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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盲如何區分紅辣椒和綠辣椒?有人把這件事當做修行

去三亞海灘看美女的志峰,遭遇高人點撥,心一橫,出家做了和尚。

老張是個三流畫家,為藝術獻身了大半輩子,突然頓悟,丟下畫筆,跑到秦嶺深處,尋了塊荒地開農家樂去了。老張的農家樂叫「柿子林」。名字渾然天成,此處確實有一大片廢棄的柿子林。

老張是我朋友的朋友,朋友常帶我去老張的柿子林蹭吃蹭喝。老張做的辣子夾鍋盔好吃,曬的掛霜柿餅也好吃,比他畫得那些翻白眼的美女圖好多了。

一來二去,我和老張也成了朋友,也開始常帶人去蹭飯蹭茶,臨走還要帶柿餅。

老張一邊給我裝柿餅一邊咬牙道,遇人不淑啊,這就是群狼,就是鬼子進村了,連吃帶拿,帶風帶屁的,你們咋不把志峰這野和尚也帶走呢?

志峰是個和尚,是隱居在秦嶺的修行者。秦嶺號稱七十二峪,隱士三千,志峰和尚就是其一。

志峰不是他的法號,是他的俗名。他和老張五百年前是一家,全名張志峰。柿子林總能聽到有人喊他:

——志峰,端個板凳!

——志峰,豆腐盛出來!

——志峰,志峰,志峰,你死了嗎?

任誰一喊志峰,他就應了。大部分時候都是老張在喊。老張是柿子林的老闆,志峰和尚在這兒打零工。

一喊,志峰和尚從廚房鑽出來,他光頭,濃眉,蛤蟆嘴,披著一件寬寬的僧衣,腳底下踩著一雙黑不溜秋的李寧球鞋。志峰和尚推開廚房的門帘,不正眼看人,用懶洋洋又亮堂堂的東北口音嘟囔:干蛤呀,干蛤呀!

劇照 | 和尚與飛魚

老張眼睛珠子一鼓,罵道:幹啥?叫你出來念經呀!或者:

——幹啥?給你割雙眼皮呀!

——幹啥?給你介紹對象呀!

——幹啥,幹啥?給你戴個馬叉!

馬叉是啥不知道。是馬具或者農具?反正不是啥好話。

不管怎麼罵,志峰和尚都很受用地深低頭頸,難掩嬌羞,彷彿是在接受表揚。

老張罵人名堂多,花樣百出的,表情也很到位,眼神犀利,氣勢磅礴,配上一口霸氣的戶縣土話,比聽郭德綱的相聲還過癮。我有時候覺得柿子林的生意好,不僅僅是因為辣子夾鍋盔和掛霜柿餅,主要是可以欣賞到大型真人秀綜藝節目——「罵和尚」。

志峰和尚多在廚房忙活,除了端盤子端碗,還負責刮洋芋皮,敲變蛋的泥殼,撕筍衣,切辣子,打麵糊……

老張在屋後的陽坡種了一大片黃花菜和線線辣子。摘黃花菜和辣子也是志峰和尚的活兒。

志峰和尚摘黃花菜容易,挽起僧衣袖子,揀沒有開花的花苞輕輕一掐,抖抖上面的蚜蟲,就可以扔進籃子了,一會子功夫就能裝滿一籃。

劇照 | 和尚與飛魚

摘辣子就犯難了,志峰和尚是色盲。

辣子有紅有綠,還有半紅半綠的。志峰和尚分不清紅辣子和綠辣子,每次都要老張給他一個「模範辣子」。

需要摘紅辣子了,老張要先摘一個紅辣子交到志峰和尚手上。志峰和尚緊緊攥住這個紅辣子樣本,去辣子地里一一對比。沒錯,一絲不苟,一個一個地比!那認真勁兒就像姑娘繡花。比呀,比啊,太陽都下山了,這才勉勉強強摘回一筐紅辣椒。不過,真紅,找不出一絲半點的綠。

要摘綠辣子,同理。

於是,柿子林有了另一個大型真人秀綜藝節目——「紅綠辣子摘摘摘」。

來吃飯的客人大半是熟客,他們總會故意對著辣子地里的志峰和尚喊:志峰,今天摘的是紅辣子還是綠辣子?

志峰和尚高高舉起手中的「模範辣子」,像革命者高舉著勝利的火炬。他高聲回應道:大家自己瞧,就是這個眼屎!

劇照 | 和尚與飛魚

志峰和尚把「顏色」的「色」發shǎi的音,聽上去就像是「眼屎」。

大家忙作恍然大悟狀:哦,是紅眼屎。或者,哦,是綠眼屎。

辣子夾鍋盔一上桌,紅辣子和綠辣子切碎後混在一起,紅紅綠綠煞是好看,我忍不住要罵老張這個驢日的,既然混在一起,還讓人家辛辛苦苦分開摘,這不是在消遣人呢嘛!

老張一臉委屈,我的好弟弟哩,不讓這貨摘辣子不行嘛!

原來,志峰和尚所在的「菩提寺」離柿子林不遠,算是老張的鄰居。老張見志峰和尚沒啥吃,餓得像個鬼,時常多做一些花捲和鍋盔給志峰和尚帶過去。志峰和尚吃了老張的花捲和鍋盔,漸漸有了些氣力。周六周日,柿子林的生意最好,志峰和尚就跑來慌手慌腳地打下手。老張提出給開工資,志峰和尚擺擺手,不要錢。只要了客人剩下的飯菜,挑出乾淨的不帶葷腥的,裝在一個罐頭瓶里,歡歡喜喜帶回菩提寺去。

本來這也是互惠的好事,志峰和尚有點不同於常人,用老張的話說就是「神痴鬼顛的,做啥都做不來」。

叫他端一盤涼拌的灰灰菜給客人,客人在院子的涼棚底下等著呢,志峰和尚走到一半就停住了,客人喊快端過來呀,他就說:不行啊,吹風呢,我怕樹葉飄進盤子,我等風停了再過來。

讓他切臘肉,只看志峰和尚閉著眼睛,提著菜刀,紋絲不動,似乎已經入定。老張問他在作什麼怪,他說不忍心,切臘肉他覺得疼。

刮洋芋皮的時候,志峰和尚又開始念經,什麼五蘊皆空,蜘蛛馬蜂,嘟嘟囔囔,說個不停。廚房的王姐心臟不好,最聽不得這個,說是聽了就胸悶,頭痛,像孫猴子聽了緊箍咒。炒洋芋絲的小唐見炒鍋都冒煙了,洋芋半天刮不出來,就不停地催志峰和尚,還嫌棄他一念經嘴角有白沫,看著噁心。廚房裡吵吵嚷嚷,亂成一團。

老張讓志峰和尚乾脆洗洗手回廟裡念經去。志峰和尚端著洋芋盆,歪著光頭,就是不去。老張就罵:趕緊避,避,避!

避在陝西話里發「霹」的音,就是滾蛋的意思。志峰和尚不避,蹲在廚房,口裡說一些「不勞不食」的話,賴皮得很。

老張靈機一動,拿來個筐子:去,摘辣子去。

志峰和尚喜滋滋地:紅辣子還是綠辣子?

於是乎,只要志峰和尚一犯痴,就被派去摘辣子,遠遠地摘辣子去。

劇照 | 和尚與飛魚

老張感慨道:志峰和尚一去摘辣子,整個廚房都清凈啦,廚房一清凈,整個世界都美好啦!

志峰和尚也湊過來說:蟠桃叔,蟠桃叔,我愛摘辣子,摘辣子好,是修行,是參禪!鬼知道他如何知道我的網名。

我忙推辭道,你快不要叫我叔了,我看你比我都老。

志峰和尚皺著粗眉毛,我才三十一,面老。我是羅漢之相。

我樂了,哈哈哈,你這個羅漢,上能降龍,下能伏虎,閑了還能摘辣子。

志峰和尚拍手笑:手摘兩把辣子,心藏一段菩提。不辨朱紅綠碧,只因眼有琉璃。

我誇他說得好,老張也笑:哈哈哈,豬尿泡都能吹成避孕套,這野和尚嘴能翻得很!我有空了要畫一副《野和尚摘辣子圖》,到時把這幾句題上去。

志峰和尚揮揮袖子:別,我會驕傲的哇。

去年重陽節,我帶女兒去柿子林,正好遇到老張他們削柿子皮掛柿餅,就拍了幾張女兒的照片,配了文字發到朋友圈。

配文為:久在城裡住,得閑山中逃。重陽看菊,別忘吃糕,耳畔陣陣有松濤。快活呀,就差手舞足蹈。拿來倚天劍,抽出屠龍刀,將那柿子皮兒削削,繩兒捆捆,一串一串掛林梢。風來了搖搖,雨來了澆澆,螞蟻爬上來咬咬。只見那,小鳥飛過老樹,嫽嫽跑過小橋。

我一通胡寫。老張看到了,卻很喜歡,瘋狂轉發,還舉著手機,強制性地讓柿子林的員工齊齊瞧了一遍,自然也包括志峰和尚。別人看了也就罷了,志峰和尚看過又發痴了,以後見了我就不叫我蟠桃叔了,叫我蟠老師。

我無奈,什麼老師啊,再說我也不姓蟠啊。

原來,志峰和尚是個披著僧衣的文學青年。後來,他就邀我去菩提寺坐坐,喝喝茶,談談文學。

談文學倒談不上,不過我好奇菩提寺是個啥樣子,跟著他去了。

一路上,熟透的柿子落了滿地,都爛掉了,志峰和尚提醒我仔細腳下,小心滑倒。穿過柿子林,再繞過一道溪水就是志峰和尚的菩提寺。

說是寺廟,其實就是簡簡單單一土房,牆上用紅漆寫了一個「佛」字。

院子有塊大石頭,上面刻了「菩提寺」三個字,石頭後面是一株巨大的商陸,結著紫黑的果實。此外還有一些西紅柿南瓜之類的蔬菜。

屋檐下有一水缸,水缸上飄著一巨大的葫蘆水瓢。進山的驢友可以取水自用。

門沒鎖,志峰和尚推開了,我看見屋子裡有佛龕,有床有桌,還有幾個裝雜物的化肥袋子。

屋子沒通電,有油燈。裡面黑,我就沒有進去細瞧。

劇照 | 和尚與飛魚

志峰和尚搬出一個老木根讓我在院子里坐了,燒水泡茶,忙亂了一通。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應該是老張給他的,柿子林招待客人也是這種茶。

喝茶時,他拿出幾片通紅如血的柿子葉讓我瞧,上面有毛筆字,簡體字和繁體字混寫的。

我感嘆志峰和尚的毛筆字寫得真好,仔細一讀,是詩!可惜我記性不好,只記得有一句是「十萬海風吹衣裳」。落款是「某某年愚僧心虎於獅子林」。

獅子林想來是柿子林,不知道是他筆誤還是有意為之。心虎應該是他的法名或者法號,聽慣了玄慈、圓覺,我覺得這個心虎很怪,也不知道是啥講究。

我誇他的字和詩寫得好,可惜我不懂,沒法誇得細緻具體、別緻典雅些。

估計志峰和尚聽得不過癮,我們開始拉家常。

一聊才知道,志峰和尚家裡做農資生意,賣種子化肥農藥一類,經濟條件還不錯,他在老家縣城有房有車,父母給買的,他上面還有倆姐姐,二姐嫁去了韓國。

我問他大學學什麼專業,他說是修飛機的。畢業後,沒找到工作,又失戀了,二姐叫他去韓國,他不愛吃泡菜,沒去。因為沒見過大海,乾脆跑到海南,到景區賣椰子,順便看泳裝美女,三天就晒成了黑人。有一天碰見一東北老鄉,是個老太太,對他說:你有慧根。別賣椰子了,過海往西走吧,能遇菩薩,對你有大好處。

志峰和尚說:說來也怪,老太太一走,我一個椰子也賣不出去了,白送都沒有人要。我突然就明白了,老太太不是凡人,是在點化我呢。我頭髮一剃,打算去少林寺,又學參禪,又學打拳。結果少林寺不收。不收就不收,修行靠自己,心裡有佛,進藍翔技校都能成正果。我到這菩提寺做野和尚也是這幾年的事。

我讓他少聽老張胡說,什麼野和尚啊!

志峰和尚正色道,老張哥說得對,就是野和尚,我沒皈依證,社會不承認的。

我說,和尚不分家的野的,只分真的假的。真正修行的人,誰還要那個狗屁證?我沒有「人證」,難道就不是人,是畜生了?

志峰和尚稱讚我這話說得通透。

我說,心虎大師,聽老張說,你很有才的,還會吹口琴,刻印章。

志峰和尚又是很受用地深低頭頸,難掩嬌羞。

菩提寺對面山上有一團淡淡的霧氣,山谷底下也有,上下呼應,秋風一吹,隱隱地霧氣流動,山上雜樹紅黃相間,煞是好看。我禁不住讚歎,這地方真好。

志峰和尚望著山對面的雲氣和秋樹,面帶歡喜,緩緩說了聲「阿彌陀佛」,真是個恬淡自然的好和尚啊。

再去柿子林的時候,志峰和尚送了我兩塊印章,一枚刻的是「嫽」,一枚刻的是「遼父」。水準很高,頗有古意。

「嫽」是我女兒楊之了的小名。「遼父」就有趣味了,「之了」合起來就是一個「遼」字,「遼父」就是楊之了爸爸的意思。

章料不是青田石也不是壽山石,一問,是他在溪邊撿來的一種半風化的石頭,自己磨的。

志峰和尚用心了,我很感動。

我讓女兒謝謝他,志峰和尚看我們喜歡,說要是不嫌棄,他再給我們刻。山上有的是石頭。

劇照 | 和尚與飛魚

我趕緊擺手,哎呀,不敢太貪心,不敢太貪心。

老張在一旁很鄙視,兄弟,拿柿餅的時候可一點都不客氣呢!

可惜的是,女兒非要把印章裝到衣服口袋裡,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弄丟了,結果她在山上亂跑,還真丟了。

妻子也覺得可惜得很,帶著孩子在草窩裡找了半天,無果。

真對不住志峰和尚,也不好意思跟他說,就悄悄地壓在心裡。

後來再去柿子林,給志峰和尚拿了幾把刻刀、書和兩罐無花果乾,還有兩盒抹手的凡士林。山上冷,上次見他手上有血口子。

結果老張說,這野和尚,前幾天去給他送棉衣牙膏肥皂,見門上貼了個紙條,說是去華山看朋友去了。

不想志峰和尚還有華山上的朋友,令狐沖?

我春節後因為腿摔傷,行動不便,在家靜養,老張打電話叫我去柿子林玩,我說去不了,又問志峰和尚回來了沒有。

老張說,沒有,找都沒法找,也沒個手機,你說會不會是不是從華山上跌下去了?

我心裡一慌,不會,不會,那麼大的人了,可能過兩天就回來了吧。

老張嘆了口氣,唉,這野和尚!

一轉眼大半年了。前幾天,西安暑熱,我帶老婆孩子去柿子林避暑。明知道志峰和尚沒回來,還是忍不住帶著女兒散步到了菩提寺。

院子那株商陸又結果子了,一串一串沉甸甸地沉下來。

遠處,霧氣罩住山頭,風吹不散。

志峰啊志峰,陽坡的辣子紅了綠了無人採摘,你也應該快回了吧。

作者楊家辰,手工藝人

編輯 | 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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