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方不敗到滅霸：梟雄的孤獨
作者：肥貓燒須
滅霸和東方不敗，其實是一類人。他們都是理想主義的悲情人物。他們都是讓人聞風喪膽的人物。
他們亦正亦邪，在東西文化中互成鏡像。一個代表東方武林語境中所向披靡的符號，一個代表西方奇幻體系中毀天滅地的角色。
他們的強大幾乎是碾壓式的。東方不敗在決戰黑木崖時，面對殺氣騰騰的任我行一伙人攻擊，只消用幾根繡花針便輕易迎刃而解。而滅霸更是輕鬆打個響指，便把復仇者聯盟團滅掉。
他們的共同點是，他們並不是至情至聖的人，但仍有著理想主義的情懷，他們的行為由始至終帶著爭議，他們是天生被誤會的梟雄。
1. 他們理想主義嗎？
東方不敗和滅霸的理想是一樣，
兩個字：平衡。
東方不敗的理想是，維持武林正魔雙方相對平衡。他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日月神教和武林其他門派可以共存。他當教主十數年，江湖得到了相對穩定。而任我行與東方不敗完全相反，上位就要打破雙方平衡，他信奉「人不殺我，我便殺人」，江湖因為他的出現馬上腥風血雨。
滅霸的理想是，
維持宇宙人口增長和資源發展的平衡。
劉慈欣在《三體》中提過黑暗森林法則：文明不斷擴張，但宇宙資源是不變的。復聯3中，滅霸也是這樣的思路。他認為人口膨脹，從而資源變得緊張，而人們為爭奪資源，會引發戰爭，最後威脅到星球安危。所以滅霸為了星球穩定，一心要集齊六顆無限寶石，然後打出全宇宙最響亮的響指，讓宇宙的一半人在瞬間隨機毀滅掉，保證人均資源，免去漫長戰爭的痛苦。
為什麼滅霸一定要做平衡宇宙這件事嗎？
因為他曾是星球滅亡的受害者。他要在根源上滅掉這種悲劇的誕生。滅霸的家鄉泰坦人滿為患，資源不平衡，
星球環境惡化，最後變成廢土。
滅霸在爭奪無限寶石，初心是拯救世界。所以他才會說：「這不是殺戮，是慈悲。」
滅霸內心的正義，沒有被人理解。所以滅霸才會對鋼鐵俠說：
「你不是唯一被知識詛咒的人。」他說這句話的口吻，帶著一種深藏不露的自恃，也帶著同道天涯淪落人的自憐。
滅霸和鋼鐵俠，都是信奉科技的學霸，都是知識的信徒。他們擁有遠超同齡人的智慧，他們是知識和科技的先驅。
但他們也被知識和理想所累。他們的行動和思考並不被世人所理解。選擇當知識的先鋒，就等於選擇了孤獨。
2. 他們天生冷血嗎？
滅霸的孤獨性格和小時候遭遇分不開。復聯漫畫中滅霸身世悲慘，一出生就被母親差點親手殺掉，只因滅霸長得難看，是不祥之相。
人生最大的傷痛總是來自於身邊父母。滅霸整個童年，無時無刻不籠罩著母親對他的提防和敵意。
所以他備受冷落,性格孤僻。孤僻的性格讓滅霸潛心研究科技，他夢想著當科學家，有次帶著同學去探險，
同伴全被洞中動物殺死，而滅霸意外地生還回來。回到村後，村中家族都視滅霸為異類，認為他總會給別人帶來殺身之禍。之後滅霸被流放。
滅霸的成長路徑，就是一部忍辱史。在滅霸沒有成為真正滅霸之前，他一無所有。
人終究會被其年少不得之物困擾一生。
人總是用他所有，換他所沒有。
所以滅霸在流放的過程中，沒有自暴自棄，他忍辱，沉默，小心，等待著機會翻身。而在他被流離浪蕩的時期里，他的星球也因為人口爆炸，而成為廢墟。
他親眼目睹過自己星球文明的毀滅，那結局讓他心有餘悸，所以他自己肩負起救世的使命，他要自強，證明自己，決定未雨綢繆，先主動出擊解決。
在他眼中，與其讓毀滅自己來臨，不如自己親手扼殺這種毀滅。
3.他們嗜血如命嗎？
東方不敗其實並不愛殺人。
他囚禁了想要血洗武林的任我行，然而沒有殺掉他。他沒殺掉任盈盈，反而親自指導她武功。
任盈盈獲聖姑稱號，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他面對令狐沖等攻擊，也是防多於攻，再三留手。
而滅霸，童年的恥辱，讓他明白痛苦的傷害。所以強大後，沒有報復心理，沒有變得嗜血，還很有人情味。
他收留了卡魔拉當自己女兒。傾盡所有地對卡魔拉好。好到讓卡魔拉在誤以為殺了他後，深深陷入自責和崩潰。
滅霸後來用現實寶石顯出真身，心酸地對卡魔拉說：「你是在乎我的。」滅霸什麼都不在乎，唯獨在乎卡魔拉對他的看法。
滅霸把卡魔拉擄走後，送上了一碗湯：「我想你現在應該餓了。」卡魔拉不接受，嘶吼地說「我討厭你，討厭你的座位。」滅霸並不生氣，只細聲說：
「這些話你之前每天都在對我說，二十年了。」
儼然慈父的形象。
他希望，有天卡魔拉能繼承自己的位置。
滅霸要卡魔拉告訴他靈魂寶石的所在，但靈魂寶石獲得的前提是，必須要犧牲自己最愛的人作交換條件。
卡魔拉認為滅霸是一個沒有愛不會愛的人，他永遠不會有愛人來換取靈魂寶石。
這是宇宙對他的懲罰。聽見卡魔拉這敵意聲口，滅霸覺得一陣凄涼。
他留下了眼淚。
他流眼淚的原因，
一是他將要獻祭一生最愛換取宇宙的正義。
二是他的女兒始終不肯相信他是真心愛她。
三是他為理想失去的遠多於他得到的一切。
滅霸流著淚對卡魔拉說：
「我已經錯過一次命運了，不能再錯過第二次。」
他沒有時間悲傷，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業，他的正義等著他去完成。最後他還是流著淚把女兒卡魔拉推到崖底。
滅霸是一個很真實的人，身世悲慘，受原生家庭所累，但心懷天下，有心中的正義事業，不惜放下兒女私情，
去做一件不被世人討好的事。
失去了一生所愛，也不深情哀悼，也不哭天喊地。他做事獨行踽踽，誰也不討好，
可以說，活得非常朋克，非常hip-hop。
4.他們的政績很糟嗎？
沒有糟。反而更好。
卡魔拉原來的星球的人們沒飯可吃，環境骯髒，充滿著垃圾，星球正處於崩潰邊緣。滅霸實現了星球資源平衡後，星球有了新的出生孩子，人人能飽腹，環境乾淨，星球有了新的生機。
這是讓卡魔拉和其他英雄最不服氣的。
卡魔拉始終不肯承認，這樣簡單粗暴的政治手段是造福的。英雄們的處世心態基本是順民格局：
「天道自有規律，一切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但滅霸顯然看出眼前的祥和只是暫時的。他更願意發揮主觀能動性，既然一切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那為什麼他不可以做一回上帝角色。
他借用上帝的手，打了一個響指，讓宇宙恢復平衡。
幫助星球恢復平衡後，滅霸並沒有佔領這個星球，不頒布政策，不階級鬥爭，不玩弄權術，沒有搞帝王制度，沒搞奴隸制，選擇無為而治，一切秩序仍然如舊。
再看東方不敗，東方不敗逼退任我行，掌管日月神教後，
武林變得動蕩不安嗎？
其實沒有。反而更安定。
東方不敗統治十數年時期，和武當派少林派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互不干涉，如果沒有左冷禪和岳不群的搞局，武林會一片昇平。
相比任我行教主時期，「文成武德，一統江湖，千秋萬載，日月神教」，任我行要將江湖所有門派一統到自己門下，所以武林對峙氣息更濃烈。
東方不敗上位後，
並沒有野心勃勃的喊出任何肅殺的口號，他的政治態度顯然更開明些。長老曲洋和劉正風在這時期，能退隱江湖，譜曲同奏度日，江南四友能離開黑木崖，跑到西湖邊過上玩物喪志的生活，這在任我行時代，是不能設想的。
5.他們野心大嗎？
滅霸有野心嗎？
他沒有。
滅霸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
完成自己的事業後，他沒有過上紙醉金迷的生活。他選擇遁世。反常地返璞歸真。他有些東方色彩哲學思想，虛無主義，不追求臣服，不追求崇拜，有自己的世界。
他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歇盡全力去得到所有。當他得到所有後，他又解甲歸田，拂袖而去，深藏功與名。
東方不敗奪位後，沒有血洗武林，他也選擇在黑木崖一隅，悉心繡起兒女情長。之後不管教務，放任權力給手下，風雷堂主童百熊、光明右使向問天，得以重任。
滅霸和東方不敗都沒有太大野心。
但是東方不敗要幸運一些，沒有野心，至少還有愛。
東方不敗由始至終都擁有楊蓮亭，他的一生始終被自己所愛的人愛著。
而滅霸的結局是要唏噓多些，
他失去了愛，最終孤獨地對著夕陽。
一個人守著磅礴的沉默。
像是在自我救贖，也像是自我懲罰。
6. 他們，快樂嗎？
其實東方不敗比滅霸快樂。
他還會笑傲江湖：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
東方不敗至少醉生夢死過。
滅霸沒有。
滅霸為什麼選擇到沒人的地方遁世？
一，女兒死去，他身邊再沒可以愛的人。
二，他對自己有本能的顧忌——他清楚自己隨時會毀掉周圍一切。
他寧願一個人。
那麼他如願以償之後的生活，快樂嗎？
一個人守著孤獨，沒有最愛的人，不能算太快樂。
滅霸由始至終，都是一個孤獨的人，一個沒有快樂的人。他窮極一生追求的幸福，最後給他帶來了無盡的麻煩。
回顧他的一生，小時候，外貌被母親嫌棄，被同族放逐。
中年得女，一心栽培卡魔拉，但始終被女兒認為是無情無義之人。
晚年，為自己理想事業，忍痛割愛，親手埋葬心愛女兒。
最後，一人獨守夕陽，沒有太多的表情，只能拿著鬱郁的餘生祭奠一生所愛。
這是東方不敗比他幸福的人。
東方不敗為愛而死，扎紮實實地有過一段痴戀，
被愛過，被人理解。
而滅霸的內心從沒人抵達過。
在影片最後，滅霸被雷神索爾砍了一斧子，並沒有生氣，只淡淡說：你應該打我的頭。
再沒有別的表情，沒有被激怒，沒有動氣，
沒有過度反應， 沒有僥倖生還的喜悅。
他打了一個響指，宇宙的人被滅掉一半。
在這一瞬間，
他回想起他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和小時候的卡魔拉在一起。
那是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
卡魔拉問他：你走到這一步，付出了什麼? 滅霸黯然道：我的一切。
滅霸所指的一切，不僅僅指他的親人和故鄉，還有他的快樂。他押上了他一生的快樂。
他忍痛親手殺死一生最愛，他也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快樂，他一輩子都無法走出自責。
滅霸算是悲觀主義的梟雄。
他有著和所有梟雄都相同的命運：
一生孤獨，一生不被理解，一生不多快樂。
最後
最後，滅霸一人枯坐在台階上，在時間盡頭，呆望著遠方，悵然若失。在這荒涼的地方，再也沒有別人，
只有一顆不刺眼的落日，寂寂地收著光。
這是他對抗孤獨的方式——和孤獨在一起。
他永遠記得這個夕陽西下的傍晚，
他和自己的理想，走得好近好近，
卻又隔著重山遠水。
該文已獲得原創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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