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季羨林:第三次口述

季羨林:第三次口述

季羨林與蔡德貴

2008年10月16日上午9∶40~10∶40

蔡德貴:您的記憶力,從小就特別好吧?

季羨林:這個難說。我小時候,不大念書,從來沒有想爭第一。爭第一沒有什麼意思。沒有想到,後來是虛榮心成為人前進的動力。就是王壽彭,從那開始。可是那時候,很奇怪,文理科10個班,我並不是班上的(第一),我不爭取那個甲等第一,我也瞧不起(那個第一)。可是那一年,結果忽然地,我文理兩科10個班第一名,平均97分,就是年終考試。

蔡德貴:平均97分,那可是真不容易。得這97分是不是還在玩呢?

季羨林:還玩。我那時候玩,沒有管。後來那個王狀元,聽到這個消息,他那時候是山東教育廳長、山東大學校長……

蔡德貴:山大校長還兼著高中的校長嗎?

季羨林:校長當然管著附中,北園高中有一個主任。他這一鼓勵,虛榮心上去,自己說,上來了,就不下來了。他這一鼓勵,這就是我當時的決心,果然後來我高中三年,考了六個甲等第一。每年兩個么。

蔡德貴:中斷一年。

季羨林:那是1928年。

蔡德貴:全是平均97分嗎?

季羨林:不一定都是97分,但都是第一名,就那一年是平均97分。後來多少我也不管,反正前四個學期是連貫的,1928年日本人進濟南,中斷了一年。1929年到1930年,畢業都是第一名。反正是第一,穩坐第一。

蔡德貴:那時候有數學嗎?

季羨林:文科有數學,比理科的淺多了。我們的數學是王老師教的,很淺。我到北京考大學,就是數學不行。因為高中有一個數學老師,王老師,教的很淺。所以後來我有個主張,我不贊成中學文理分科。不要分。

蔡德貴:您寫過文章嗎?

季羨林:文章大概有過。高中分文理科不好。

蔡德貴:我插一句,我回去拿點衣服。然後星期天要在山大附中講儒家文化與道德,您講愛國、孝親、尊師、重友,我想主要講您的孝親和尊師。孝親您經常提的,您講過愛國、孝親、尊師、重友,我想講您對老師盡弟子之誼,把尊師做重點。

季羨林:我為什麼特彆強調孝親??親很重要。因為「五四」運動以後,批孝批得很厲害。有個名字忘記了,哦,叫施存統的人,實施的施,存在的存,總統的統。這個名字不敢說,不要寫了。他批這個孝,認為孝是罪大惡極,一無是處。

蔡德貴:當時有市場嗎?

季羨林:當時恐怕是有的。那時候人的腦筋,「五四」新文化運動一解放,思想走到極端。

蔡德貴:影響到什麼程度呢?

季羨林:影響到什麼程度,那我就說不出來了。儒家的重點思想是孝,就是一定要和儒家的孝掛鉤。現在應該大講孝道。那一年(2001年)我回故鄉,我特別到我父母親的墳上,行三跪九叩的跪拜禮,有人,馬景瑞就說,這個做法不妥當。我說,我故意,大張旗鼓,為什麼現在大家不敢提孝,我就偏大張旗鼓(反潮流)。我認為把孝與儒家糟粕放到一起,是完全不正確的。

蔡德貴:我們去年到臨清,也到您父母的墳上,和錢文忠一起三跪九叩。

季羨林:當然咱們中國的《孝經》,有一些是過了頭的,當時也不能用,現在更不能用。比如王祥卧冰,冬天父親母親要吃魚,身體把冰融化了,再釣魚。卧冰是身體把冰融化,再捉魚。

老萊子年90(應該是70歲了),後來魯迅講過,給90歲的老太太當小孩,他可笑,魯迅有這種意見,為了讓父母高興。當時我覺得……

蔡德貴:您在臨清磕頭反應不是很強烈。

季羨林:當時就馬景瑞看到了。

蔡德貴:電視片播了。

季羨林:哦,不知道。

蔡德貴:我受鼓勵,和錢文忠到您父母墓前磕頭。

季羨林:「五四」總起來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但有時候過頭了。過頭就是把孝與儒家的糟粕並列,這是不對的。所以我現在還是,第一是愛國,第二是孝親。現在更要孝親。

蔡德貴:現在不孝順的人挺多。

季羨林:這個也沒有社會輿論,這就不成。所以更要提倡,所以我把愛國擺在第一位?第二就是孝親。

蔡德貴:這八個字,您還沒有專門寫文章。

季羨林:文章我沒有寫,可是給別人寫字。(愛國、孝親、尊師、重友,這八個字),我起碼寫了幾百張了。

蔡德貴:您對叔父是很孝敬的。

季羨林:我跟叔父,那個關係比較複雜,(以後再說)。

蔡德貴:您是很注重尊師,是楷模啊。

季羨林:尊師因為這個,我老師是有幾個。第一個是董秋芳。

蔡德貴:第一個是王崑玉,更早一些。

季羨林:王崑玉早,北園的。王崑玉對我的影響啊,因為我後來也不寫古文。當時啊……

蔡德貴:您也寫古文啊。

季羨林:為什麼第一篇是《徐文長傳書後》,袁中郎的吧。《讀徐文長傳》,北園高中,王崑玉非常欣賞。

蔡德貴:《王崑玉文集》我過去拿過來了,不知道您看過沒有?那裡面的文章,非常漂亮,確實是桐城派的風格。沒有正式出版。

季羨林:正式出版恐怕有困難。桐城派惜墨如金,我說中國的八股文啊,也有它的貢獻,整個的結構,應該提倡八股。

蔡德貴:在某種程度上。

季羨林:就是下筆千言,離題萬里,那個我不贊成。八股,就不能下筆千言,離題萬里,你非扣那個主題不行,所以八股呢,應該提倡。

蔡德貴:構思。

季羨林:對。

蔡德貴:您講究開篇、布局。

季羨林:我講究那個東西。

蔡德貴:您給鄭彝元寫的序言,文言文的,非常漂亮。

季羨林:沒有什麼的。當時第一篇文章,《讀徐文長傳書後》袁中郎的,王崑玉的評價是「亦簡勁,亦暢達」。我們班上寫古文,有一個叫韓雲鵠,他別的功課不行,就是古文好,因為他平常別的功課也不大重視,就是念古文,他是班上第一。王崑玉發這個作文卷子,平平常常的擺在前面,好的擺在最後。

蔡德貴:您的放在最後啦。

季羨林:我不如韓雲鵠。北園不寫現代文,只寫古文。現代文高中才寫,後來就是董秋芳啦。「隨便寫來」,那時候是北園白鶴庄。

蔡德貴:濟南高中是在桿石橋。

季羨林:哦。到後來這樣子,山東大學國文系給了王崑玉一個講師,就是晚了,當時我很有意見。因為什麼呢?寫白話文的所謂作家,到那裡一搞就是教授,而王崑玉只給他講師,我覺得不平。

蔡德貴:山東大學那時候高手太多,梁實秋、沈從文、聞一多都在那裡,可能王崑玉顯不出來。董秋芳是濟南高中啦。

季羨林:董秋芳是濟南高中。

蔡德貴:那時候的文章還有保存的嗎?現在不知道了。

季羨林:那個董秋芳是在那個作文卷子(上寫),一處節奏,二處節奏。正跟我的想法相符,我覺得寫文章就得有節奏,所以我對八股文,八股文就是有節奏,(我對)整個的結構(很重視),結構裡邊,哪一段放在什麼地方,哪一段放在什麼地方,不是隨便亂寫的。所以我對八股文哪,後來我跟那個張中行啊(交流),他也同意我的意見,我說八股文哪,其功不可泯。現在缺少那個八股文的訓練。而且現在新文學家,一動就是個教授,王崑玉好不容易評了個講師,我就很不滿意。我說論功底,現在所謂新文學家,只要敢寫,碰到時運,一篇文章出了名,就可能成為作家,這個王崑玉那時候要是有作家的名稱,成為作家,到大學一動就是教授。我對這個很有意見。

蔡德貴:他後來更慘,到萊陽啦。解放後在山東省文史館度過的。

季羨林:這樣子啊,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文史館這個地方恰當的。

蔡德貴:當時您和王崑玉交往比較深了?

季羨林:那時候,學生跟教員,還是……後來比較親密的。當時的學生與教員之間有鴻溝。所有的學生,不是哪一個學校,(我與王崑玉)也一樣,平常也沒有什麼來往。就是上班,作文。

蔡德貴:我們上課叫上班。別的地方不懂。

季羨林:對。我就是用上班。

蔡德貴:高中打學生有沒有?

季羨林:高中沒有,根本不可能。

蔡德貴:您高中時候,好多學生比您大。

季羨林:比我大。後來我在那個新育小學的時候,逛開元寺,回來以後就寫文章,那時候都是文言文,沒有白話文。我也寫文言文。那時候我年紀很小,文言文就是小學一年級那個水平,有幾個山東的大地主好像是菏澤一帶的大地主,姓李的一家,叫李春雷、李春亭、李元彪,他們就住在學校,雇了一個廚子。

蔡德貴:您吃過他們的飯嗎?

季羨林:沒有吃過。他們也沒有給我吃。那時候我年紀很小。有一次游開元寺,回來以後就寫文章,寫文章,那時候我的文言文剛剛的湊副。我記得湊副寫的是:空氣受熱而上升,他處空氣來補其缺,遂流動而成風。這就是我的最早的文言文。

蔡德貴:那也很有文采啊。是第一篇嗎?

季羨林:差不多。

蔡德貴:您的《游靈岩》在哈佛我託人找,其他地方都找了,沒有。山東的《民國日報》被日本鬼子炸掉了。如果哈佛大學圖書館沒有,就不可能找到了。您要是累了就停。

季羨林:我在這裡插一段。是什麼呢?原來我到濟南以後,大概是滿5歲,冬天到濟南,5歲,可能1917吧。

蔡德貴:6歲。

季羨林:到了濟南以後,那時候因為我是個男孩子。我們家的上一代的,(留下)我一個哥哥季寶慶,我沒有見過他,死得早,留了一個?嫂,大嫂生了個兒子,都叫劉二,我不知道為什麼叫劉二。那個大嫂是個厲害人物。

蔡德貴:這個您講過了。不要重複了您會累的。

季羨林:我這個,我說走運哪,是這樣子,就是到濟南以後,上了幾天,有那麼兩三天私塾。大概兩三天,很短很短的。

蔡德貴:是因為淘氣嗎?

季羨林:不是,曹家巷。後來就……

蔡德貴:私塾是任曉麓辦的嗎?

季羨林:這個私塾啊,也沒有什麼人辦。反正他這個私塾先生,好像是我大舅母的父親,在曹家巷。

蔡德貴:馬嬸母這邊的大舅母的父親。

季羨林:嗯?

蔡德貴:任曉麓不可能是私塾先生。他比您大不了幾歲,他1907年生人。您躺著,不用起來。這樣舒服一些。

季羨林:不是。那個任曉麓,是後來,住在佛山街棗園,名字叫任熹,姓任哪,朱熹的熹,號叫曉麓。後來我們在正誼中學,他也考的正誼中學,我們正誼中學上的不是一年級,進的時候,不是一年級,是一年半級。那時候任曉麓,任熹啊,他的父親做過一任縣長,哪裡的縣長,不知道,當時我也不知道。所以在我們那一帶是最大的官啦,那架子極大,住在那個棗園,柴火市。

蔡德貴:他家也是書香門第。

季羨林:嗯。

【注釋】

施存統,又名施復亮,浙江人。他小時候入私塾,習四書五經,1919年在浙江第一師範學校(五年制)二年級當學生的時候,因為該校反對當時束縛學生思想的常規,張揚學生的個性,「五四」運動以後,他深受影響,《浙江新潮》向他約稿,便發表《非孝》一文,認為一味盡孝是不合理的,要以父母、子女間平等的愛代替不平等的「孝」。

王祥為魏晉時人,家在山東臨沂。繼母朱氏對他很不好,總是在他父親面前說壞話,久而久之,他父親逐漸厭惡他了。繼母在寒冬,想吃鮮活鯉魚。湖塘的水都凍冰,無法捉到鮮活鯉魚。王祥便衣將肉體卧在冰上,想用體溫將冰溶化。冰被溶破一個洞,水中躍出兩條鮮活鯉魚,王祥連忙捉住,抓著回家做給繼母吃。

相傳老萊子身穿花衣,手持玩具,作兒童狀以取悅雙親。這些故事都是「二十四孝」裡面的。

任曉麓(1907—1981.5.16),名任熹,號曉麓,別號卷翁。濟南市人。13歲始學篆書,師從沙崇如、夏金年。20年代末期,就學於北平中國大學國學系,拜著名書法家、古文字學家丁佛言為師,後又從師著名金石學家陸和九。畢業後在濟南任中學教師、小學校長。1937年「七七」事變後,曾在淪陷區任科長、曲阜縣縣長。1946年在華南學院任語文教師。任曉麓自青年時代就勤於治學。二十幾歲時在容庚主辦的燕京大學《考古雜誌》上發表《石鼓文概述》一文。此後,著有《藤花榭本說文解字校勘記》、《印話》、《爵古齋印譜》、《石鼓齋印譜》、《曉麓詩存》、《日間詞》等。工書法,最擅長寫大篆。晚年的篆書楹聯在1979年全國群眾書法徵稿評比中獲一等獎,發表在1980年上海書畫社出版的《百幅優秀作品集》首頁,並被加以「此鐘鼎楹聯,筆力凝重,穩健活潑,行款妥貼,甚具功力」的評語。文化大革命期間,身處逆境。1978年後,創作出一批寶貴的書法藝術作品,其中不少作為國家禮品贈送給外賓,流傳於美國、英國、日本、新加坡等地。曾任山東省書法篆刻研究會常務理事。1981年初,身染重疾,仍帶病編著《學篆簡言》等書。

本文摘自《大國學——季羨林口述史》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首陽讀書 的精彩文章:

葉舒憲《文化符號學:大小傳統新視野》編後記
懸案大師,以及推理女皇

TAG:首陽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