上賣報的人手裡看到。

鄒容:我在幾處見到,在巡捕那裡和在賣報人那裡。

賣報人是什麼意思?

觀審:他說他在街上賣報的人那裡看到。

審訊繼續:

你知道它賣什麼價格嗎?——我沒有問價格。

發現它被印刷的時候,不奇怪嗎?——很奇怪;我打算回東京調查此事。

你有沒有詢問供貨商是在那裡買的嗎?——沒有,因為我以前的思想已經改變。

你沒有買一本或者詢問那裡可以買到嗎?——沒有,因為我現在想了解的是社會主義,對以前的思想沒有興趣。

你有沒有想到你的思想的危險性質?——我不認為那是危險的。

你不認為小冊子的宗旨是很危險的嗎?——我從書中得到這些思想;如果我沒有讀那些書,我不會寫這個小冊子。我從我的老師那裡獲得這些思想。

你沒有意識到小冊子的宗旨是煽動性的嗎?——如果不給其他人看,不會引起任何麻煩。

難道它即使流通也不危險嗎?——不危險。

你的意思是說像「殺盡滿人」這樣的語言也不危險?我的意思是對於那些沒有見過你的人?——那是指導我學習經典的日本老師教給我的。

日本的老師教給你的?——我從日本老師那裡聽到,並記錄下來。

你的日本老師是誰?——他的名字是Meidah。

他對日本皇帝也鼓吹同樣的思想嗎?——那我不知道;其中的一些思想來自英文書。

我明白了,你沒有採取步驟弄清楚它在那裡印刷的,也沒有阻止其流通嗎?——我沒有深究,我不是巡捕,也不是本地的地方官,沒有權力深究。

與章炳麟的手稿一樣,你的手稿也是未經你同意被印刷的?——我不在乎是否是這樣,因為我現在認為我以前的思想是不好的。

你有其它的書出版嗎?——我沒有寫其它書,我準備寫關於社會主義基本原理的書。

你給《蘇報》投稿嗎?——沒有;《蘇報》的觀點與我完全相反。

你想推翻朝廷嗎?——我不想推翻朝廷,我想成為第二個盧梭。

你想致使另一場法國革命發生嗎?——如果盧梭是革命家,怎麼會為他建立紀念碑呢?

難道盧梭的書不是法國革命發生的主要原因之一嗎?——我只希望學習盧梭做的事情,當我寫作的時候沒有注意我寫的東西會有什麼影響。

那麼你不想在中國導致革命嗎?——不;我的思想是沒有富人和窮人;但每個人地位平等。

瓊司先生繼續審訊:

你希望看到改革嗎?——不,不是這樣;我在《革命軍》中寫的思想是錯誤的,現在我想提出社會主義。

出版這些書,你收到過報酬嗎?——沒有。

愛立司先生:我想我必須建議推遲到明天早上審理,以便於安排兩位紳士作證,就小冊子中的言辭作解釋。

古柏先生:法庭上的中國人可以解釋這些詞句的意思。

觀審:我想可以聽聽證人的意見。現在有多少證人?

愛立司先生:沒有很多。

觀審:然後就結束這兩名被告的案子?

瓊司先生:證人僅就有關言辭的意思在法庭上表達自己的意見?

觀審:我想傳喚他們到庭是合適的。至於龍積之,我得到的指示是他應在會審公廨審訊。如果本案不能繼續審理,這當然不是被告的錯。控方的控告已經使他們在監獄裡呆了四個月,如果他們的案子審理還不準備好,他們會繼續被關押。在關於審理各被告的協商中,提及他時,與其他被告完全相同。

假如最初不打算在此審理,中國政府方面早會有明確表示。

古柏先生:我想請示的是本案是初審?還是完全在此審理?

觀審:完全在此審理。

古柏先生:關於這點我必須重新請示。

觀審:在你收到回復之前我不反對,但是如果你得到的指示與我的主張相矛盾,我得重新向北京請示。

於是法庭推遲到第二天早上10 點鐘審理。

節選自《字林西報》於1903年12月登載的有關蘇報案的審訊記錄,本文為審訊鄒容的記錄。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王敏選譯,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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